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這樣的事實讓容韜的心又冷又熱,那蒼白凄楚的容顏無時無刻不在嚙咬著他,心中怒焰從未熄滅,星星點點全是對自己的憤恨。

「二哥,呵呵,別生氣……您先彆氣。」除了閻王寨大當家鐵無極和自己的親親五哥,對其他結義兄弟,趙蝶飛在稱呼上是直接以名相稱,這會兒竟喊出「二哥」,可見她嚇得魂有些離體了。「卿鴻她……這樣……這樣啦。」邊說著,她雙手在腹部比出一個大肚子的動作。

容韜不耐煩地眯起眼,表情足夠凍死一江的魚。

「哎呀!還不懂!就是這樣嘛!」趙蝶飛跺腳,既已承諾卿鴻不能說,她只好用比的,手勢加大,讓動作更明顯。

終於,容韜會意過來。

一口氣梗在喉頭上不去下不來,他雙目不敢置信地瞪著,呼吸陡地又喘又促,想揍人、想咒罵、想見那憶了千百次的人兒,權衡之下,他腳步疾馳往外沖,決定拋下眾人追尋出去。

「有妻子沒兄弟的傢伙!」問也不問他的病。容燦啐了一句。

「他、他沒罵人耶。」趙蝶飛小聲地確定。

「是沒時間也沒心情罵。」李星魂頭痛地看著頑皮的妻子,淡淡地說:「往後,咱們得事事小心了。」

買了一包熱呼呼的糖炒栗子,卿鴻聞到糖火燒和油蔥餅傳來的陣陣香味,難得有胃口,她又掏錢買了幾個。經過擺置孩童小衣小鞋的鋪子時,她再度被吸引,摸摸這個、摸摸那個,心底柔柔軟軟,想象著孩子會是什麼模樣。

攤開裹錢的小方巾,卿鴻數了數,手頭並不寬裕,那時由京城出來她分文未取,典當了發上唯一值錢的珍珠釵,用來買了幾件粗布衣衫,如今就剩下這些。但她不能隨便動用,四川尚未到,未來還沒確定,為了肚裡的孩子,多留些錢在身邊總是保險。

「小娘子,你需要什麼?咱們這兒小娃兒的東西應有盡有,就拿你手中那件襖衣來說,裡頭可是真正的棉料啊!滾邊兒的金線,瞧來貴氣吉祥,你若中意,我給你算便宜點。」老闆見有來客,殷勤地招呼。

卿鴻抬起頭,溫柔的笑容教人瞧了差些閃神,輕聲地問:「請問……這怎麼賣?」

「哦、喔——」老闆回過神來抓了抓頭。「本來要兩吊錢,今兒個大犧牲,我給你拿一弔半,如何?」

好貴呵……卿鴻咬了咬唇,想了一會兒,終究放下那件小襖衣。

突然間,不能理解的,她整個背僵直了起來,彷彿身後透進兩道銳利的目光。卿鴻好生納悶,下意識回頭,映入眼帘的只有來來往往的人群,根本是心理作祟。她搖搖頭甩開不安的感覺,對住老闆又是微笑,「我沒這麼多錢,對不起。」

「這樣啊……」他又搔搔頭,熱心地提供意見,「還有其他的東西啊,虎頭鞋、紅兜兒、小衣小衫,你瞧上眼的,我全數大折扣,要不,那小襖衣……唉,算你一吊錢吧。」

「不了,不用的,謝謝你。」受監視的束縛感不減反增,卿鴻對老闆歉然說完,朝那些小娃衣鞋眷戀地望了最後一眼,才匆匆地舉步離去。

「小娘子、小娘子——價錢方面還能商量嘛!」老闆追了去,站在店鋪前頭引領張望,心中滿是惋惜,喃喃自語:「哪兒來的美娘子?又高雅又溫和,唉,若能討來當媳婦,真是前輩子燒了好香了……」徑自咕噥,他低頭回身卻差些嚇出一褲子尿。

「大爺,您、您需要些什麼?咱們這兒……小娃兒的衣鞋應有盡有。」驚魂未定,他拍著胸口望住那個無聲無息站在自己身後的男子。

容韜的心情十分激動,雙目仍貪婪地鎖住卿鴻離去的背影。她又瘦又小,卻懷著他的孩子,這段日子她身子定是很辛苦。終於他找到了她,再也不能放手了,他會想盡辦法乞求她的原諒,即便是要千刀萬剮、萬箭穿心,他都不會猶豫,只要她不氣不恨、不再傷心也不再流淚。

「大爺。」那老闆又喚了一聲,狐疑盯著他。

容韜調回視線,簡單丟下話,「方才那小娘子摸過、看過的東西,我都要。」

「啊!」他的嘴大得可以飛進一隻小鳥。

「點齊之後我會派人來取。」說完,容韜在桌面放下一錠銀子。

「當然、當然,馬上為您辦。」老闆眉開眼笑,迭聲喊。

容韜不再理會,追出幾步,瞧見卿鴻正往泊船方向去,他若貿然出現,不知將引起她如何的反應?暗自推敲,他迅速作出決定,使出輕功飛快朝船隻奔去,他得趕在卿鴻前頭到達,希望夠時間來部署一切。

