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他在狂怒中爆發,卿鴻怔了,看見他身上滿滿的冷漠,凍得牙齒輕輕打顫,她小口小口地喘著氣,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你以為是我!我沒有對不起你,我是真心的……真心想做你的妻子,想融入你的世界,你怎可以誤解我?別這樣對我、別這樣殘忍呵……」

見到她的淚,容韜的心仍然為其紊亂,他極度地厭惡自己,極度地想狠狠甩自己幾個耳光,看能不能將自己打醒。扣住卿鴻的下巴,他將那張浸淫在水霧中的玉容扳正,力道是毫不憐惜的,指頭深深陷入她柔軟的肌膚中。

「好美的一張臉,好假的一顆心。這次是燦,而我是否該有心理準備,因為朝廷兵隊隨時會來包圍提督府,捉拿閻王寨的叛逆?呵呵呵……到底聽從了你舅父的安排,你也害怕誅滅九族嗎?既是如此,就不該對我承諾,什麼夫與妻!什麼同命鳥!全是廢話!」他太恨太痛了,無法思考也無法壓抑,發泄是唯一的管道,那言語如淬毒的利箭,支支穿透卿鴻的心臟。

好想投入他寬闊的懷中,聽那低沉又教人安心的聲音,卿鴻記起他唇上的溫柔,他是她的依歸,是一生要相知相守的良人。

一切的一切在瞬間分崩離析,那是夢境,遙不可及的假象,她跌落最寒冷的冰河裡,在透骨清冷中載浮、載沉、滅頂……

「我以為你接納了我,事實上,是我在說服自己。」要不,他不會看不出她的用情之深。還要辯稱什麼?她累了,已無話可說,眼角不斷地溢出無聲的淚珠,順著頰沾濕了容韜的手,為兩人低泣。

這瞬間,容韜情緒難以言喻的複雜,猛地放開她細緻的下顎,那淚好似滾燙的岩漿,熾灼的熱度在膚上擴散開來。他憤恨的喘著氣,語調輕柔卻十足惡意,「死,也要一起。你莫非忘了?我是爛命一條,怎比得上郡主高貴,若要毀滅我也拖著你,絕不留你在世上。」

眼前的男子已不可理喻,卿鴻眨也不眨地望著他,心痛到麻痹,想讓感情就這麼死去,雖然萬分困難,她也要強迫自己。

勉強抬起眼睫,淚珠一粒粒滾落,紛紛擊碎在衣襟上面。最後一次了,她發誓這是最後一次為他哭泣,沒有娘親,沒有了他,從此她孑然一身。

「你想殺我嗎?」卿鴻淡淡地問,合上眼又緩緩睜開,她眼底沒有懼意,所存的僅是化不開的悲哀。「我還不能死,該做的事還沒達成,我不能死……」娘的骨灰尚未送回四川,爹在那裡等著,她定要做到。

容韜冷哼,森然地說:「不用擔心,時候一到我定會取你性命。你不會孤單,黃泉路上有我陪著。」

「唉……」屏風外的小廳傳來嘆息,原來房中還有第三者,卿鴻恍恍惚惚地移動目光,瞧著那影子慢慢現身,是個玉容仙姿的女子。

「凡事講求證據,好言好語問清楚不行嗎?你偏偏在她身上亂扣罪狀,什麼死呀殺呀黃泉的,開口閉口全是忌諱的詞兒,聽了全身就不舒暢。寨子出了事,大家都不好過,你別一徑地對人家發脾氣,事情真相還有待查證呢!」

趙蝶飛不能苟同結拜二哥的作為,忍不住出聲討伐,她亦是閻王寨的當家,排行第七。眯起美眸,她打量著被容韜困在床上的人兒,接觸到那憂苦的眉眼和蒼白的神色,女性纖細的感應讓她得到答案。

「我和她的事你別管。」容韜冷冷擲來一句。

「唉,你我還分彼此嗎?」趙蝶飛略嫌誇張地嘆氣,「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和她的事等於是我和她的事,你別凶也別惱,等事情水落石出了,你再來發脾氣也還來得及。」

容燦的船在湖南出事後,閻王寨撤回各哨點等待接應的人,重整人馬,分水路和陸路兩線沿長江流域追蹤。而容韜卻馬不停蹄趕回提督府,瞧那神情彷彿尋仇似的,趙蝶飛放心不下才會相隨而來。

「你是誰?」卿鴻下意識地問。

不等趙蝶飛作答,容韜冷笑,宇字如冰珠擊地,「她是誰干你何事?重要的是她不是牆頭草,不是口蜜腹劍的小人。」

卿鴻瑟縮了一下,身子開始不能控制地顫抖,臉白得嚇人。

心湖泛起酸意,是不容忽視的嫉妒,透過迷的眼,她偷偷端詳著趙蝶飛。好美麗的女子,明朗精細的五官帶著三分英氣,腰間系著鴛鴦刀,揚眉舉止間撒落自信風采……見到她卿鴻自卑了起來,身軀縮成小小一團,不勝寒惻。

見狀,容韜真想一劍砍了自己,胸口發疼,竟想將她攬進懷中,他不能被她迷惑,不能心軟,他要恨她、他要恨她,是的!從此他恨她!

