第二十一回 大婚
捻指間,兩月過去,來人回報萬毒宮主曲如煙已答允了這門親事。說是明年初春來大名府與冷雲裳完婚。葉柔然聽說后,只把那無窮眼淚往肚裡咽。冷雲裳心下亦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之情。
這段時間,韓惜落、熊百川、柴羽、楊凡、曾書秋帶領麒麟宗教眾南征北討,將魔教中大大小小的門派,一一吞併收納,好生興旺。
冷雲裳向葉柔然和盤托出自己身世,只說這是事出無奈,望她能相助自己一臂之力,以報滅門之仇。又說了朱光啟用迷藥配以攝魂術,想讓熊百川去吳子玉府上送死一事,時刻稍長,他們都不免慘遭毒手,望她以大局為重。葉柔然心中苦澀道:「想不到我最後仍然逃不出淪為男人工具的命運。罷,罷,我一個弱女子又怎爭得過天命。」想到這裡心如死灰一般,含著淚勉強答應。
朱光啟原配早死,雖然妻妾成群,卻並無一個中意的。忽聞葉柔然答允委身於他,當真是歡天喜地,擇良辰吉日納為側室,果然對她寵愛有加,言聽計從,漸漸疏離教務。
次年初春,正值日暖風和,草長鶯飛時節,擇吉日三月十五日,備辦筵宴。是日,麒麟宗張燈結綵,陳設得花團錦簇。四處鼓樂喧天,異香撲鼻,正是冷雲裳和曲如煙成親的大好日子。
聖教中上上下下無不歡喜。眾多賓客紛至沓來,送禮道賀,相互寒暄數句,敘談舊事,好不熱鬧。正說間,只見一個白衣女子抱著一具七弦瑤琴走進大廳。眾賀客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卻是葉柔然前來道喜。
眾賀客一見之下,無不讚歎天下間有如此美貌,端的是美人如玉,天仙一般的人物。葉柔然對眾人的讚美之聲恍若未聞,徑直向冷雲裳走去,施禮道:「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祝願你和新娘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冷雲裳抱拳答禮,心中卻是苦澀難當。葉柔然轉向朱光啟道:「冷公子與曲姑娘實是佳偶天成。我想彈奏一曲,祝賀一下這對新人,不知可否?」朱光啟心下不悅,但若不允不免顯得小器,只有強作歡顏道:「這個自然最好不過,裳兒得此如花美眷,今後定當幸福美滿。若能再得你雅奏祝賀,實是錦上添花。」
葉柔然放下瑤琴,坐在案前輕輕撥動琴弦,所奏音韻歡快靈動,極是悅耳動聽。眾賀客如聆仙樂,早已聽得心醉神馳。葉柔然卻無意間臉上流露出一絲悲苦之色,只是這種神情一閃即逝,沒有人留意到罷了。這曲子曲調歡快愉悅,但所奏之人的心境卻是難以掩藏,歡快的曲調下卻是一顆悲涼凄絕的心,這瞞得過在場所有人,卻唯獨瞞不過冷雲裳。
