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測字(2)

第二十回 測字(2)

二人拳腳相向,腳尖拳頭似雨點般打來,頃刻間拆了三十餘招,直從賭坊打到街心。那石玉祥手下的人見他漸感不支,忙去後堂取過他的兵刃,拋擲給他。

石玉祥翻身一躍,凌空接過一把三尖兩刃八環刀,額上妖眼張開,雙臂立即似有千百斤的氣力,喝道:「瓶兒罐兒,也有兩隻耳朵。你須聞得我石玉祥的大名!」一面說,一面拿著刀橫掃直劈。一連攻了七八招,刀法門戶嚴謹,開闔有度,每一刀劈來都有泰山壓頂之勢。曾書秋平時最愛和人鬥嘴爭辯,只可惜此時手無寸鐵,被逼得竄高伏低,左閃右避,口中連一絲喘息的機會都沒有,無暇開口。惡鬥良久,頗覺力怯。

那石玉祥手下有張龍、張虎、張豹三個兄弟,號稱「錢塘三傑」。此刻見曾書秋處於下風,想要趁勢立功,三人拔出鋼刀一齊搶上,將曾書秋團團圍住。

曾書秋身在垓心,力斗四人,心中叫苦:「糟糕!想不到他這妖眼如此厲害,我今日莫不是要葬身於此?」眼見曾書秋命在頃刻,猛可里有四支狼牙箭飛來。曾書秋心頭一喜,知是救兵到了。那石玉祥舉刀撥過箭矢,張龍、張虎也閃身避過,張豹卻躲不迭,肩頭著箭。那放箭之人正是柴羽。只見他大吼一聲:「休傷曾先生!」手持一條長槍,飛身下馬。

原來柴羽得知曾書秋獨自前往杭州,誠恐有失,這才星夜馳騁趕來杭州。果見曾書秋遇險,提槍來迎石玉祥。石玉祥叫道:「找死!」這場大戰真是地動山搖,好殺也:

他道他為首,我道我奪魁。一個是架海金梁,一個是擎天玉柱。只見兩家發狠齊斗勇,不知哪個剛強哪個柔。舞槍的刺透霄漢,揮刀的劈開混沌。這個是哪吒轉世,三頭六臂顯神通;那個是華光降生,一隻妖眼逞手段。一個槍尖吐火焰,一個刀上迸寒光。槍來刀架,直奔咽喉鑽心坎;刀去槍迎,不離腮邊過頂門。好手中間逞好手,紅心裏面奪紅心。

兩人大戰百餘合,難分勝敗。那邊廂,曾書秋以一敵三,沒了石玉祥這個大敵,張豹又受傷了,形勢陡然逆轉。四人怎生相鬥:

錢塘有三雄,張氏龍、虎、豹。龍飛舞,虎咆哮,豹瘋狂。那三雄,六條臂膊縱橫,齊來拿探花郎;這探花,兩根手指點戳,封穴手法非常。三把鋼刀貼面飛,二指相迎渾不怕,前遮后擋運機謀,拔下龍角擒虎豹。

斗到間深里,曾書秋尋到三人破綻,二指疾出,點倒三人。可憐錢塘三傑做了半世爪牙謀富貴,化作南柯一夢人。曾書秋擺脫這三人糾纏,便來助戰柴羽。那石玉祥武功雖高,卻也擋不住二人夾攻。再斗三十餘合,終是抵敵不住,被柴羽覷見破綻,一槍搠在腿股之上,倒在地上。曾書秋再加一指封住要穴,動彈不得。

那石玉祥是個沒骨鯁的人,跪倒在地,口中連呼:「英雄饒命,英雄饒命!小人的那些錢都不要了,都不要了。」曾書秋問道:「真箇不要?」石玉祥陪笑道:「英雄說哪裡話,英雄如此了得,那些銀子都是小人我心甘情願孝敬您的。」柴羽心中鄙夷:「這人武功奇高,怎麼死到臨頭恁般嘴臉?」曾書秋道:「要饒你倒也可以。」石玉祥聽說可以饒他性命,不住磕頭,道:「只須留得小人性命,英雄有甚事儘管吩咐,小人無有不遵。」曾書秋冷冷一笑,道:「只須你再次歸順我們聖教即可。」石玉祥吃了一驚,尋思:「原來他們是魔教中人,不知找我何事。」又聽曾書秋道:「我乃是麒麟宗曾書秋。自古道:『朝廷不用餓兵』,你放心,聖教財雄勢大,你若替聖教做事虧待不了你。對你有三大好處:其一,你賭輸的錢,不但可以不用歸還,日後還有數不盡的金銀相送。其二,你應該知道司馬熾一直對你存有戒心,所以才把你分派到此,我聖教唯才是舉,我定當重用你。其三,司馬熾日後必不留你,你投托聖教方得保全性命。」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道:「這是我教截獲的一通密函,你自己看吧。」石玉祥接過,抽出信箋,看了一回,信上寫:「司馬吾兄:昔日吾兄將石玉祥留為己用,餘思之再三,仍期期以為不可。石玉祥雖然武功卓絕,卻是個姦邪小人,反覆無常,實為禍胎,不能久留,須當早日除去此患。」

