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韜!」容燦大喊,不甘示弱地驅策馬匹,他胯下的黑馬亦是寶物,瞬間便趕了上去。「你瘋了不成?重傷未痊癒,內力也流失犬半,還這種不要命的騎法,老大要我送你回提督府,我可不想扛你回去!」他嘴上雖這麼說,態度又臭又硬,其實心中很替容韜擔憂。
「你走吧!我的傷不礙事。」馬速未減,容韜讓銀馬發揮極致的奔力。
此次回寨,除了寨中兄弟聚會,他以領兵者的立場設想賀萬里可能採用的攻略,並尋出閻王寨防備較弱的地形,與兄弟們做了詳盡的討論。
對閻王寨來說,這是一場毫無意義又無可奈何的戰事,人無傷虎心,虎有害人意,在上位者容不下他們,定要派人剿掉心頭之患,這場無聊的征戰避無可避。
他出府已一日夜,幸得銀馬腳程快速,來如電去如風,才能縮短閻王寨和提督府間的往來時間,無論如何他得儘速回府,不能教卿鴻起疑。
「不礙事才有鬼!」容燦大聲咆哮,爆發了一肚子的不滿,「那日,我下了巨額賭注同個傢伙比腕力,明明勝券在握,哪裡知道胸口會突地悶痛,頭暈目眩,我就曉得你在搞鬼,連生病也要拖個人!你要自毀內力到底得想想我,那些白花花的賭金莫名其妙飛到別人口袋了,還害我讓漕幫那些傢伙取笑!真他媽該死!」雙生子心意相通,他們倆的感應更是強烈,彷彿有著對方部分的靈魂。
雨絲愈見綿密,淋濕馬匹柔軟的絨毛,微微滲透兩人的衣衫,再過幾里就可抵達城門,容韜稍稍放緩速度,一旁的黑馬亦配合地放慢步伐。
「你打算停留多久?」容韜問。
兩張酷似的俊顏浸淫雨水,容燦抬起大掌抹了抹眼睫,瞧著銀馬上相同的臉。「買賣運送的事那些傢伙應付得來,我樂得輕鬆,可能會在寨中多待些時日。」長江流域往來的船隻,運貨、輸送、遊覽、交通,不管目的為何,有四分之三在他的掌握。
「嗯……」容韜漫應著,目光直視前方。
「少陰陽怪氣的。」容燦皺了皺眉,表情不以為然,「韜,你有心事。」這非問句,是明確地點出問題所在。
容韜那張臉瞧不出心思,淡淡地說:「只剩一段路了,你轉回吧。」說完,他踢了踢馬腹,銀駒的步伐再度加快。
容燦不死心地跟了上來,沒想放他甘休,再開口時,語調帶著瞭然的嘲弄。
「你不說我難道猜測不出?你的心事說穿了就是為了那個卿鴻郡主。」
容韜瞪了他一眼,也不反駁,只是催促馬匹,容燦狂妄的笑聲毫不修飾地由後方傳來,頗覺刺耳。
無預警,濕潤的空氣中透著古怪氣氛,那感覺好似拉滿弓的弦,緊繃到最高點。容韜和容燦同時安靜下來,將呼吸吐納壓至最輕最緩,兩人有默契地交換眼神,銀駒和黑馬亦察覺到四周的詭譎,在原地不停地噴氣跺步。
估量地眯起利眼,冷而黝黑的瞳中放射出教人膽寒的氣勢,容韜朝容燦比出四根指頭,眼神飄了飄他的身後,容燦會意地頷首,眼睛相同動作,對容韜比了五根手指,那意謂著藏身暗處的人共有九個之多。
他們兩人的仇家不少,不知道是何路人馬,但這不是重點,問題在於他倆同時存在的畫面不能教外人知曉,所以這九個人都得死。
這時,猛地一聲長嘯,身著夜行服的九人由暗處躍起發動了攻擊,全部使刀,先砍兩匹坐騎。
而容韜兩人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解決眼前麻煩,他們翻身下馬,那馬兒自有靈性,踢翻每個靠來的歹人,突破了重圍。
「一刻鐘。」兩人背靠背傲然而立,容燦嘴角噙著輕狂笑意,眼中已染嗜血光芒,輕淡地為自己訂下解決麻煩的時限。
容韜無聲笑了笑,狀似輕鬆地打量包圍過來的人。他們已放棄那兩匹寶馬,合九人之力要取他和燦的性命。
包圍的圈子愈縮愈小,十八隻眼深懷戒意盯住他倆的一舉一動,容燦受不了這種慢郎中的圍攻,他照著自己的方式,出手突擊右側之人,其餘八個終於掄刀攻來。容韜一直到刀刃欲劈上肩頭才反襲,長年征戰沙場,他習慣近身肉搏,那是最殘酷、最接近死亡的打鬥方法,能清楚聽見敵人骨頭斷裂的聲音,感覺血液急噴在膚上的溫度,碰觸到瀕死前逐漸僵化的軀體。