甫上甲板,卿鴻便讓趙蝶飛攔住。

「你上哪兒去啦?有身孕還胡亂跑,存心嚇人嘛!」趙蝶飛拉拉她的小手,口氣是擔憂而責難的,還有某些說不上來的詭譎。

卿鴻壓下心中的困惑,微微笑道:「我買了糖炒栗子和幾張餅,就在岸邊的市集,很近的,我沒有跑遠。喔,對了!」她繼而想起,「替容燦診病的大夫呢?你帶他來了嗎?!燦提到那人是他的結拜五弟。」

「呃……他嘛……」趙蝶飛一怔,美目溜轉,隨即說:「有些事耽擱了,還在半途上。」唉唉,想她趙蝶飛說過多少說話,哪次不是騙死人不償命?可望住卿鴻那對誠摯而信任的水瞳,短短一句話竟教她的心連跳三大下,虛得很。

說來說去這筆爛帳得賴在韜身上,她出來擋在這兒,不就是屈就在他的「淫威」之下,不僅自己,連親親五哥和燦也被拖下水了,唉唉……

「是嗎?」卿鴻秀眉輕皺,「可是,燦的病得儘早就醫呵。」

「他再幾日就抵達,反正燦的毒漫至全身,最糟就這樣了。」

「啊?」卿鴻真的胡塗了。

「呃,不是啦。」趙蝶飛小心笑著,連忙改詞,「我是說,燦中的毒不尋常,目前除了等待,我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這倒是。」接著,卿鴻振作起來,揚了揚手中的東西,「燦愛不愛吃栗子?我買了好多呢!你也進來吃啊。」然後,她步近船艙。

能幫的就這樣子了。趙蝶飛找不出理由攔人,重重嘆息,緊跟了上來。

「燦,我們來下棋——」卿鴻話陡地梗在喉頭,才推開門板踏進,一室的氣流全改變了,她不懂心臟為何狂跳如擂鼓,幽暗光線中,她瞪住床上的容燦,一樣慘白死灰的病色,一樣的服飾束髮,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卿鴻的臉色幾乎同他一般蒼白,有些搖搖欲墜。

見卿鴻那模樣,床上的男子——容韜,恨不得衝去將她抱在懷中,只因趙蝶飛以眼神警告,他才握緊拳捺下性子。

一瞬也不瞬地看住朝思暮想的人兒和她微隆的腹部,熱流在心頭翻滾,容韜很激動,很憐惜,很心痛,逼不得已,他只能用盡全力掩蓋澎湃的感情,深吸一口氣,他刻意學著容燦的口氣說話。

「你的很快回來還真久,挺個肚子還不安分。」快手快腳將容燦和李星魂「請」到另外的船上,為了不露出馬腳,容韜還詳細問了容燦和卿鴻的對話。

每個人都愛管她的肚子。卿鴻想放鬆心情笑一笑,心依舊沒法平靜。她安慰自己一定是光線不足,再加上猛地一看,才將容燦錯認為那個人。

「我……栗子,糖炒的……我剝給你吃。」她有些驚魂未定,下意識不敢靠近床邊,回頭對著趙蝶飛,語氣幾近哀求。「你別走,有栗子和餅呢,一起來吃。」

這回,換容韜給趙蝶飛警告的眼神,凌厲無比,她再了解不過了,若還賴下去,容韜新仇舊恨齊發,連親親五哥也保不住她。

「七姑娘!」不知哪個手下,喊得正得時。

「在這兒!」趙蝶飛朝外揚聲,無奈聳了聳肩,「唉,我還有得忙呢,油蔥餅記得幫我留一張,外加十顆糖炒栗子,就這樣啦!」說完,她旋身出去。

迷亂又昏沉的感覺,不該如此的,她僅僅上了岸邊一趟,能有什麼變化?

卿鴻咽了咽口水,努力要平復那莫名其妙的緊張情緒。

「你不是要陪我下棋?發什麼愣?快擺棋盤啊。」

「啊!」卿鴻驀地回神,「對、對,我們下棋。」她匆匆取來棋子棋盤,沒什麼勇氣接觸面前男子的目光,一徑垂首斂眉,覺得室內的氣氛愈發緊迫。

那一夜、那一席話,他讓她嘗盡苦痛,如今滿腔懊悔,容韜不知該如何乞求她的寬恕。腦中浮現高猷對他說的話,那是首次高猷不顧主僕分界,以嚴厲的口吻對他批判。

無論何時,夫人對你絕對信任,可一有危機你首先質疑的卻是她,對兄弟下屬,你講信重義;對夫人,你是寡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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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命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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