冷雲裳心腸一軟,險些拋下一切,便欲帶著葉柔然逃離此地,從此兩人浪跡天涯,再也不過問江湖上的事。忽聽背後一個聲音,低聲道:「天下不如意事,恆十居七八。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們苦心經營多時,還差一步便大功告成,不可功虧一簣。」說話之人,卻是曾書秋。這番話對冷雲裳猶如當頭棒喝,他心道:「冷雲裳啊冷雲裳,你怎麼恁般沒用。險些因為兒女情長,英雄氣短,誤了大事。」隨即狠下心腸,不再理會什麼曲樂音韻,什麼兒女私情。葉柔然起初還見他眼神中有一絲恍惚,直到後來又變得剛毅,心中嘆道:「我真傻,他素有大志,又有血海深仇未報,怎會隨我而去?」
正聆仙樂間,驀地里廳外號炮連聲鳴響,眾人知是吉時已界,都紛紛走出廳外,欲要一睹新娘子的風采。曲如煙排場之大,委實罕聞罕有。前有百騎金鞍駿馬,另有百名侍衛手舉迎親牌匾,中有六十四抬大紅花轎,後有百對輕紗侍女。沿途放炮、放銃,吹吹打打。眾人見后暗諷:「好大的排場,寧不知皇帝出殯也不過用六十四抬大轎乎?」
轎帷掀起,眾人眼中陡然一亮,只見曲如煙頭戴玲瓏飛鳳冠,身著七寶紅錦袍,足穿朝霞珍珠履。衣著之華麗,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當下她裊裊娜娜,娉娉婷婷步入大廳,男左女右,新郎新娘並肩而立。贊禮生朗聲叫道:「一拜天地!」冷雲裳與曲如煙跪在紅氈毯上,拜了一拜。贊禮生再叫:「二拜高堂!」二人再拜朱光啟。只見朱光啟大喜,滿臉堆歡。再叫:「夫妻對拜!」二人對施一禮。葉柔然在旁看了,忍耐不住,慌忙轉過身去,滴下淚來,一個人悄聲離去。
送入洞房時,眾賀客歡聲雷動。二人正轉入後堂,只聽人叢中一個細微的聲音道:「新娘固然漂亮,我看卻也美不過剛剛那位彈琴的姑娘。」曲如煙素來自負美貌,聽聞有別的女子勝過了自己,心下極是不快,暗咬銀牙,進屋去了。
當夜人人執盞擎杯來勸冷雲裳。眾人都道:「今乃洞房花燭的好日子,此後夫妻恩愛,如魚似水,如膠似漆。恁般喜慶,怎能不多飲幾杯?」冷雲裳推脫不過,只被灌得酩酊大醉,步履蹣跚地摸入房間。
房中燈燭輝煌,芬芳馥郁,冷雲裳揭起曲如煙的紅頭巾。曲如煙原本就容貌甚美,紅燭照映之下愈發顯得冰肌玉骨,粉面櫻唇,嬌艷不可方物。冷雲裳眼中竟模模糊糊幻出了葉柔然的容貌,失口叫道:「柔然……柔然……是我有負於你。」一把抱住了曲如煙,又道:「別離開我,我們放下一切,遠走高飛。從此以鼓瑟彈箏為樂,做一對平凡夫妻,你說好不好……」這番話說的曲如煙妒火中燒,醋海翻騰,掙開冷雲裳的懷抱。心中直欲將葉柔然大卸八塊,方解心頭之恨。
洞房花燭,良宵佳夜,冷雲裳卻是和衣而卧,齁齁睡死。曲如煙雖生性歹毒,但見冷雲裳這樣一個眉清目秀的俊美郎君,心中倒也有三分喜歡,不忍加害,更不想新婚不久即便守寡。反而遷怒於葉柔然,心下暗自盤算怎麼除去這個小賤人。有詩為證:
鷗鷺鴛鴦作一池,須知羽翼不相宜。
東君不與花為主,何以休生連理枝?
