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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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抑止的心痛從心底最深處洶湧而出,瞬間就佔領了他的四肢百骸,鑽心刻骨的疼痛如絲蔓般纏繞住他,越來越緊,緊到難以呼吸。可他的面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黝黑的眸子深不見底,任何人都看不清他內心的想法。

其實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給不了她幸福,那就眼看著她走向幸福,僅此而已。

端木渠只告訴聶清然凌鄴親自率使節團來觀禮,但並未告訴她迎親他也來了,加之紅巾覆面看不見周圍。所以在感受到一種熟悉的感覺時,聶清然有了片刻的恍惚,心臟突然一陣急促的疼痛,好在她忍耐力夠強,並未有所表現。那是一種獨屬於凌鄴的感覺,難道他也來了?

然而不等她有所反應,喜娘就已經把她的手交到了端木渠的手裡:「吉時到」

隨之而來的鑼鼓喧囂徹底掩埋了那種熟悉的氣息,端木渠微涼的手心握住她的手,緩緩朝花轎走去。她甩掉心中那絲疑慮,隨著他的腳步步伐堅定的朝前走,走向另一條道路。只要過了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將重新開始。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她如此告誡自己。

聽著轎外的絲竹之樂,百姓的祝福之聲,以及端木渠向圍觀民眾回禮的聲音,聶清然的心不可抑制的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一日。

也是如今日這般盛況空前,也是如今日這般花轎遊街,也是如今日這般受到眾人祝福,甚至是絲竹嗩吶都一個不缺,唯一不同的是轎外含笑的男聲是另外一個人。那個她愛如生命,到最後卻不得不放手的男人。

有時她會在想,是不是因為愛得太過濃烈,所以到最後已經無愛再愛,不然為何明明是那般堅定的感情,卻還是抵不過噬情蠱的作用。亦游愛看的那些話本小說里的男女主人公,不是即使喝下了孟婆湯都忘不了對方么?為什麼到她這裡時,只是區區噬情蠱,就足以讓兩人形同陌路?究竟是小說是騙人的,還是那個男人不夠愛她?

一滴淚水突兀的從紅巾下滑落,啪嗒一聲滴在她交疊的雙手上,隨後接二連三的淚水相繼從臉頰滑落,沾濕了她的衣角。

明明知道不應該,卻還是在嫁給別人的花轎上瘋狂的想起了另外一個男人。她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吶喊:就這一次,一次就好,讓我不受任何制約的想他。從今往後羅敷有夫,使君有婦,我和他不會再有任何瓜葛了

迎親的隊伍緩緩走進了盛天宮,朱紅的大門在他們背後關上,砰然的聲響預示著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被徹底關上,完全嶄新的生活在這一刻展開。

聶清然不記得究竟有哪些儀式,只知道從下轎的那一刻起,淚水被耀明城內的北風迅速吹乾,了無痕迹的彷如從來沒有存在過,她只是木然的在宮中嬤嬤的引領下完成一個又一個大婚的環節。

當從端木渠手中接過象徵地位的鳳印時,她突然感受到一個熾熱卻又帶著許多莫名情愫的目光投到她身上,目光的主人是誰她很清楚。

她以為自己會控制不住的流淚,可是沒有想到眼中除了乾澀還是乾澀,甚至連濕意都沒有一點,好像所有的淚水都流幹了一樣。

心如死灰的感覺就是這樣么?她在心底自嘲一笑,斷了這份思緒,認真的聽著司禮太監誦讀著封后的詔書。

詔書上那些賢良淑德的品質是說的她么?像她這種成過親又流過產的二嫁女人,登上后位就已經夠驚世駭俗了,又豈會配得上那些如花般絢麗的讚譽之詞,更何況她還可恥的忘不了另一個男人

禮畢后嬤嬤牽引著她回到後宮,端木渠則在大殿宴請各國使節。

宴席上,有人無意中提起了天楚朝為何沒有皇后,畢竟人中龍鳳的傳說不僅在當初的天曌廣為流傳,就連許多周邊小國都聽說過這個傳言,加之第二次落雁城之戰的赫赫戰功,聶清然無論如何也應該高居皇后寶座。可是落雁城之戰後聶清然便沒了蹤影,凌鄴登基以來也並未傳出立后之言,不得不讓一眾使節好奇萬分。

彼時史官未曾編訂史書,加之凌鄴刻意隱瞞,所以沒有多少人知道兩人和離的消息。

一眾使節又正在酒酣之時,少了平日的拘束,紛紛大著膽詢問凌鄴何時立后。更有甚者言道:放眼天下除了聶宮主以外,也無女子足以配得上楚皇之地位。

端木渠舉杯掩住大半臉頰,不動聲色的瞟向凌鄴。從始至終這個男人都很安靜的呆著,不對任何事發表意見,也不提出要見聶清然,安靜的不像端木渠認識的凌鄴,彷彿他與聶清然毫無關係,真的只是來參加大典罷了。

可是真的只是這樣?端木渠也是半信半疑,畢竟以凌鄴的個性,只要是想要的絕對會搶到手。如果他放下了,何必親自前來,還帶著大批軍隊?如果他沒放下,那為什麼自始至終都不發一言?

