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五里迷霧中乍現她的嬌顏,容韜倏地回過神魂。心神不定啊!不為靖王爺的那席話,而是他想知道卿鴻的想法。
初時是冠冕堂皇的算計,只能成功不許失敗,以自己的價值來誘取一個女子的忠貞,利用她對他的在意與心思,鞏固每一道教她發現的秘密。事情演變至今,他驚覺對她過多的在意,患得患失,竟懷疑是否高估了自己,那個從未解開的問題再度在腦中翻覆,真心幾分?又能留住幾分?若事態到了最糟的地步,他還是她的依歸嗎?
美顏上溫柔坦然的神情,容韜瞧著,將迷茫的思緒埋在心底。
「我會離開京城幾日。」
忽聞這個消息卿鴻有些驚愕,好一會兒才吐出話,「好……」
等了會兒,她不問原由,容韜卻執意將內情告之。
「閻王寨對外訂購了大批鐵器,貨從內地走水路至湖南,然後由弟兄們分批接應運回寨中。水路是燦的地盤,安全上應不成顧慮,較棘手的是後半段。目前朝廷與閻王寨勢同水火,而鐵器的護送難免要分散實力,若要襲擊,那是最好的時機。」
「你也要……負責運送?」卿鴻不自覺捉住衣襟,眸中含憂。
「這幾日我不在,府中的事高總管會打理。」沒有正面回答,容韜逕自上了床躺下,合起眼睛。他外表多麼靜然,心中的曲折只有自己體會。
許久,房燈未熄,那眷戀的綿軟身軀不來挨近,空氣彷彿靜止一般。容韜好生納悶,終究隱忍不住睜開雙眼。她默默垂淚的模樣總有能耐擾亂他的心神,教人忽略許許多多的堅持,容韜看著,心中嘆著,不明白她掉淚又為哪椿?
無可奈何地長嘆,他伸手拉她,將嬌小的身子攬進胸懷,雙雙倒卧帷帳內。
卿鴻伏在他胸膛上,耳邊是一聲聲強勁的心跳,她數著那心音,方寸又是一動,微咽地道:「你哪個時候才能回來?」
「事情辦妥。」他簡易扼要的答道,手掌順著女性美好的背脊曲線來回撫摸。
「你要早些回來……要平平安安的,不會有事的……一定不可以有事呵,韜……」說到最後,卿鴻像是在安慰自己,只顧著喃喃自語,容韜受傷的狀況歷歷在目,她已成驚弓之鳥。
「噓……」容韜安撫著她,唇落在她的發梢,「希望……真的沒事……」希望是他過分多疑,希望是他庸人自擾。
他賭了,為探求她的真心不計後果,苦求不得,夫妻便是恩斷情絕,而自己縱然心痛,也不能允許讓她留在身邊。
不要背叛我!在心中,容韜無言吶喊,手臂陡地收緊,他翻身將卿鴻壓制於下,唇尋著她的,勾引無限的烈焰情熾,將卿鴻帶入五顏六色的夢地。
唯有這奇妙的一刻,容韜才深深感覺自己掌握住身下的女子,完完全全的,不論身心。
容韜在三日後的破曉時分秘密離開京城,在徹夜的纏綿歡愛后卿鴻睡得極熟,醒來時那堅實的懷抱不在,每一處肌膚卻還感覺到他唇瓣的溫度,如只只的粉色小蝶,眷戀著她身軀的馨香。
她的心掛在他身上,這一別卿鴻總覺得不踏實,為容韜此行的目的和懸在眼前不可知的危機而擰緊眉頭。
為不教自己胡思亂想,卿鴻趁這些時日回靖王府采望了娘親以及舅父、舅母。
短短的幾日,在人的一生中猶如蒼渺輕煙,而當中毫無預警又令人措手不及的轉折,卻殘酷地證明人世的無常。
這一夜,靖王府的紫藤苑中,花開得異常茂密,紫色花朵在月光呵護下,散發著難以描寫的神秘憂鬱,滿庭的幽雅香氣清淡得耐人尋味。
遣退了頻頻打瞌睡的嫣兒,卿鴻取來一件柔軟披肩,腳步輕輕緩緩步近迴廊,看著面對著月下紫藤發怔的婦人,將披肩蓋在她身上。
「娘,卿兒扶您回房吧,夜深露重,您該歇息了。」
自回王府,卿鴻便同娘親在這裡住下,平時除負責照料的嫣兒外,底下的人很少過來。紫藤苑的寂靜是卿鴻目前最需要的,幾日來她陪著娘,也習慣的將滿腹情懷和憂心訴盡,而娘親則靜靜傾聽,包容了她所有憂思。
一邊扶住娘親的上臂,一邊握住她的手,卿鴻試著攙起娘親的身子,但今夜有些意外,婦人不若以往般由人擺布,眼眉依舊滄桑,鎖住了盈滿的愁緒。
就在卿鴻欲重試一次將她扶起時,她有動靜了,擺脫沉溺過久的寂靜世界,將臉轉向女兒,若有所思地瞧著。
「娘……」卿鴻心一動,輕輕試喚,壓抑滿腔的興奮。
等了片刻,以為希望又要落空,婦人卻抿了抿唇,長久不曾說話的嘴巴略微僵硬地動了動,然後一字字地吐出:「卿兒,你長大了,娘好歡喜……」
