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放榜
言猶未絕,突然雲夢城上一聲鳴鑼,眾人均知發榜時辰已屆。偌大的廣場上原本人聲鼎沸,瞬時間變得鴉雀無聲,當真是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只見城樓上走出兩個白衣螺髻女童,兩個都是朱顏綠髮,明眸皓齒。一女童手持托盤,盤中放了一個捲軸。另一個女童接過捲軸,展了開來,朗聲誦道:「諸君遠道而來,易先生意甚嘉許,凡此來大會者,皆賞黃金百兩,聊表賓主之禮。」
此言一出,群情聳動,人人心中暗暗納罕:「這來雲夢城看麒麟榜的人沒有上萬,也有幾千。每人黃金百兩,少說數十萬兩黃金白白送人,這位易先生當真是揮金如土啊。」但眾人隨即又想:「既然是易先生親口許諾,決計不假。平白無故拿到那麼多錢,美事一件。」是以眾人心裡又是歡喜,又是詫異。
稍等片刻,便復平靜,白衣女童繼續朗聲道:「天下英雄,人才輩出,武林後進,須當提攜。榜上有名者,皆為當世麒麟之才,可入閣中獲取天下至寶。」
廣場中數千人瞬間群情激昂,無數人此刻默默禱祝,只盼上蒼眷顧,自己運氣好些,或許能被選入這麒麟榜中,一窺這天下間最神秘的所在。
忽聽白衣女童宣道:「第十位:邪眼獅子孔達;第九位:流星鱷管千岳。」言罷,只見一個赤須虯髯的漢子和一個圓圓的肉球從人叢中走了出來。那個肉球與其說是「走」不如說是「滾」了出來。眾人仔細瞧時,方知這個「肉球」是管千岳,因為他身材矮胖,肥肉多的撲出於外,是以看起來渾似一團圓肉。
白衣女童又道:「第八位:萬毒宮主曲如煙。」話音結束良久,群雄卻不見其人,盡相愕然。白衣女童剛想張口再宣讀一遍,忽聽人群外鳴鑼響鼓,大吹大擂起來。群雄轉身看去,只見西北角上百餘人,一字排開,手持金瓜斧鉞朝天蹬,外打紅羅傘蓋,遠遠望去陣仗之大,委實可比帝王出遊。轎帷掀起,一個妙齡少女娉娉婷婷,妖妖嬈嬈緩步而出。看那少女生得怎生模樣?但見:
面如蓮萼,唇似櫻桃,臉龐如海棠春睡,身段似芙蓉初放。一雙明眸秋月水潤,藏不住萬種風情;兩彎秀眉遠畫青山,勾yin得蜂狂蝶亂。
群雄中大多是血氣方剛的青年男子,見了如此天仙一般美貌的女子,不禁都是咕嘟一聲,咽了口口水。
那少女輕移蓮步,走到城下。只聽得少女身後眾人頌聲大作:「宮主真乃閉月羞花之容,沉魚落雁之貌。瞧把那些凡夫俗子給迷得神魂顛倒。」「嘿嘿,那些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樣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宮主美麗不可方物,即便是那貂蟬、西施、太真、昭君在世,也要自慚形穢。」「宮主不但武藝高強,美貌更是天下無雙。如果今朝不是宮主讓他們大開眼界,這些井底之蛙又豈會知道世上原來有如此容貌。」
那少女聽了這些阿諛奉承的肉麻言語,也不以為忤,反而臉露微笑,洋洋自得。
這些言語太過肉麻誇張,眾人均自心中嘀咕:「他們稱她宮主,看來她應該就是曲如煙了。這姑娘的屬下怎麼一個個說起話來滿口諛詞,陳腔濫調。她雖然算得上美貌絕倫,有幾分顏色,但竟然說她賽過了四大美人,嘿嘿,我看也不見得吧。」
