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洪災(2)
韓惜落與司馬熾兀自在惡鬥不休。司馬熾右掌拍出,左掌從右掌底穿出直取韓惜落小腹,跟著右掌縮回,又加在左掌之上,這一掌竟又增加了一倍力道。韓惜落側身避過,斜刺一劍,這一劍歪歪斜斜的,竟是不知刺向何處。眾人微感詫異,這一劍就是一個不懂武功的人也不該刺得如此之偏。
原來韓惜落與司馬熾惡鬥良久,真氣不繼。此刻,雙瞳已呈血紅色,兀自在勉強支撐罷了。司馬熾見他越斗越是不濟,心道:「這小子怎麼突然換了個人似的,破綻百出。現在不結果了他,更待何時?」直欲一鼓作氣,結果了韓惜落。招式陡然一變,一掌高,一掌低,擺個架勢,呼的一掌拍出。
誰知這一掌拍去,竟是拍在逆鱗的劍背之上。司馬熾暗自吃了一驚,他雖然曾和端木空交過手,卻未見過被反噬后的劍主。這逆鱗不但似活物一般,自行守護者韓惜落,將他圍在劍刃之中。還如同一條蟒蛇一般,在吞噬他掌上內勁,那內力瞬息間無影無蹤的被它吸收了去。這等詭異之事,饒他縱橫江湖幾十年也從未遇過,急忙撒手,倒縱出數十步。
他又如何知道這逆鱗反噬其主之後,便會如同「活物」,最喜鮮血。對敵時,可吞噬對方真氣,經過手太陰、手厥陰、手少陰這三經傳入劍主體內,化為己用。
眾人凝目瞧去,一見之下,大驚失色。只見韓惜落變的雙瞳血紅,臉容猙獰,似是殭屍剛從墳墓中爬出來的一樣,滿身煞氣,如欲飲血。
曾書秋、熊百川、柴羽三人對望了一眼,一顆心砰砰亂跳,均知似乎是這逆鱗反噬其主,出現了劍控人心之象。
韓惜落驀地里騰身而起,一劍當頭劈下。這一劍委實蘊藏著毀天滅地的內勁。司馬熾忙運起「擒龍功」,便有一股無形氣勁似鐵鏈般纏住韓惜落身子,右手用力向左一揮,將他凌空甩出。韓惜落這一劍便砍了個空,就在此時,劍刃彷彿活了過來,自行伸展,似是鏈刃般攔腰直削司馬熾腰間。
司馬熾措手不及,慌忙閃身卻已不及避過,腰間被劃開了一道四五來寸長的口子。這一下當真是兇險之極,倘若再慢得半拍,或是避得少半寸之差,非給逆鱗剖開腹部,肚破腸流不可。
韓惜落早已喪失理智,眼中滿是殺意、仇恨、憤怒。只見他身子原地不動,逆鱗彷彿一條黑蟒,就勢里自行攻向司馬熾。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司馬熾忙於拆解,被他逼得氣息都有些窒滯。驀地里逆鱗劍尖上沖,如同蛟龍騰淵般刺向司馬熾小腹。
司馬熾左手疾探,凌空抓過一根木柱擋在身前,右足一點,倒縱出三丈之遠,跟著左足一點,又在倒縱出三丈。如此反覆幾次,霎時間已經立身在山岡上,向身邊紫陽真人叫道:「借道長寶劍一用。」刷的一聲,拔出紫陽真人的真武寶劍,赴身再戰。
韓惜落將逆鱗化為劍形來迎司馬熾。二人相逢,雙劍並舉,迸出千萬道寒光。眾人見他們扭成一團,攪做一塊,怎生一場好廝殺?真箇堪描堪畫:
一個使真武劍,勢若奔雷;一個使逆鱗劍,疾如颶風。這個使劍招架,沉穩若山;那個使劍猛攻,侵略如火。一個凌厲老辣,怎遮怎當;一個夭矯輕靈,難躲難防。這個似真武大帝盪魔;那個如降世魔君飲血。一個劍如玉蟒纏身;一個劍似銀龍罩體。這個使劍的似猛虎啖羊羔;那個使劍的如飛鷹撲脫兔。
兩人大戰百餘合,不分勝敗。曾書秋、熊百川、柴羽都暗自一疊連聲叫苦:「果如端木空之言,他出現了劍控人心之象。若是喚不醒他,豈非永遠如同行屍走肉般沉淪苦海,萬劫不復?這可怎生是好?」
真武劍與逆鱗都灌注了無儔內力。兩般兵刃每一次相交,司馬熾都不禁渾身一震,感覺內力正從劍上源源不絕的流失,似在被對方所吸收。如他所料,逆鱗確實是在吞噬真武劍上內力,彷彿一頭野獸在肆意撕咬著他的獵物。如此一來,司馬熾的內力盡歸韓惜落所有,此消彼長,時刻一久,司馬熾漸感不支。再過數招,韓惜落覷准他劍法中的破綻,暴雷也似大叫一聲,一劍向他當胸刺去。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一個女子身影擋在了司馬熾的面前,撲的一聲,逆鱗已刺穿她的胸膛。
眾人陡見這一變故,都驚得呆了。司馬熾撿回了一條性命生卻是毫不喜悅,只見他驚駭莫名,渾身止不住的發顫,跟著淚水簌簌而落,軟癱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韓惜落也在一驚之下,雙瞳變回了黑色,恢復了心神,眼前所見直讓他悲痛欲絕。他手一松,那女子的身子便軟軟的墜了下來。韓惜落慌忙抱住了她,淚流不止,哽咽道:「悠悠……悠悠……怎麼會這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說到後來已是泣不成聲。
那女子正是悠悠。當日,悠悠回家之後,質問父親毒害蕭沐懷一事。誰想司馬熾竟毫不避諱,直承其事。悠悠哭著大聲斥責他手段狠毒。司馬熾大怒道:「忤逆之女,當日我要你嫁與武林豪門,你卻任性逃走。這也罷了,今番卻又對我出言無狀,如何能饒你?」遂將悠悠軟禁在府中,命人嚴加看管,不準離房一步。直到他這次率領正教弟子北伐,悠悠才千方百計偷跑出來。怎料一到大名府,卻見到此般洪水滔天的殘毒景象。她四下里尋找韓惜落,卻見到父親正在與他惡鬥,眼看父親將遭不幸,情急之下便為司馬熾擋下了這一劍。