卿鴻足足愣了半晌,眼睛睜得清明圓亮,淚不可止,很快模糊了視線,終於回過神來,她又哭又笑抱住娘親,連串低喊:「娘肯說話了,娘不會不理卿兒的……卿兒說的話您一定都聽見了,卿兒知道您一直都在靜靜聽著啊……」
「嗯……」婦人以手緩慢地攬住卿鴻,手指順著那縷縷烏絲,彷彿懷中人仍是一個小女孩,她心中柔軟一片,盈溢出絲絲憐惜。
「他是磊落的,觀其眼能知其性,你選擇他,娘很歡欣,從此,你要好好待他。」
「卿兒會的,卿兒會待他很好很好。我們要像爹和娘一樣,一心一意地愛著對方。」娘也中老福呢!卿鴻的頰貼在娘親肩窩,欣喜若狂的情緒淹沒了一切,唇角難以自制地上揚。
由極度狂喜跌入乍臨的悲離,卿鴻心中痛苦難當,卻也得強打起精神來處理娘親的後事。她細細回想,娘在這邊並不快樂,雖說物質上得到完善照顧,思念一直系著四川舊地,心神鬱抑這許多年,如此結束生命也算解脫吧!
因當年私奔的風波,靖王府迅捷並低調地處理了喪事,火葬長郡主的遺體,而在卿鴻百般懇求之下,靖王爺終於答應讓她帶走娘親的骨灰,她想帶娘親回四川,將娘的骨灰與爹爹葬在一塊兒,這是她娘生前最後願望,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做到,讓兩位至親在天之靈能夠安息。
默默帶走娘親的骨灰罈,返回提督府的第一夜,卿鴻縮在棉被內軟弱地哭泣,格外想念容韜,想念他強壯臂彎的懷抱,想念那暖暖的體溫,想念他身上的味道,她很想很想他,心整個都擰痛了起來。
「韜……韜……」她喃喃輕喚,覺得自己從不曾如此脆弱,渴求著安慰,渴求有人能將自己擁在懷中呵護。
深深沉淪在傷痛中,卿鴻全然警覺不出有人進了房中並步至床邊,當她意識到氣流的怪異,掀開被子一角露出頭來,心魂猛地震撼,重重撞擊胸腔,那朝思暮想的俊顏近在咫尺。
莫非是夢!
卿鴻胡亂地眨掉淚水,發現那景象更為清晰。他真的回來了,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老天爺聽見了她的祈求。
「韜——」無暇細思他臉上詭譎的表情,卿鴻歡欣的由被窩中跳了起來,她撲進容韜懷裡,藕臂在他頸后交纏,用力抱住他。
溫存不過一會兒,強而有力的大掌堅定地拉下她的手,卿鴻讓一股力量甩了開,腦袋沒辦法運轉,這突來的狀況驅散所有思緒。為什麼會這樣!她驚愕地睜大雙眼,唇微微開啟,視線定定移向面前那張嚴厲的臉。
「韜,怎麼了?為何這樣對我?」
他是容韜,是那個吻過她、抱過她的人,娘去世了,她只剩下他,該是天底下最親密的兩人,明明離得這般近,她卻感覺出兩人遙不可及的距離。
「怎麼!問你自己啊!你心底一清二楚,還演什麼戲!」
容韜的臉痛苦而猙獰,一寸寸地朝床角逼近,那咬牙切齒的模樣彷彿要將她撕吞入腹。
「哭什麼?你該要放聲的笑、放聲嘲弄,你成功愚弄了一個男人,讓他甘心賭下一切。你贏了,而他輸掉所有,敗在動心與錯信。」那些自她口中吐出的誓言,一句句縈迴在容韜腦中,他苦澀地嘲笑,終究體會了那句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紛飛。他是愚人才會對她懷抱希冀。
「我不懂……不懂呵……」卿鴻搖著頭,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眸中含淚。她並非為了自己,而是容韜如同一頭負傷的野獸,在那對精光閃爍的眼底,她感受著他的悲憤,方寸慌亂而不舍。
容韜眯起利眼瞪住她,嘴角上彎,成了一個不自然的弧度,「你不懂,我樂意敘述。」他說得緩慢而冷酷,那聲音似遠似近,穿破卿鴻的聽覺。「那批鐵器在湖南交接時遭竊,運送的船隻一夕之間失去下落,連燦亦生死未……在靖王爺來訪的那一夜,他在采香亭對你說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我不問,想讓自己信任你的判斷,但現在我後悔難當,我肯定是瘋了,才會相信你可笑又薄弱的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