自此以後,葉柔然與冷雲裳形同陌路,在府上相遇也不過頷首施禮。冷雲裳和曲如煙本該是新婚燕爾,恩愛有加,無奈兩人卻性情不投,感情不和。好在冷雲裳與她成婚後,自己的勢力更加牢固,萬毒宮部署全憑他一人發號施令,所以對曲如煙種種無禮要求都是虛與委蛇,極力容忍。朱光啟則沉淪於溫柔鄉,疏於教務,一月之中往往有一十五日不見其人。
如此數月,倒也相安無事。一日,石玉祥呈上書信與司馬熾,信上說:「麒麟宗勢大,滅星宿、逐鹿二派,又與萬毒宮聯姻,大有一統魔教之勢。若不早日剷除,恐後日難以制伏。須當集結正派同道,合力誅戮圍剿,石某不才,願打頭陣。」司馬熾見麒麟宗日漸勢大,甚是憂悶,也早有心將他們圍剿除去,聽石玉祥所說正合心意。當下命人寫下書函發往正教諸派。
再過數十日,卻說麒麟宗堂上正在商議教務,朱光啟卻不在大位,只推說自己身體不適,一切教務都有冷雲裳、曾書秋暫時掌管。忽見一名弟子慌忙上前稟說道:「司馬熾率領六大派弟子圍攻聖教,妄圖傾正教全力將我教連根拔起。」
韓惜落一聽拍案而起,叫道:「司馬熾,我不來找你,你自己卻送上門來,倒省了我一番功夫。」
曾書秋道:「該來的總會來,司馬熾見我們一統聖教,勢力越做越大,終不能坐視不理。」
柴羽道:「只是正教人多勢眾,高手如雲。我們傾盡全教之力,未知可否一戰。」
熊百川叫道:「柴兄弟,你怎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常言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怕他個鳥!他們若是來了,須教他們常常老子一雙大斧的滋味。砍他個十七八段的。」眾人聽了都笑。
曾書秋微笑道:「以少勝多,以寡敵眾,殊不足奇。當年赤壁一戰,周都督火燒連環船,以五萬人馬破曹賊二十萬。淝水一戰,謝玄又以八萬人馬戰退苻堅百萬雄兵。縱他有百萬之眾,吾亦應對之法,何足懼哉?」
柴羽喜道:「曾探花這般成竹在胸是否已有應對之策?」曾書秋道:「孫子兵法有云: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夫戰而面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只要咱們準備充足,不愁不能克敵制勝。」熊百川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急道:「老熊我不愛聽你文縐縐的虛文,有何良策?快說,快說!」曾書秋聽孫子兵法到他口中變成了無用虛文,不禁莞爾,道:「這個山人自有妙計。我要多準備幾日。到臨敵那天,你只顧殺敵便是。」詢問多時,曾書秋只推說時機未到,時機一到自會告知。眾人都大感奇怪,大敵將至,人人心下都是惴惴不安,唯獨他依舊泰然自若。不過眾人都知道他向來奇計百出,算無遺策,之所以不明言自然有他的道理,也不多問。
是夜狂風大作,濃雲潑墨,城外林中隱隱有三個身影,正在樹蔭濃處,商議拒敵之策,卻是韓惜落、冷雲裳、曾書秋三人。
韓惜落道:「曾先生到底有何計策,不妨明言。」曾書秋緩緩說道:「白天門內耳目眾多,不便直言。此計非同小可,還須韓兄弟你鼎力相助,方成大事。」韓惜落躬身道:「先生儘管直言,無有不遵。」曾書秋正色道:「據探子回報,按六大派進程,應該將於五日後圍剿聖教。吾夜觀天象,這五日都將是風雨大至。咱們可用水攻,水淹大名!嘿嘿,自古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這正是冷兄你暗中訓練的三百死士,大顯奇能的時候。」
韓惜落聽到「三百死士」這四個字,心中一震,卻似有一種不祥之感湧上心頭,顫聲問道:「什……什麼三百死士?」冷雲裳道:「事到如今,我也無須瞞你。我暗中訓練的這三百名死士都是經過精挑細選,萬中無一的劍客。個個都有萬夫不當之勇,無一不能以一當十,且忠心不二,只聽令於我一人。」