這些人的武功不弱,並非泛泛之輩,幾回交手,才尋出破綻。想在時限內達成目的,容燦卸下纏在腰間的軟劍,登時如虎添翼,兩個黑衣人不及回身閃避,軟劍利落無比地抹過頸項,頓成劍下亡魂。
容韜這方進展不錯,徒手或重擊敵人的天靈、或扭斷對手頸骨,出招全是致命殺招。
不多也不少,一刻鐘內,九名黑衣人全躺平下來。
氣息微亂,容韜暗自在體內運勁周旋,內傷尚未痊癒,又來回的縱馬狂奔,在這道上險遇埋伏,一時間,他臉色蒼白,額際滲出細細冷汗。
「怎麼了?」容燦拭去劍上血,重新系回腰間,察覺到容韜的異樣。
「沒事。」他揮了揮手,緩緩吐出氣。
容燦挑高眉,古怪的瞧著他,「看來你的傷比想象中嚴重,這等大事你不會拿捏不準,莫非……出了什麼意外?你是故意走火入魔?還是真不小心走火入魔?」
剛開始是故意,一切在掌控中,後來是不小心,他為一個身影擾亂心神。
容韜偏過頭不做回答,合眼又張,地上拖長的黑影捉住所有注意力,那人尚未氣絕,在容燦的身後高舉大刀就要砍下,不及出聲提醒,他一個箭步躍去,只手扣住對方揚刀的手腕,另一掌則運氣於上,正對腦門欲拍下。
事情在轉瞬間出軌。
那黑衣人空著的手由衣袖中翻出短刃,直直刺入容韜右邊腋側,血隨著拔起的利器狂泄而出,容韜微愕地瞪大炯目,掌心仍力道不減正確無誤地落下,當場將黑衣人擊斃。
「韜!」容燦雙手扶住搖搖欲墜的他,濃眉糾結,見鮮紅的液體快速染污衣衫,他吐出連串詛咒,手指點中容韜胸肩幾處大穴,暫時緩住血勢。
「是賀萬里的人,那把短刃的握柄有威遠侯的記號。」容韜臉色如晦。
不遠處,群馬雜杳的聲響傳來,容韜忍痛開口:「快走,可能是賀萬里的馬隊,不能讓他們發現,不要騎馬,銀駒在黑暗中太過明顯。」
「該死!」容燦口出咒語,兩隻手指放在嘴中發出哨音,黑馬以嘶聲回應,墨黑的身體推擠銀駒,重重地噴氣威脅,經過獸類「良好」的「溝通」,一黑一白終於撒蹄而去,沒入黑夜之中。
容燦沒停過詛咒,痛恨極了整個狀況,他的輕身功夫使得爐火純青,抱住容韜,身形如魅往京城方向奔去。
碗中湯藥早失了溫度,卿鴻怔怔望著,不知怎地,心頭沒來由的慌亂,不好的感覺充斥胸懷,彷彿危機四伏,她擺脫不開,註定將要被吞噬。
不能造次闖入,也不能繼續空等,她必須做些什麼,以確定韜在內室裡頭是安然無恙的。站起身,卿鴻快步穿過迴廊,欲尋求府內總管的幫助,她心想,高猷向來沉穩冷靜,定能設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
詢問幾名僕役,得知了高猷的去向,卿鴻的腳步零碎而匆疾,在一處較為偏僻的廂房找到他,才要出口呼喚,卻發現他同一個人正快速交談,臉上滿是憂色,而那個男子背對著自己,寬肩厚背,身影修長,那熟悉的身形線條,卿鴻疑惑地蹙起蛾眉,已輕輕喚出:「韜」
「糟。」高猷望見來人,暗叫一句,情況已壞到了回天乏術之境。
卿鴻微微笑著,步伐自然地朝他們走去。
「韜,你怎會在這兒?我在書閣等了許久,以為你一直在內室里,那碗葯——」話陡地截斷,那個「容韜」轉過身來,卿鴻望進他如以往炯然漂亮的眼瞳中,怔忡地瞪住他,一般模樣的俊顏、一般模樣的神態,可到底哪邊出了差錯?
這是首次自己凝視著他、近靠著他,她的心還是自己的,沒有不規則的紊亂,未泛起奇異的酸楚情潮,到底哪邊出了差池?什麼都不對勁了!
「卿兒。」容燦精確地喚出她的小名,不是他神通廣大,而是他那個雙生兄弟失血過多昏迷后,嘴中喃喃胡語全在叫她。
竟連聲音也一模一樣,卿鴻排斥地轉移眸光,不喜歡別的男人這般喚她,縱使他擁有和韜相同的面貌。一旁的高猷見狀,知道事情再也瞞不住了,心反而安定下來,冷靜地盤算著。
「你不是韜!你是誰?」光華在卿鴻眼底流轉,她直截了當地問,小臉微慍,生氣這個男人怎可扮成容韜的模樣,在提督府中招搖撞騙。
「夫人,他是爺的——」高猷開口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