石玉祥認得信上字跡,正是吳子玉所寫。那吳子玉卻是司馬熾的結拜兄弟,和司馬熾有過命的交情,因為年少時曾經赤手空拳打死過一隻大蟲,是以人都他喚做「伏虎天王」。石玉祥大驚失色,口裡叫道:「姓吳的老賊,欺人太甚!不瞞先生說,我本來便在麒麟宗門下,只是往日與朱光啟頗有嫌隙,這才投托別派。今日幸得先生垂青,又能重返聖教,實乃天幸!吾當誓死追隨聖教,忠心不二。」他本是個反覆小人,前邊對曾書秋的利誘,本已有三分心動。又看到那通吳子玉要除去自己的密函,反意更是堅定。你道怎會有那通密函?原來曾書秋最善仿人筆跡,觀閱吳子玉書信后,自己臨摹仿造,便連石玉祥也難分真偽,看后深信不疑。

曾書秋見他入彀,喜孜孜的道:「自古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石兄慧眼識主,甚為明智。」伸手入懷,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枚火紅色的丹藥。石玉祥看了一眼,失聲道:「這……這是蝕筋腐骨丸?」曾書秋把丹藥遞到他面前,道:「正是,你若真心投誠,就吃了它。」石玉祥知道這是麒麟宗的秘葯,厲害非常。服食之後,每個月便須服食一種解藥。若期間斷葯,全身猶如萬蟲咬嚙,瘋狂而死,慘不堪言。無奈現在若不投誠,不免立刻送了這條性命,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著。」石玉祥別無選擇,說道:「屬下服食先生靈丹妙藥之後,定當忠心聖教,永無二心。」一把接過,咕嘟一聲,吞入腹中。曾書秋道:「很好,很好。」又許他日後富貴,說道:「我要你做的,唯『進讒』二字。你平日里只須進些讒言,當機力為攛掇。我日後自會吩咐你怎麼做。」石玉祥只能喏喏答允。曾書秋遂與柴羽回麒麟宗去了,往後只與石玉祥用書信秘密往來。

話說柴羽、曾書秋在路上行了三日,路徑宿州。此時日近黃昏,望見遠處紅光亘天,兩人趕到看時,卻見是一座大宅衝天火起,鎮上百姓鳴鑼響鼓,呼兄喚弟趕來救火。大街上立著一人,正自仰天長笑,卻是熊百川。兩人對望了一眼,,均感奇怪,走上前來問道:「熊大哥,你怎生在這兒?」熊百川見了二人,道:「說來話長。」當下三人一頭走,一頭說,熊百川竟說出一段奇事來:

一夜,熊百川興起多飲了幾杯,他平日酒量甚佳,不知為何那日卻有些醉了,便回房躺在床上眼皮漸漸合攏,睡著了。他睡得正酣,卻忽聽見一陣雷鳴,便睜開眼來,跑出門外去看,卻見有一條蒼龍飛將過來,在半空十餘丈處,張牙舞爪,盤旋不已,須臾,便向南飛去。

熊百川只驚得目瞪口呆,口裡大叫:「啊呀!原來那聲音不是響雷卻是龍吟,這世上竟然真箇有龍,卻讓我撞見了。它往南方飛去,定有蹊蹺,我且跟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轉身回房取過鬼王斧,跑出房來。霎時臉露難色,思忖:「這龍在天上飛,我只有兩條腿,卻怎生追它得上?」正愁悶間,忽見天邊飛來一匹玉馬,怎生雄駿:

鬃分玉條,尾掃嬋娟。說什麼踢雪烏騅,賽過了白玉龍媒。千金市骨,萬里追風。嘯月體如雪,蹄迸四點寒星;乘風奔入雲,飛升一塊玉團。真乃南山白額虎,疑似北海玉麒麟。

那玉馬停在熊百川面前,長嘶一聲,熊百川拇指一翹,贊道:「好馬!」跨上馬背,雙腿在馬肚上用力一夾,那玉馬一聲長嘶,四蹄騰雲,竟飛身而起,載著熊百川奔入雲端。

那玉馬跑得甚快,才一頓飯時分,便追上了前面那條蒼龍。熊百川耳邊只聽得風雨之聲,張大了口,驚奇不已。怎生在那雲間馳騁:

白雲靄靄,月光澄澄。

前頭龍吟,身下馬嘶。

須臾過山,頃刻跨海。

疑是夢境,卻似真實。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那蒼龍引了玉馬到了一處大宅中,忽化作一團白霧不見了,熊百川翻身下馬要來看個究竟,那玉馬卻也化作一灘冰水,打濕了一地。

他驚訝不已,心道:「也不知這蒼龍引我到這裡來是何意思。」四下里一看,卻是身處一間大屋門前。他也不多想,推門而入,卻見一人。那人生得豹頭環眼,燕頷虎鬚,突然見到有人闖入,喝道:「什麼人?膽敢擅闖我府上!」熊百川拍胸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熊百川的便是!」那人聽罷大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你可知我是誰?」熊百川奇道:「你卻是何人?」那人道:「死到臨頭,也須教你死個明白,我便是『伏虎天王』吳子玉。」有首詩單道那吳子玉的厲害:

炯炯金睛耀太陽,生來英雄不可當。

武功奇異人罕及,少年打死獸中王。

豪氣衝天射鬥牛,天王威武手段強。

不為架海黃金柱,定作擎天碧玉梁。

熊百川驀地驚覺:「苦也!我怎麼到了吳子玉府上?」隨即拔出雙斧,高聲道:「誰生誰死,尚未可知。你手中卻無兵器,快快去取,再來受死。」吳子玉睜著眼道:「你倒也算條光明磊落的漢子。」當下執一條虎眼竹節鋼鞭在手,說道:「倚多為勝的不算好漢,咱們一對一,見個生死。等你死後,本天王一定將你風光厚葬。」說著舉起鋼鞭,「呼」的一聲,打將過來。熊百川忙舉斧來格,兩般兵器,甫一相交,「鐺」的一聲巨響,火星四濺,響徹雲霄,震得燭台上的燈火亂晃,兩人各自心驚對方的膂力。

熊百川笑道:「你的氣力倒也不小,竟然和我有的一拼。」說罷,又是一斧劈去。吳子玉將身一側,避過了那斧,說道:「哼,你還未見我的本事。」熊百川砍了空,卻將那燭台劈到了,那燭火燃起了綉簾,一條火焰直往上躥。吳子玉就勢里猛一鞭打向熊百川頂門,這一鞭附上了無儔內勁,熊百川若是中著,勢必天靈俱碎,腦漿迸流。熊百川也將身子往右一側,躲過了這一鞭。左手一斧,削向他的腰間,這一斧吳子玉倘若中著,勢必被攔腰截斷,肚破腸流,還好他眼明手快,將鋼鞭一橫,格開了這一下。

兩人斧往鞭來,每次兵刃交加,都擦得火星四射,耀眼生花。堪堪二十餘合一過,兩人都被對方千百的氣力逼得大氣都不能喘一口。此時,府內已經火勢大起,燒得四處烈焰升騰,火舌亂舞,將黑夜照得亮如白晝。兩人就在這火海中放對,但見:

一雙鬼王斧,一條虎眼鞭。斧和鞭,左右交加。斧起如虎爪龍牙,鞭落似龍筋虎尾。正是趙元帥遇著巨靈神,疑似尉遲恭大戰李存孝。煙滾滾,火騰騰,舉火燒天;雄赳赳,惡狠狠,搏命廝殺。煞神斧法神通,天王鋼鞭有道。

熊百川武功不如他,到百餘合后,漸感力怯。斗到間深里,吳子玉掄起鋼鞭,著頭一下,熊百川百忙之中,舉斧相格,震得滿身發麻,摔在地上。也是熊百川命不該絕,眼見吳子玉再來一鞭,他勢必抵敵不住。吳子玉見要得手,暴雷也似大吼一聲,只震得房樑上的灰塵都撲簌簌而落,剛要舉手再加一鞭。卻因那火勢太大,燒得那房梁塌將下來。說也湊巧,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不端不正,正砸在他的手腕上。吳子玉吃痛,「啊」的一聲大叫,鋼鞭脫手。熊百川見狀,掄起一斧,「咯嚓」一聲,吳子玉的一顆人頭已飛出數丈。

他剛自死裡逃生,驚魂未定,忽聽得四周房梁塌下,這才逃出屋來。看著屋前火光四起,恍如隔世,心想:「看來真是上天庇佑,我命不該絕。」甚是得意,所以發笑。

柴羽與曾書秋聽聞此言,驚得矯舌不下,但他們素知熊百川生性淳樸,絕不會說謊作假,都道:「還好蒼天護佑,才留的你一條性命,不然怎生是好?」熊百川點頭道:「是,是。」

曾書秋肚裡沉吟半晌,問道:「你那日喝醉是幾月幾日?」熊百川道:「就是昨日,一月十日。」柴羽驚道:「今日已是一月二十六日,你已經醉了半月之久。」熊百川不肯信,爭道:「怎麼可能?我確實是昨日做夢,乘著天馬到此,卻怎過了半月?」柴羽十分驚異,曾書秋卻不作聲。三人一齊回大名府去了。

曾書秋回到麒麟宗后,在樹林中向冷雲裳、韓惜落道:「我懷疑朱光啟用迷藥配以攝魂術,企圖讓熊百川去吳子玉府上送死。」兩人大驚,忙問原委。曾書秋遂將熊百川夢見蒼龍玉馬,誤入吳子玉府上的事,述說了一遍。

冷雲裳道:「不會有錯,這應該就是他所使的獨門秘術在作怪。」韓惜落嗟嘆道:「朱光啟這老賊想要雙方兩敗俱傷,從中漁利,忒毒也!」曾書秋點頭道:「事不宜遲,冷兄,你須快些說服葉姑娘,讓她依附朱光啟,使他無暇顧及他事。不然只怕熊大哥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冷雲裳道:「嗯。」心中愁悶卻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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