群雄中有一個男子竟然笑出聲來,且笑聲中充滿了譏嘲之意。曲如煙柳眉倒豎,星眼圓睜,怒道:「你笑什麼?」那男子道:「我笑有人不知羞恥,竟教自己手下的人誇獎自己美貌,說四大美人都不如她。我看連那妺喜、妲己、褒姒、驪姬也都不如她吧,哈哈,哈哈!」
這人說的這后四位女子,確實是天下間的絕色美人,但這四個卻是禍國殃民的妖女。說曲如煙勝過了這四位妖女,自然是在譏諷她,說她也是同妖女一般的紅顏禍水了。
曲如煙素來任性驕縱,心腸歹毒,被那個男子當眾羞辱,真箇是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她也不答話,大袖一揚,竟有一條花紋斑斕的毒蛇向那人飛去。這一下去勢極猛,那人失聲驚叫,眼看躲避不及。說時遲,那時快,眼見那人就要命喪蛇吻之下,只聽嗖的一聲,一支鵰翎激射而出,穿過蛇頭,將那條毒蛇牢牢定在城牆之上。
眾人順著鵰翎飛來的方向看時,不是別人,正是柴羽。曲如煙見毒招未能得逞,咬碎銀牙,恨恨的道:「你是何人?敢來管本姑娘閑事。」柴羽凜然道:「這位兄台一言之差,姑娘就下此毒手要人性命,未免忒狠了吧?」
群雄也都覺得柴羽所言不錯,這位曲姑娘雖然貌若天仙,行事卻恁地歹毒,一言不合便要取人性命。又見她一揮手便有毒蛇飛出,看來她滿身都藏著毒物,果不愧「萬毒宮主」這個名號。眾人一想到她遍體上下都藏著致命毒物,將來要是誰娶了她,睡在她枕邊,多半要死於非命,不禁心中發怵。
曲如煙聽他說自己狠毒,真是心如火熾,氣似生煙,還待發作。只聽城樓上白衣女童高聲道:「請各位英豪安靜,切勿動手。易先生有言,凡妄動兵刃者,不論緣由,盡皆榜上除名。」
曲如煙聞及此言,權衡輕重,只能恨恨作罷,轉過了身不再言語。
廣場一陣騷動后又歸復平靜,白衣女童道:「第七位,仙鶴手孫竹盈。」一女子走出人群,眾人一見之下「哦」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無數人眼中映出這個女子的相貌,只覺她形容醜陋難以言表,一張臉真如無鹽嫫母,全無血色,身材又是極高,又是極瘦,便猶如一根竹篙。眾人都覺這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女子站在曲如煙邊上,襯得曲如煙更加嬌艷嫵媚了。
曲如煙還道排在她之前的女子是如何天姿國色,沒想到是個如此醜陋不堪的女子。心下忿忿不平,冷哼一聲,轉過身子背對著她。孫竹盈也不以為忤,不發一言。
白衣女童又道:「第六位,霸王刀歸海煉。第五位,黑面神熊百川。」韓惜落、熊百川、悠悠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驚喜交集。這麒麟榜上十位已有半數盡被易小星說對,不但排名先後無差,就連所賜名號也準確無誤。三人轉身去尋易小星,卻早已不見了他的蹤影。
韓惜落恭喜道:「熊大哥實至名歸,可喜可賀。」悠悠也道:「恭喜,恭喜。」熊百川道:「沒想到我運氣甚佳,也能名列這麒麟榜中。只是如果真如那小娃娃之言,這易先生忒不長眼,韓小弟如此武功人品,竟然榜上無名,氣煞我也!」韓惜落哈哈一笑,心想:「熊大哥真是仗義之人,他自己名列榜上,卻因為我未上榜,替我不值。」說道:「無須強求,熊大哥你快些去吧。」熊百川這才氣憤憤的拽開腳步,走上前去。他立於城門前,大聲道:「小娃娃,我問你,這第四位是不是落雁箭柴羽?」白衣女童睜著一雙明眸看了看熊百川,滴溜溜的在他身上轉了兩轉,也不回答他,繼續朗聲道:「第四位,落雁箭柴羽。」