悠悠伸手輕撫韓惜落臉頰,說道:「不要哭了。我死前還能再見到你一面,真……真是太好了。」韓惜落握著她的手,哭道:「不……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死的。我們這就去找妙夫人,她醫術神奇,一定……一定有法子醫好你。」悠悠淡淡一笑,道:「你別騙我,也別騙你自己了,我……我知道我是活不成了。」她話聲越來越是細微,咳嗽了幾聲,又道:「我死前求你一件事,你答應我好不好?」韓惜落見她眼光中儘是哀求之色,如何不允?忙道:「好,好,你說……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悠悠道:「你說你要報仇,我現在代我爹爹一死。你就看在我的份上,饒他一命好嗎?」韓惜落垂淚道:「好,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悠悠微微一笑,道:「能……能遇到你,真好……謝謝……謝謝你。」說罷,悠悠緩緩閉上了眼睛,死在韓惜落懷中。
當日,易小星在雲夢城曾贈悠悠兩句「可憐紅顏多薄命,萬事到頭一場空。」如今想來她的命運甚是可憐:
生來染病,幸是千金。
偶遇情郎,暗許芳心。
孝感動天,曹娥難比。
代父一死,香魂散盡。
可見果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韓惜落悲痛欲絕,放聲大哭。良久,忽聽司馬熾叫道:「我的女兒,我的女兒!」跟著一聲長嘯,響徹四方,震得周匝樹木枝葉亂晃。突然之間又大笑起來,自言自語道:「為什麼?為什麼?」「哈哈,哈哈!報應啊,報應啊!」「啊!老天爺,你忒也不生眼。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司馬熾做錯了事,為什麼要報應在我女兒身上?」「來啊,來啊!有本事沖我來啊!」他自已一個人問,又自己一個人答,甚是詭異。
眾人見他此刻披頭散髮,如癲似狂的樣子,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一片冰涼,暗想:「他自來甚是疼愛這個女兒,此刻見到愛女枉死,竟是接受不了,已經瘋了。」又聽司馬熾大叫:「狗老天,賊老天!你有本事沖我來啊!報應在我女兒身上算什麼英雄好漢?我的悠悠如此純真善良,又不曾做下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你為什麼這樣對她?」他大罵了老天一通后,又輕聲道:「是我的錯,是我作孽害死我女兒的,是我作孽害死我女兒的。寶貝女兒,你小時候最怕黑,地府暗無天日的,你一個人怎麼住得慣?你一定很怕吧?別怕,別怕,爹爹來陪你,爹爹來陪你。」說著一個人失魂落魄的已走出三四里之外。
眾人望著他慢慢消失的背影,心中惆悵,想他一世梟雄,竟落得如斯凄涼的下場,都又是同情,又是惋惜。正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空覺方丈合十道:「阿彌陀佛,老衲早先有言這世間的恩恩怨怨,不必執著,血海深仇終究是空。」他嘆了口氣,續道:「昔日之因,今日之果。世上之事,皆逃不出因果循環。韓少俠不聽老衲勸諫,執意報仇,今日終是自嘗苦果。」
韓惜落心中懊悔不已,不住磕頭,求懇道:「弟子知錯,弟子知錯。求大師寬厚慈悲,救悠悠一命。」空覺卻搖了搖頭,嘆道:「人死焉能復生。」他見韓惜落哭得悲慟,心生憐憫。從懷中拿出一件物事,手掌攤開已多了一顆冰珠。這珠子通身晶瑩剔透,寒氣侵人。空覺向韓惜落道:「此乃冰魄靈珠,是天地間的一件異寶,千年不化之物。你將它放入這位姑娘口中,雖不能使她起死回生,卻能使她屍身不腐。佛法有云:『色無常,無常是苦,此身非我,須當厭離。』人的臭皮囊,留與不留也是沒有什麼區別。此物老衲留之無用,我見少俠對這位姑娘情深意切,倒不如便送與你。日後也好教你稍解相思之苦。」韓惜落磕了六個頭,恭敬接過,放入悠悠口中,只見悠悠原本蒼白的臉上霎時有了血色。韓惜落道:「多謝大師恩賜。」說罷,抱起悠悠遺體向遠方走去。熊百川正要出聲挽留,柴羽卻一拍他肩膀,搖了搖頭,示意不要阻攔。
曾書秋見楊凡、朱光啟、廣寒子、燕鵬舉、悠悠皆死於非命,司馬熾也瘋了,韓惜落又自行離開,大名府死傷更是不計其數,心中凄婉。向空覺、紫陽道:「今日雙方死傷多矣,並非晚輩所願。不如就此罷戰,晚輩可以保證,有生之年絕不侵犯六大門派。」空覺道:「經此一戰,枉死之人甚多,絕非老衲所願。老衲相信曾施主是個言而有信之人。老衲這就命正教弟子罷戰。」紫陽真人也點頭稱是。
冷雲裳這才下令罷戰。空覺、紫陽、宗煉、靜儀則各自領了正教殘餘弟子回去了。至此,正教之圍,告以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