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卿鴻又是一怔,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他,弄不清他是生氣抑或說笑。
親親那嬌嫩欲滴的臉頰,容韜終於勉為其難地鬆開雙臂,原先進房沒打算停留,只為了換朝服入宮面聖,但一見到她,昨晚入骨的銷魂一幕幕湧進腦海,她並非絕世姿容,卻教他興起前所未有的狂浪情潮,他是正常的男人,而她是美麗的女子,原以為是單純的慾念,但每回望進那對慧黠的明眸之中,某種不確定的情緒在胸口動搖起來,令人陌生。
得到了自由,卿鴻深深吸氣平緩悸動的心,小小身影轉入內,很快的,她捧著摺疊整齊的朝服來到容韜面前,柔聲地銳:「快換上,別教皇上等久了。」
他的妻呵……
容韜甩去細微的疼痛,他知道心中在期盼什麼,那是個可笑的想法,以為她能明了他深處的靈魂,但她面對的僅是身為北提督的容韜。
「替我更衣。」語氣轉淡,俊眸中仍有熾火。
「嗯。」卿鴻微微頷首,將朝服暫時放置一旁,小手摸索著男子領邊的暗扣。
她的頭頂只及容韜的肩膀,兩人靠得好近,他鼻中充斥著女性的幽香,心神又是震蕩。沉默著,他任由小手脫去外衫,當朝服罩在寬肩上時,他捕捉到她赭紅的臉蛋,忽然他握住那雙忙碌的柔荑。
「你不放開怎麼替你更衣?」她訥訥地說。
容韜從中衣的暗袋裡掏出一個紫瓶,放在她的掌心。「待會兒將葯抹在膚上,能淡化那些痕迹,若還疼著,這葯多少也能減輕不適。」
不等卿鴻反應,他鷹般快速地攫取柔軟紅唇,索求了一個短暫卻熾烈的吻,然後俐落的穿妥衣服,轉身大踏步離去。
卿鴻愣在原地,唇上還留著他的味道,握在掌心的紫瓶圓潤冰涼,她感覺著,想起他交代的事,心羞澀不已,嘴邊逸出一朵可人的笑意。
身子是很酸疼呵,卻是飄飄然的甜蜜。
「爺,難道真無其他辦法可行?」
一向穩重的高猷雙眉擰住,將馬驅近銀駒。
銀駒上的男子扯了扯唇,輕易地控制座下大馬,放緩速度,他神態自若地看向前方,壓低聲音,「皇上表面禮遇有佳,其實對我已起戒心,樹大招風、功高震主,我也不願如此。這事要做得真實,他疑心甚重,定會派人來探虛實。」
此次入宮,皇上果然下旨要容韜剿滅閻王寨,推應了一番,聖意難違,他銜命離去,外頭,高猷和幾名護衛候著,回提督府路上,容韜大略說出自己的計劃,卻引來高猷強烈反彈。
「一國之君心胸未免狹窄,爺為他鎮守北疆,保邊陲百姓安居樂業,這些還不足以證明爺的忠誠嗎?何況閻王寨不殺人、不越貨,從未做過危及朝廷百姓之事,他瞧咱們聚眾成寨,名聲漸大,便不分青紅皂白貿然來攻,傷兵擾民,實在可恨。」高猷難得露出慍色,想了想主子所言之計,心中深覺不妥,努力地勸說:「爺打算幾日內讓自個兒重病不起,藉以推掉剿寨之事,卻沒必要拿生命作賭,裝病不難,何必弄假成真?」
神俊的眼眯起,容韜沉吟片刻,心中自有考量和顧慮。
「我自有分寸,屆時,你只要將我因練武走火入魔的消息散布出去即可。」
「可是——」
「既已決定,我不會改變。」容韜揮了揮手止高猷往下說去,心頭沒來由的沉重,思索即將執行的計略,他必須假戲真做,要不,瞞不過他的妻,那個最親近他,心卻離得好遠的人。
猛地重踢馬腹,他「駕」地一聲,銀鬃馬如箭飛奔,將眾人甩在後頭。
書閣的內室,容韜赤裸著上身在寒冰石上盤腿打坐。
寒冰石源源不絕的寶物,終年不化,透著凍冷寒氣,尋常之人觸碰片刻,往往抵受不住它發出的刺骨冰寒,若是身具武功底子,懂得運用內力周旋體內的奇經儲備脈,克服寒冰石源源不斷的寒氣,則豐沛之氣人於經絡,轉相灌溉,溫健腑臟而內力盈滿。
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寒冰石助長了內力修為,若習武之人使用不得法,那沁寒之氣逼入體中,無法周轉化去,幾日下來,寒氣必會侵害陰陽維脈,屆時體外冷熱交迫,體內則心痛難熬。