此言一出,群雄轟然而動,誰也沒料到熊百川竟然猜的隻字不差,就連孔達、管千岳、曲如煙、孫竹盈、歸海煉、柴羽也是心下愕然,均自奇怪:「這天下最神秘的易先生,他的心思,如何會被這個粗野漢子猜中?其中必然有些蹊蹺。」
韓惜落此時卻自揣自摸道:「看來這易小星絕非等閑之輩,想這麒麟榜上前三甲也是不會錯了。這孩童實在是高深莫測,對了,他說他姓易,易先生與他有什麼聯繫也說不定。」
柴羽也走到城下,只聽熊百川大笑道:「嗯,不錯,這麼說前三甲果是……」他本還待還要說將下去。
人叢中忽然傳出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這位兄台,既然已知這榜上排名,何不順應自然,讓這小姑娘說完,非要打破常理,先說謎底呢?」
眾人循聲看時,只見東北角上一個書生打扮的人,手搖一柄摺扇,負手而立,臉上笑意從容,看上去溫文儒雅。熊百川看那人一副讀書人模樣,笑道:「先生所言極是。我把嘴巴封上便是。敢問先生可是『聖手探花』曾書秋?」
熊百川生性心直口快,毫無城府,話一出口便知不對,急忙雙手捂住嘴巴。
那書生心中一凜,思忖道:「我與這黑漢素未謀面,他居然知道我叫什麼名字。看來他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早已知曉了榜上排名。」
那書生摺扇一攏,深深一揖,應道:「正是區區,兄台又說漏嘴了。」熊百川知道自己肚裡藏不住話,用手牢牢按住自己嘴巴,也不敢答話。
白衣女童道:「第三位,聖手探花曾書秋。」眾人噓了一聲,早已知道這第三位是何許人,自是乏味無趣的緊,都盼接下來說出第一、第二位時,熊百川不要再多嘴多舌了。
只聽到白衣女童道:「第二位,麒麟魔楊凡。」群雄聽到這個名字,都是「哦」的一聲叫了出來。江湖上久聞此人傳言,說他心狠手辣,武功詭異,是近幾年武林中年輕一輩中不可多得的人才,為人處事卻異常邪乎,稱他為魔,可以說是名至實歸。楊凡雖然名聲在外,見過他的人卻極少。無論正派邪教均懼他三分,心中只想今日能拜識尊顏,實是大慰平生,「榮幸」之至,將來見到此人便可趕緊避而遠之。
片刻之後,人叢中卻不見有人出來,白衣女童又奮力叫了聲:「第二位,麒麟魔楊凡。」過了好一陣,卻始終不見有人出列。眾人面面相覷,私底下紛紛悄聲議論:「莫非他沒來?」「不可能,這一十二年一次的麒麟榜,多少人等著盼著都上不了榜單,他明知自己有機會名列榜上,怎會輕易不來赴會?」「就算明知沒有機會,這熱鬧卻不可不湊,你看我明知自己不是練武的那塊料兒,這不也來了嗎?」「如果他來了,怎麼不見他人?」一時間眾說紛紜。
突然人叢中一人一聲驚呼:「快看那,是不是他?」眾人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城牆的陰影處走出一個人來,這個人臉容蒼白,眼神陰沉,一襲紅衣勝血,滿身邪氣,教人望而生畏。此人不是楊凡是誰?