「我恨你。」他吐出一句言不由衷的話,只為了驅使意念。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傷人了,沒有說話,沒有辯白,卿鴻的牙齒深深咬進了嘴唇,血絲滲了出來,她恍若未覺,無力反抗,無力思考,無力掙扎,也無力再面對這份殘酷了。

她搜尋著對這個男人的情懷,一遍又一遍,卻發現心中空空洞洞。她也恨他嗎?卿鴻模糊地問著自己,然後無助地合上眼,她知道了答案,她沒法恨他,也沒法阻擋他對她的憎惡。

「高總管!」容韜忽地揚聲,燃燒怒焰的雙目緊緊瞪住她,面容是痛恨、森冷而嚴厲的。

門開啟,高猷恭敬立著,他在外頭等待已久,方才之事一字不差傳進耳中,他垂著首,眉淡淡皺著,雖然動作極細微,仍表露出了不滿情緒,針對容韜。

「爺有何吩咐?」

「派人好好看管郡主,從現在起不得讓她離開房門半步。」

「你不能這樣做!」卿鴻悲憤地喊,馬上要衝下床。她要出去,不能被關在這兒,她還有好重要、好重要的事沒有完成!

「我當然可以!」他咆哮。

「啊!放開,我要出去!讓我出去啊!」腳尚未沾地,單薄身軀便落入容韜手中,卿鴻恐懼得什麼也顧不得了,拳打腳踢地掙扎扭動,突然整個人被拋進床鋪最裡面,她跌在柔軟墊被上,自尊和心被摔得粉碎,頭埋在臂彎中,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抵抗了,只能斷斷續續的飲泣,「你太殘忍……太殘忍了……」

容韜臉龐鐵青,看著她不動也不說話,胸口急速起伏,將不識時務、胡亂冒出的心疼情緒強壓回籠,他為自己的盲目錯信付出慘痛代價,無法原諒她也不能姑息自己。忿忿的,他轉過身子,把那楚楚可憐的景象由腦中擦去,握緊雙拳,然後風也似地跨出房門。

趙蝶飛和高猷默默交換無奈的眼光,兩人又同時望向床上可憐的身影,面對眼前狀況也不知從何插手,能做的就是嘆氣。

「唉……愛與恨,一體兩面。」趙蝶飛咕噥著,搖了搖頭。

如一隻待宰羔羊,這華麗的房成了卿鴻的囚牢。

逃,是目前唯一能想的。其餘的思路她不敢碰也不能碰,怕心上的傷再度扯裂,她會痛不欲生。

天亮了又暗,容韜不再出現,只有送三餐來的高猷。

他對她,恐怕是痛惡深絕了。卿鴻模模糊糊地想,一股抹不去的悲意在胸臆間蔓生,忍住淚她不哭了,想與過往的點滴斷絕,很難,比登天還困難,她自是清楚,但除了這個抉擇已無他路。

搖搖晃晃地下了床,暈眩折磨著地,剛剛高猷送來的晚膳豐盛地擺滿桌面,好幾樣是她愛吃的菜,怔怔瞪著,卿鴻心中又是一酸,那些菜色只有容韜知道,是他吩咐廚房做的嗎?既已恩斷義絕,又何需這般?

卿鴻已一日夜不飲不食,食物的氣味侵犯鼻間,驀地,喉間翻起欲嘔的衝動,她蹲下去,捂住嘴乾嘔了起來,吐不出東西,卻逼出滿眶的淚水。

等難過的感覺消失后,她氣虛地睜開眼睛,由眼角瞥見一截淡紫裙擺,她猛地抬頭,對上那個不知何時闖入房中的女子。

「你、你——」卿鴻喘著氣,話說不完全。

「你很難受嗎?」趙蝶飛擰起彎彎柳眉,挑剔著眼前那張毫無血色的面容。

卿鴻戒備地瞪住她,一會兒才緩緩搖頭,無視對方伸來扶持的手,她撐起身子坐回床沿。莫名的酸意又來嚙咬她,卿鴻知道自己是個笨蛋,事情已到這般田地,她竟還在意著容韜心屬何人。

「你怕死嗎?」趙蝶飛沒頭沒腦地問。

卿鴻又是一怔,思索了一會兒,她秋瞳如泓,坦然直視著,「我不怕,但我還不能死。」

「為什麼?」

「我答應了我娘,要將她老人家的骨灰送回四川與爹合葬,我還沒做到,絕不能死的。」她靜靜地說,喉間不舒服的感覺尚未平復,雙眉淡淡蹙著。

「就這樣?」趙蝶飛挑挑眉,懷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個兒的身體狀況,然後她壞壞地說:「如果我要殺你,你是抵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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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命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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