寒冰石上的男子正反其道而行,這是他想過「自損」的最快方法。
盤坐已過一炷香的時間,容韜故意不運勁抵抗寒冰之氣,冷意肆無忌憚由周身大穴竄進,他微微睜開雙眼,感覺房中如同北疆的冰天雪地,呼吸間,七竅流動著白煙似的氣息。
冷,無止境的寒霜罩身,唇漸漸變得青白,他臉色卻紅赭異常。
在這緊要時分,一抹可人的身影彷彿是水中映月,緩緩在眼前展現,容韜瞧不清楚,只約略捕捉到那翠色幻象……一個不該在這裡出現的人。
容韜蹙著眉用力閉上眼睛,然後再度開啟,那個影像沒有消失卻更加的明朗清晰。
他瞧見了她,那雅緻而美麗的臉龐,有著牽扯著他的思緒清靈眸光,那張唇半開半合好似在說些什麼,他聽不見音波,心受干擾,冽寒和燥熱兩股力量在體中陡地轉劇,不斷地翻來覆去。
捨不得放棄翠影的模樣,容韜不願凝神合眼,突覺一隻素手將香帕觸著自己的額頭,傳來淡雅香氣,他的心動得飛快,隨著幽香飄浮縈迴,然後爆裂成千千萬萬片,他沖不破魔障,從此墜入了魔道。
猛地,喉頭湧上腥甜,殷紅的血溢出嘴角,是冰冷而黏稠的液體。
「韜!」那女子驚喚,語帶哭聲,身子朝他撲了過來。「韜——」
他知道有人喚著他的名,卻怎麼也做不出回應,身體如斷線的傀儡,由寒冰石上跌落,碰觸到的除了堅硬的地板,還有著柔軟、溫暖的懷抱,虛無縹緲的幻影化為真實,那女子攬住他的頭,似乎在哭。
緩緩將梨花帶雨的她映入心田,容韜的身軀有了自由意識,不顧一切朝她身上的暖意貼近。
虛弱地扯出一個笑,他的唇動了動,卻始終叫不出她的名字,茫然的黑暗對他兜頭罩下,緩緩合上眼,他在卿鴻懷中喪失了意識。
再度睜開雙眼,容韜的腦中有片刻混沌。
四周儘是熟悉事物,他平躺在主房的大床上,絲被蓋至腋下,他一手擱在腰側,另一隻則被包里在一團柔軟當中。
眼神向旁移去,那顆小小頭顱枕在床邊,黑而軟的髮絲披散開來,隨著女子淺淺的呼吸輕動,撩撥著他裸露的臂膀,引起肌膚微微的酥麻。他的手不好動,原來是讓卿鴻緊緊地握住,大掌困在一雙柔荑裡頭。
忽爾間,喪失意識前的那些片段躍入腦海,他內心陡動,嘗試要運勁提氣,才稍稍使力,任督二脈已感刺疼,此次恐怕傷得不輕。
原是經過細心的思慮,借寒冰石之力擾動體內氣息,應付了皇上派來探視的御醫,撤回領兵攻剿閻王寨的旨意之後,有寒冰石相助,他能在短時間內調息養氣,回復功力。
但,萬萬料想不到她的出現。
容韜明白那是心魔,愈是在意則愈受牽引。
「爺,您覺得如何?」高猷悄悄步近,低斂的眉鎖著擔憂,臉上的皺紋似乎變深了。「您已昏迷了一日夜。」
「是嗎?」容韜疲倦地眨眨眼,覺得自己從未這樣虛弱。
「爺,這全是屬下的疏忽,當時該要派人守住書閣,嚴禁任何人進入。要不,您也不會傷成如此。」縱使壓低聲音,那自責的情緒表露無疑。
容韜苦笑了笑,「不怪你……這事,我自個兒得擔這干係。」試著抽起受縛的手,無奈對方握得好緊,她連頰兒也貼在上頭了。
頓了頓,高猷已恢復靜穩的神態,緩緩述說:「昨日,夫人誤闖暗室,在裡頭發現了您,她衝出書閣吩咐僕役請大夫去,然後命人來知會屬下,等屬下趕到時您已被安置在這兒了,儘管夫人擔憂得淚流滿面,處理事情卻十分冷靜。這一天一夜,她寸步不離守在爺的身邊,任憑旁人勸說,仍執意要親自照料您。」
她親眼所見他氣血逆轉,這場病十足真實。容韜嘲弄地想著,再次使勁掙脫她的手,那伏著的頭顱受到震動,由睡夢中緩緩醒來。
卿鴻困頓地眨了眨眼,感覺里在手心的粗糙大掌離開掌握,她猛地清醒,抬頭望去,那男性面容帶著些微蒼白,深邃的眸光不曾改變,靜靜與她牽扯。
終於,一顆心回歸原位。等待他回復意識的這段時間,彷彿百年之長,卿鴻凝著他說不出話來,怕稍稍開口,眼淚便要決堤而出。
「請爺靜心休息,屬下先行告退。」高猷默默離開,將門安靜地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