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隱居
且說韓惜落雖知人死不能復生,卻說什麼也要試上一試。在城中使重金命人造棺備槨,全部用水晶製成,將悠悠屍身盛殮入內。雇了一輛騾車,把水晶棺厝在車后,一路往鬼哭林而來。
數日之後,韓惜落回到鬼哭林中。阮青白、謝運、周為仙三人與悠悠相處日久,感情深厚,突然見她身故,都是悲痛之極,落下淚來。阮青白問道:「怎會如此?」韓惜落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三人嗟嘆不已。四人一齊來求妙夫人救治。妙夫人得知悠悠死訊大驚,忙看了悠悠屍身。其時正值盛暑炎天,悠悠屍身竟是一點也沒腐壞之象,依舊面色粉潤,猶如活人。韓惜落告知眾人,想這是冰魄靈珠的效用。
妙夫人看過後,搖了搖頭,凄然道:「人已死矣,焉能復生?我也無能為力,救不了她。」韓惜落拜倒在地,求道:「當日,小子手足俱廢,尚有方法可以醫治,求夫人再想想法子。晚輩也曾將逆鱗放在她手中,企圖起死回生,卻不知為何毫無效用。」妙夫人搖了搖手道:「悠悠倘若還有一息尚存此法亦不可行,以她的內功修為必定駕馭不了這逆鱗。勢必身遭反撲,淪為行屍走肉。到時生不生,死不死,反而更加痛苦。」又道:「你何苦如此執著。她已死去多時,不能復生了。」
韓惜落流下兩行熱淚,默然無言。內心深處卻仍不甘心,肚裡沉吟:「端木前輩一身通天徹地之能,見識卓絕,說不定有起死回生之法。」言念及此,決意去鎖心島一次,求見端木空。
次日,韓惜落駕著騾車一路東行,又雇了船尋到鎖心島上。這是他第二次踏足這個小島,前後兩次心境卻迥然不同。第一次他身受重傷,卻有眾人相伴來到此島,求得高人指點,最後習得驚世技藝,雖然路途坎坷曲折,心中倒也甚是安慰。第二次則是他孤身一人踏上這光禿禿的小島,身邊只有一口冷冰冰的棺材,凄涼之情不言而喻。但見四下里景緻未變,只是物是人非,不由得悲從中來,哽咽出聲。他哭了一陣,心中稍感平和,便驅駛騾車,徑往端木空的石屋而來。
到了石屋門前,韓惜落躍下騾車,躬身行禮,大聲道:「弟子韓惜落,拜見端木前輩。」石屋中卻無半點聲息。韓惜落又高聲大叫:「弟子遠來,拜見端木前輩。」反覆大叫三四次,石屋中並無反應。他心中奇怪,上前道:「前輩勿怪。」輕推石門,「咯咯」一聲,石門應手而開,放眼四顧,不見一人。韓惜落更是疑惑,心道:「端木前輩不知到哪裡去了。」仔細一看四周,見到石壁上竟然刻得有字,印痕甚深,只是字跡刻印與石壁顏色相近,一時不易察覺。韓惜落尋思:「這些字想是端木前輩所留了。」走上前慢慢讀去,石壁上寫道:
武學原意,乃讓人健體強魄,鋤強扶弱,弘揚正義,使天下弱者不受欺凌。惜人性貪婪,以武力追逐財富權力,爾虞我詐,各懷機心。無奈樂土成煉獄,血雨腥風,殺戮不息。
無數人為這「權力」二字,傾其所有,丟掉性命。勝者表面風光無限,實則已喪良知、壞人格,後為鞏固地位,更是無所不用其極。余於江湖數十載,未嘗見一真正贏家。智者應知此乃一處:永無贏家之戰場。取勝唯一方法,僅「及早離去」四字耳!
讀完之後,韓惜落嘆了一口長氣,想起司馬熾為混一正教毒殺師父。冷雲裳又精心策劃已久,不但暗中訓練那三百名死士,還獻上葉柔然,娶了一個自己根本不愛的女人,不禁一陣苦笑。又想起齊敬寧、洪玉成榮登大位后立即腐化,沉湎酒色,荒淫無道,真乃「喪良知、壞人格」。還有那星宿門,師兄弟為承大位,以致反目,四個人明爭暗鬥,最後使得門內四分五裂。往事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中,喜、怒、哀、樂、愛、惡、欲一齊湧上心頭,當真是百感交集。
他暗自思忖:「看來端木前輩已經離開此地,不知去了哪裡了。」眼看救活悠悠的最後一絲幻想破滅,他卻無可奈何。思索良久,忽然大叫:「罷,罷!」他輕輕撫摸著水晶棺,柔聲道:「悠悠,你看此處可好?我和你從此就隱居在此,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了。咱們再也不用理會江湖上那些血雨腥風的事,此處只有你和我兩個人永遠在一起,好嗎?我的飛天小狐狸……」他的話聲越說越低,也越來越是悲傷,到後來更有幾分哽咽之聲。
韓惜落意念已決,要終生隱居此島,忽想起一事,頗感不安,於是回到鎮上寫下一通書信,命人送到曾書秋手上。
不則一日,曾書秋接到書信,抽出信紙,看了一遍。只見信上寫道:
韓惜落書呈曾書秋大鑒:悠悠已歿,余心絕矣。決意歸隱山林,自此不問江湖之事。曾兄對余有恩,未能補報,實為平生耿耿。今有一句良言相勸,望能俯聽。自古道:『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目今魔教混一在即,正教不過苟延殘喘,大事成功只在朝夕。
余觀冷雲裳此人工於心計,城府極深。曾兄當日諫言獻出葉柔然,只怕他耿耿於心,克日必報。曾兄乃聖人絕智,其中道理,自不必多言。何不學鴟夷及早離去,歸隱鬼哭林中,重拾舊樂。