楊凡的眼光在眾人臉上一掃而過,群雄被他看得不禁心中發毛,背上出了一把冷汗,只覺此人忒也邪門,彷彿渾身上下十萬八千個毛孔中都透露出邪氣,令人不寒而慄。楊凡帶著一副睥睨群雄的神色,徑自走到城下。
白衣女童又朗聲道:「第一位……」說到這第一位時,廣場上的時間都彷彿停止了一樣,人人凝神屏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似是生怕呼吸的聲音太大掩蓋了白衣女童的話聲,漏聽了半個字。只等到「玉簫公子冷雲裳」這句話說完,群雄這才喘了一口長氣,瞬時間如同炸開了鍋,人聲鼎沸,都道:「這個名字我早已如雷貫耳,不出所料,這麒麟榜上雄踞榜首的人果然是他,只是久聞大名,卻緣慳一面。今日總算可以拜識尊顏,實是大慰平生,不虛此行。」
過了良久,人聲漸息,卻始終不見有人走出。那白衣女童提高了嗓音又叫一聲:「第一位,玉簫公子冷雲裳有請。」片刻之後,依舊不見動靜,白衣女童喊了一次,兩次,三次……反覆數次之後,始終不見有人答應。眾人面面廝覷,四下搜尋,竊竊私語道:「怎麼?他沒來?」「素問這人性子高傲,看來就連這麒麟榜,他也不放在眼中。」「他不來最好,你看我能上去嗎?」「就你?再苦練三十年吧。」
突然一個聲音高聲叫道:「不用喊了,他是我同門,今天沒有來。」眾人循聲看去,說話之人正是麒麟魔楊凡。冷雲裳久未露面,未到缺席,群雄心底早已猜到七分,現下聽他所言更是確鑿無疑。只是各人心下驚奇:「名滿天下的麒麟榜,不知多少英雄豪傑,年少俊彥做夢都盼不到提名在榜,這冷雲裳竟然不屑一顧,連人都未到。」此時再聽楊凡說他是自己同門更是驚駭莫名,素聞楊凡殺師滅門,拜入魔教,想不到竟是拜入了冷雲裳一門。看來魔教果是如傳聞中所言人才濟濟,將來可不好對付。
韓惜落心中自忖:「枉我自恃清高,卻也不免想對著麒麟榜看上一看,瞧上一瞧。湊這熱鬧時也抱著一絲僥倖,希望自己興許也能提名榜上。這冷雲裳卻來也不來,看也不看,視這天下人追逐的虛名有如浮雲,論清高不群,自是比我高上一籌了。」
那白衣女童睜著一雙明眸,眨了一眨,努嘴道:「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強求。」說完,極目遠眺,眼光在群雄臉上逐一掃過,大聲問道:「請問韓惜落,韓先生在此間否?」
眾人游目四顧,驚奇萬分。韓惜落乍聽自己姓名,吃了一驚,應道:「在下便是。」他一答應女童言語,群雄的目光便猶如數千道冷箭一般射在他身上,好像在看從未見過的奇珍異獸一般。白衣女童微笑道:「甚好,易先生有請韓先生入城。」
群雄都是「啊」的一聲,女童這句話可著實驚煞眾人,自麒麟榜開榜一來,還從未有過榜上無名之人入城的先例。大家都私下紛紛詢問:「這韓惜落是何方神聖?如何能獲易先生垂青,相邀入城?但既得易先生青眼,又為何不能提名榜上賜予雅號?」眾人都是滿腹疑竇,一個勁地問:「為何,為何?」
莫說眾人,韓惜落自己也大惑不解,問道:「易先生邀我何事?」白衣女童道:「韓先生到了便知,不必相詢。」韓惜落撓了撓頭,只得走到城下。