韓惜落聽說之後,腦中瞬間猶如雷轟電發,一陣暈眩,喃喃道:「三百……三百死士……三百個人……」心中想道:「那日聽悠悠所說,在雲夢澤殺死數千群豪的黑衣人也有二三百人,難道……難道就是那些人」突然問道:「那日在雲夢澤殺死群豪的黑衣人是你派來的,是也不是?」冷雲裳沉默片刻,隨即答道:「不錯,他們都是被我派去的三百名死士殺光的。」韓惜落倒退了兩步,厲聲斥責道:「他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下此毒手?」
冷雲裳沉吟片刻,這才將自己身世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又道:「當日殺死我全家的,這些門派中人沒少參與。我報此大仇,何錯之有?」韓惜落道:「可正派邪教殺你全家的時候,他們還尚未出世。所謂:冤各有頭,債各有主。他們先輩所做惡行,你卻找這些無辜後生報仇,手段未免殘毒,他們也死得未免冤枉。」冷雲裳恨恨的道:「他們無辜,難道我的家人就不無辜嗎?這些人留之有害,除之無益,死不足惜。哼,況且剷除他們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如此不濟,不拿來試煉死士,卻有何用?」韓惜落惶怖不已,想道:「看來他為了復仇,籌謀已久,暗中訓練這三百死士為己效力,卻將人命視作草芥。」隨即氣憤憤的道:「饒他們不濟,卻有何罪?不過是加入了害死你全家的門派而已,並未行兇作惡。你怎可隨意殺傷人命?此行有違天和,徒增罪業而已。」
冷雲裳道:「自古成大業者,不拘小節,區區幾條人命算得了什麼?」韓惜落怒目圓睜,瞪視著他,喝道:「上千條無辜性命,你卻只說區區幾條人命而已?」曾書秋見他們兩人怒不可遏,爭執不下,忙打圓場道:「此事日後再議不遲。眼下大敵將至,我們先計議對策要緊。」韓惜落心下兀自忿忿不平,但念在曾書秋對自己有恩,強忍怒氣,不再多言。
曾書秋見二人不再多言,心下稍定。他頓了頓,忽然耳邊響起一個霹靂,一陣大風吹過樹林間,颳得枝葉刷刷作響。曾書秋吁了口長氣,抖擻精神,說道:「大名府城地處漳河、衛河下游,只要大水再發,整個城池都將會被洪水吞沒。我們可遣三百員死士暗中砍木作筏,等到正教中人入城后,引水灌城,他們突見洪波怒濤飛至,必定方寸大亂,四散奔逃。」
韓惜落、冷雲裳聽聞此計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聽他言下之意,竟是要將正教邪教中人連同無辜百姓一起殺了。那河水倒灌入城,豈止是方寸大亂那麼簡單,簡直是要城中之人,人人都死,個個不留。
只聽天邊霹靂不斷,頃刻間下起傾盆大雨,韓惜落大叫:「不可!這些百姓手無寸鐵,無辜之極,怎可肆意殺害?」冷雲裳也道:「可否曉諭居民,令其暫避?」曾書秋搖頭道:「不成,此法我也不是未曾想過。」他嘆了口氣,又凄然道:「想那司馬熾是何等精細之人,我們一旦疏散城中百姓,焉能誘得他入城?」冷雲裳輕輕「嗯」了一聲,似是同意他這話,說道:「自古道:『一將功成萬骨枯』,有所犧牲,在所難免。先生此計雖是自損八百,傷敵一千之法,卻也是既能掃除朱光啟黨羽,又可誅滅正教的一石二鳥之計。」
曾書秋點頭道:「這正是殺朱光啟,滅正教的大好時機。良機一過,不復再來,切不可失!」韓惜落心想:「此計確是大妙,卻忒毒也!」再三勸阻,冷雲裳猶豫不決,終是議定施行此計。韓惜落知道再勸亦是徒然,只好黯然不語。
三人回到麒麟宗,曾書秋生怕柴羽性子剛直,知道后定然不允,熊百川又口無遮攔,所以都瞞住了他們,隻字不提。冷雲裳暗中教葉柔然留住朱光啟在房中,令其無暇抽身理會教務。分派朱光啟黨羽鎮守城中,點齊手下弟子分守四門,各各領命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