曾書秋看罷,猛然想起當日易先生所贈四句讖言,頓悟道:「當日易先生言道:『逢寒而救,遇冷則侍』,想是說的正是韓惜落,我因救他而遇冷雲裳。后兩句是『封侯而隱,功成則退』,想是教我學那鴟夷子皮功成身退,泛舟西湖。」轉念又想:「我好不容才有機會能為民請命,一展胸中抱負,建立我那夢寐以求的王道樂土,豈可輕言放棄?」隨即提筆蘸墨寫下一通書信,命人星夜送回。韓惜落等待迴音在鎮上多耽了幾日,見到書信上所言,不覺長嘆。信上說:
余少年讀書,四書五經,兵法謀略,無所不窺。待至弱冠一舉成名,天下皆知,本想盡己所能與朝廷出力。奈何朝廷不明,主昏臣暗,讒佞弄權,屈沉才士。鬼哭林雖樂,卻終非吾之所願。余在林中正如『蛟離海島,虎困荒丘』,心中鬱悶不可盡言。
冷教主中興聖教,德才兼備,雄韜偉略,不失為百年難得一遇的英主。且對吾有知遇之恩,不敢或忘。吾願在其麾下建造王道樂土之所。此事關係天下黎民百姓福祉,豈可明哲保身,半途而廢?吾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縱使聖教負我,我亦忠心不負聖教。
總之是些誓死追隨,忠義之說云云,表明決心,絕不叛教。韓惜落聽他信中所言,似是冷雲裳已當上魔教教主。又見曾書秋心意甚堅,嘆道:「難怪人們常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當局者迷……」知道再勸也是徒然,便不復再言,獨自回到鎖心島上。從此以後,他便隱居荒島,不再涉足江湖一步。有一首詞曰: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談笑中。
這首《臨江仙》乃明代楊慎所作,單道那白髮漁夫、悠然樵漢這兩位隱士,慣看世道變遷。那些帝王霸業在他們眼裡不過是人們茶餘飯後的閑談笑事罷了。正如韓惜落這等不為俗務羈絆,生性自由洒脫的隱士。可惜,他原是要和心愛之人一起隱居山林,過那神仙眷侶般的日子,誰想如今卻只能孤零零地守護那具水晶棺,其中凄涼滋味自不忍言,又哪裡有半點比得上漁夫樵漢來的逍遙自在?
歲月悠悠,時光匆匆,一晃十年,彈指而過。冷雲裳登上教主寶座之後,果然勵精圖治,將北方管理的昇平繁榮,百姓們安居樂業,人人稱頌,個個欽服。幕後文臣人人神機妙算,手下武將個個能征慣戰。
傳說後來他大舉南征,混一南北,天下大定。自此冷雲裳稱孤道寡,非同小可。曲如煙素來悍妒非常,又與冷雲裳感情不和,對葉柔然更是恨入骨髓,便暗中用毒鴆死了她。有詩為證:
青蛇口中信,黃蜂尾上針。
兩般猶未毒,最毒婦人心。
冷雲裳得知此事後,雷霆震怒,心中已猜到三分,下令徹查此事。隨後果然查出是曲如煙所為,由於忌憚萬毒宮部屬,不敢擅殺,便只好將她打入冷宮。卻覺心中之怒兀自未平,便遷怒曾書秋,詰責道:「當日若不是你力諫寡人娶此毒婦,柔然如何會枉死?」曾書秋心知自己功高震主,冷雲裳頗是忌憚,故意以此事為借口,想要除去自己。即便今日僥倖留得性命,他日也會無中生有,尋個罪過。他慨然道:「臣這些年出謀劃策,替大王打下半壁江山,見到百姓安定,吾畢生之願足矣。大功雖成,雙手卻也鮮血淋淋。那日水灌大名,更是罪孽深重。臣亦無心再度歸隱山林,不妨今日請就一死,也好留個清名於世。」冷雲裳聽說,臉現喜色,欽賜一杯毒酒。曾書秋接過,飲毒酒自盡。曾書秋死後,石玉祥所中之毒無葯可解,不久便瘋狂而死。
熊百川聽聞曾書秋被他賜毒酒鴆死,悲憤交集,如何按耐得住?提起雙斧衝上大殿,欲要行刺。誰知冷雲裳早有部署,暗派數百名精兵良將,一齊拿人。熊百川發一聲喊,奮力廝殺,殺了大半人數,終是寡不敵眾,失手被擒。眾人拿一條碗口粗的鐵鏈綁了,解到殿前。熊百川跪在地上,大叫:「吾等忠心可昭日月,為何要這般迫害忠良?」言訖淚下,被當庭梟首。
柴羽知道此事,怒氣填胸,欲替曾、熊二人報仇,卻又思量:「殺了冷雲裳必定會使天下大亂,令天下百姓再度陷入混亂,飽受戰禍之苦。」心中不忍,只好獨自出走,從此浪跡天涯,不知所蹤。
如此一來,當年打天下的能臣,直被冷雲裳屠戮大半,受牽連者不計其數,枉死者多矣!
果為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英雄當烹。」有詩為證:
報國無門讒臣誤,山河破碎英傑出。
出生寒微志不微,欲在凌煙立首功。
莫要怨恨天不公,敵破臣亡乃定論。
古來都道君王毒,何不早學范蠡舟?
再說南國某個小鎮,一堆看客正圍在一個孩童四周,聚精會神地聽他說話。這個孩子正是易小星。原來他游遍大江南北路經此地,便說一段話本,掙些盤纏。此時,他話本中卻多了一段凄美的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說道東海之濱有一座鎖心島,島上有一位千古傷心之人守護著他的冰封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