熊百川走到他面前抱拳行禮,哈哈大笑,恭喜道:「我還道這易先生瞎了眼,放著韓小弟的好功夫視而不見。想不到雖然不在榜中,卻特邀你入城,另有安排,妙極,妙極!」卻聽一旁的曾書秋道:「於理不合,於理不合。」熊百川皺眉道:「什麼於理不合?」曾書秋輕搖摺扇,說道:「素來入這雲夢城的人,易先生都會賜予雅號,為何這位韓兄卻沒有?真是數百年來第一人,端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熊百川道:「這有什麼?或許是易先生還沒想到韓小弟的名號吧。」韓惜落向曾書秋施了一禮,道:「這個我自己也是茫然不知,敢問先生有何高見?」曾書秋還禮道:「沒什麼高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許真如這位熊大哥所言也不一定。」熊百川道:「你這和沒說一樣。」曾書秋伸了伸舌頭,微笑道:「待會兒見了易先生便知。」
此時麒麟榜十人中九人已經齊聚,正是:邪眼獅子孔達,流星鱷管千岳,萬毒宮主曲如煙,仙鶴手孫竹盈,霸王刀歸海煉,黑面神熊百川,聖手探花曾書秋,麒麟魔楊凡。還有一位意外之選,易先生親自相邀的韓惜落。
白衣女童下令打開城門,便道:「各位有請,易先生已在閣中等候多時。」
韓惜落對悠悠道:「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我和熊大哥很快就出來。」悠悠「嗯」了一聲,頷首答應。
只聽城門「咯咯」巨響,已然打開。十人拽開腳步,走入城中。白衣女童下了城樓,前行引路,十人跟隨在後。行不多時,眾人眼見得四周重樓飛閣,遍城上下。耳聽得鳥鳴嚶嚶,流水淙淙。四下里都是蒼松翠柏,茂林修竹,於道兩旁種著奇花異卉,行於其間香風拂面,說不出的暢意舒泰。又行不過一里,眾人一聲驚噫,看見前面一所宮殿,怎生輝煌?但見:
金流銀楣,玉階瓊壁。流光溢彩,赤珠瑪瑙嚴飾香榭珍樓;滿地繽紛,琉璃硨磲裝點瑤宮寶殿。樓閣壯麗,寶殿崢嶸。樓閣縹緲丹霞墮,寶殿森羅紫極高。必非尋常百姓家,定是天上神仙府。
饒是曲如煙在天南垂富甲一方,也未見得如此豪奢之所。
眾人望著宮殿呆立半晌,矯舌不下,白衣女童回頭催促道:「諸位請行。」眾人這才回過神,繼續隨行。
白衣女童將眾人引入閣中,只見閣內好大一座廳堂,足能容下百人。女童回身說道:「諸位遠來辛苦,請現在這裡用些茶點,稍作休憩。」白衣女童一拍手,只見四個青衣女童從內堂轉將出來,手裡捧著茶水糕點,一一放在每張小茶几之上。白衣女童道:「諸位稍等,我去通報易先生。」說罷,自行去了。
曾書秋見是紅、粉、黃、白四色軟糕,製作得極為精緻,十分歡喜。又端起茶杯,輕輕一聞,只覺一陣清香撲鼻,揭開茶蓋,只見黃橙橙的茶水中茶葉形如銀針,喝上一口覺得味醇回甘,齒頰留芳。品嘗之下,歡喜之極,又去嘗了下那四色軟糕,覺得香甜軟糯,更是讚不絕口。
正品嘗間,忽聽熊百川罵道:「奶奶的,這易先生怎麼過了半晌還不出來見我們,卻叫我們在這裡吃什麼茶水點心。」說罷,便用手塞了四塊軟糕在嘴裡,大嚼兩下,又一口悶了茶水,咕嘟一聲,一股腦吞入腹中。
曾書秋見了他如此囫圇吞棗,大笑道:「牛嚼牡丹!牛嚼牡丹!」熊百川本來就性子急躁,此刻正在氣頭上,聽他出言譏諷,如何按捺得住?怪眼圓睜,厲聲道:「你說什麼?你說誰是牛?」曾書秋淡淡一笑,也不急著回答,抿一口茶,搖了搖頭,說道:「熊大哥,你可知你身入寶山而不自知嗎?」熊百川被他這麼沒頭沒腦一問,不知如何作答,詫異道:「怎麼?這裡還是寶山不成?」曾書秋指著茶杯,正色道:「此茶乃是產於洞庭湖君山,實為黃茶中的珍品,因茶芽一根根形似銀針,故稱『君山銀針』。」又指著盤子中的糕點道:「這四色軟糕更是匠心獨具,極盡工巧。這紅、粉、黃、白四色,乃是用了初春桃花、盛夏菡萏、秋日雛菊、嚴冬雪梅這四季鮮花的花蕊調製而成,入口清香甘甜,回味無窮。雖然表面上只是顏色不同,其中滋味卻是風格迥異。我見你爛嚼一通,食不知味,不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嗎?」
眾人聽了他此番妙論,均自點頭,心中暗暗慚愧自己尚未嘗出其中滋味,又覺得此人學識淵博之極,果然不愧「探花」之名。
熊百川被他這麼一說,方覺自己確是一頭大蠢牛,吃了好東西卻不自知。當下賠禮道:「先生所言甚是。我老熊粗人一個,不懂這些風雅物事。」曾書秋還施一禮,道:「好說,好說。」
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眾人苦等久矣。熊百川在堂上來回踱步,牢騷不斷,曲如煙道:「你能不能不要走來走去的?走得我的頭都暈了。」就連涵養功夫最好的曾書秋也有些忍耐不住。孔達大罵:「他媽的,要不是為了玄陰圖錄,老子才不在這裡苦等,學老僧坐枯禪么?」十個人都是心焦難耐,卻又無計可施。
眾人正自在罵罵咧咧,白衣女童忽從門外轉入將來,說道:「諸位久等多時,易先生請諸位佳客移步書房,觀賞書畫典籍,以作賠罪,聊表歉仄之心。」眾人聽他說書畫典籍,不少人心中大動,想道:「易先生書房之中,必定有不少武學典籍,看來久等多時也不白費。」想到這裡,喜不自勝,適才的心中不快都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熊百川說話最是直截了當,焦躁道:「易先生怎麼還不見我們,卻教我們看什麼勞什子的書畫典籍。」那女童只是笑而不答,轉身引路。曾書秋勸道:「這位易先生善愛故弄玄虛,咱們既來之,則安之。說不準易先生的書房裡有不少武功秘籍也不一定。」熊百川還是微有怒氣,卻也無可奈何,只好隨女童往書房走去。
十人跟著白衣女童走過一條青石橋,兩邊都是朱欄杆。又走過半里多路,進到一間大廳堂,眾人眼前陡然一亮,這書房簡直大得嚇人,比之剛才喝茶的地方又大了數倍,少說也有十來丈。書房內層層疊疊列滿了木質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籍,數不勝數,四壁之上掛滿了字畫。
白衣女童朗聲道:「諸君可隨意翻閱。」韓惜落微感奇怪,照理武林中許多絕世神功乃各門各派不傳之秘,若要獲取已屬難能,豈會輕易借人翻閱?莫非這易先生收藏的武學典籍,當真多如牛毛,可以隨意白送與人?
孔達、管千岳搶步入內,管千岳身形肥胖,便如同肉球滾進去了一般。眾人見了都笑。只見他們隨手翻閱了幾本,看一本扔一本。管千岳初始臉上異常興奮,但到後來臉色漸變,翻過幾本之後,興奮之情蕩然無存,顯得大失所望,悻悻的道:「我還道是各門各派的武學典籍,怎麼儘是些三通四史,四書五經?」
那邊廂,孔達亦是如此,兀自翻閱得急,口中自言自語:「怎會如此,怎會如此?一本武學秘笈也沒有?難不成易先生要用這些窮酸腐儒的書打發我們?」
餘下其中幾人也盡皆去翻閱,但這書架上不是儒學佛經,便是兵法奇謀,哪裡有半個關於武學的字跡?
熊百川不通文墨,自於藝文一竅不通,聽他們說是四書五經,翻也懶得去翻,便問白衣女童道:「小娃娃,我們都是學武之人,你送這些書給我們,豈不是消遣我們來著?」白衣女童道:「我只是遵從易先生的意思。」
韓惜落平日在仙霞派中常讀詩書,對於這些典籍倒是相熟。翻閱幾頁,覺得這些書與自己平日所讀的殊無二致,便是尋常書店裡也能買得到,心下頗感奇怪。
眾人正忙著翻閱間,只有楊凡、歸海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語不發,也不去挑選。
曾書秋一瞥眼見到一幅字畫,心中一動,一步步走將過去,眼中金光大放,大叫道:「妙極,妙極!原來在這!」眾人聽他突然間大叫,都走過來看。
熊百川道:「這幅字怎麼了,難不成上面寫了什麼武功絕學?」曾書秋激動地有些發抖,似乎沒聽見熊百川說些什麼,聲音顫巍巍的道:「不……不會錯的,不會錯的。」熊百川問道:「什麼不會錯?」
曾書秋顫聲道:「這……這是真跡!怎麼……怎麼會在這裡?」眾人看那副字時,當頭兩句是「永和九年,歲在癸丑」,又聽他道:「不會錯的,這王右軍的《蘭亭序》我少說臨摹了千遍,這篇帖中有二十一個『之』字,每個『之』字都有不同的寫法。」說著他就順著蘭亭序的筆路一筆一劃臨空勾勒,神情如痴如醉,口中不停稱讚道:「這王右軍的書法用筆渾厚,點畫沉遂,不愧號稱『天下第一行書』。」眾人大失所望,原本還以為他找到了什麼絕世神功,想不到只是一副爛字畫,各自散去了。
只有韓惜落、熊百川還未離開。韓惜落忽然想起自己曾在《晉書》上看到過王羲之的評傳,隨口說道:「聽聞唐太宗獨愛王右軍的書法,親自為他作傳云:『觀其點曳之工,裁成之妙,煙霏露結,狀若斷而還連;鳳翥龍蟠,勢如斜而反直』。」
曾書秋一聽,雙眼睜得大大的,大有相逢知己之感,喜道:「不錯,不錯,想不到這裡還有識貨的朋友。」韓惜落訕訕地道:「在下並不甚懂字畫,只是在書上見過唐太宗這句評價王右軍書法的話罷了。」曾書秋卻道:「那也已實屬難能。」
熊百川聽他們品評字畫起來,大覺索然無味,心下嘀咕:「這幅字又不是蓋世神功,有什麼好討論的?文人雅士真是沒勁。」
曾書秋忽然一臉茫然,說道:「正是因為唐太宗獨愛王右軍書法,素來傳聞這《蘭亭序》早陪他常眠昭陵了,不過……」他突然想到了些什麼,猛省道:「是了,是了。據說五代時,有一個耀州刺史,叫做溫韜,盜墓打開了昭陵,但他所獲寶物中無論如何也沒能找到這《蘭亭序》。想不到會出現在這裡,這位易先生當真是神通廣大的緊啊!」
韓惜落、熊百川聽了曾書秋這番話,雖然不明就裡,但聽他說這是唐太宗的陪葬品,那自然非同小可。均想這易先生連此物都能得到,確實是神通之極,難怪這玄陰圖錄也會落入他的手中。
這廳堂中懸於四壁的字畫著實不少,曾書秋遊目四顧,委實一驚。《祭侄文稿》、《黃州寒食詩帖》、《自敘帖》、《寒林平野圖》、《寒江釣魚圖》……
直看得曾書秋舌頭伸將出來,半晌縮不回去,問白衣女童道:「這些字畫可否借我多觀幾日?」白衣女童微笑道:「這個我可做不得主,你待會兒自己問易先生吧。」熊百川插口道:「這些東西吃又不能吃,穿又不能穿,要來何用?」曾書秋叫道:「休要胡言。這裡的每一件字畫都價值連城,任取一件就能保你一生一世吃穿不愁!」熊百川睜大了眼睛,愕然道:「此話當真?」曾書秋道:「自然當真,這些字畫豈止價值連城,只怕你有金山銀山也求不得,討不到。」
眾人也早已察覺,這書房中的字畫皆是天下至寶。不過饒是如此,在場多數都是粗人,只有曾書秋、韓惜落、曲如煙還稍懂欣賞,其他人卻是絲毫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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