聽到使者的詢問,凌鄴飲下一杯酒,微微笑道:「聶宮主當然是唯一能與朕比肩的女子,但是朕是否立后又與閣下有何關係?」

「聽說落雁城之戰後楚皇便與聶宮主和離了?隨後有一神秘女子現身黑水國助國主平定叛亂,即是鳳王也是當今的王后,不知這女子是否即為聶宮主呢?」那使者多喝了幾杯酒,也忘卻了什麼外交禮節,直接在酒席間把從市井中聽來的傳言說了出來。

端木渠心中一驚,望向凌鄴時發現他雙目中黝黑更盛,心知不好,於是馬上笑出聲道:「市井流言豈算得真,閣下萬莫以流言為據說些有損黑水天楚兩國友情的話,若是醉了,便先下去休息吧。」

那使臣也驚覺了凌鄴周身散發出的濃厚殺意,幾分醉意也在剎那間消散無蹤,對上凌鄴的黑眸時只覺自己渾身冒出冷汗,哪還敢再作逗留,立馬順著端木渠的話語下台階,抱拳道:「在下不勝酒力,便不擾諸位雅興,先行離開,諸位請繼續飲酒。」

說完也不等端木渠允許,提著袍子匆匆離去。凌鄴冷冷盯著他遠去的背影,一言不發。

五日後,天楚的大軍攻破了陳暮國的國都,陳暮國皇室全部做了天楚的階下囚。為有著數百年歷史的小國從歷史的舞台上被抹去,變為天曌的一個郡。了巴結新帝,陳暮國送上了兩位公主以充實天楚後宮,誰料新帝並不領情,轉手將兩名公主賜婚給守城小吏,金枝玉葉一夕之間變成塵埃爛泥。

那名出言不慎的使臣,正是來自陳暮國。

當然了,這些都是后話。

那名出言不慎的使節退出后沒多久,宴席又恢復了一片祥和。有幾個小國使臣藉機與凌鄴攀談,希望能與天楚結成友好同盟關係,尋求天楚的庇護,凌鄴倒也來者不拒,與諸人相談甚歡。

一時之間,他所在的席位成了整場宴會最為熱鬧的地方,各國使節向端木渠敬酒後紛紛來到凌鄴的席位,向這位大陸新崛起的霸主表達友好之情。

端木渠倒不在意他搶了自己的風頭,只顧著自飲自酌,雙目含笑的望著整個場面。

宴席進行到一半,一名身著紅衣的宮女突然小跑著進來,附在端木渠耳邊說了些什麼。端木渠臉色突變,叫來了一名禮部的大臣幫忙招呼使節,自己跟著來人匆匆離去。

這一切並未瞞過正在應酬各國使臣的凌鄴的雙眼,能讓端木渠這般行色匆匆的離去,必然是聶清然出了什麼事。他的心往下一沉,欲起身離席而去時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了見她的資格。

雖然還是來者不拒的數次舉杯,但旁人明顯感覺到了他的心不在焉。於是使臣們也大都知趣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欣賞歌舞,無人再去向他敬酒。

端木渠一路疾行,到了鳳棲宮后早已有人把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他。推門而進,入目之處全是喜慶的紅色,幾名宮女正手足無措的站在窗邊,不知道要怎麼辦。新婚之夜,王后卻突然渾身發燙,還在不停的說胡話,若是請太醫就太過晦氣,只能先請國主來看看情況,再做定奪。

「參見國主」一眾宮女見端木渠到來,立馬戰戰兢兢的跪下磕頭。王后出事,肯定是她們做下人的沒有侍候好,若是國主追究起來,她們一個都逃不掉

「你們先下去」端木渠皺著眉揮了揮手。宮女們見狀立刻小跑著退出了房間,以免待會國主追究她們的失責之處。

端木渠走到床前,看見聶清然好似發燒般滿面通紅,雙眼緊閉著,身子還在不安分的扭動,好像是要緩解什麼躁動似的。

看著她迷醉的表情,端木渠心中明白了幾分,她是怕到了新婚之夜還是難以接受他,所以給自己下了葯

這是一個好機會,能夠順理成章的將她變成自己的女人……

即使真把她變成自己的女人又如何?那也只是藥性使然,她還是沒能從心底接受他,難道這漫長的一生與她相處都是要靠葯來維持么?再說雖然是她自願的,但她真的快樂么?若是日後她都要活在鬱鬱寡歡中……

一念至此,端木渠猛然推開聶清然,連連退了幾步,心跳加速的站在原地,不肯再往前邁一步。

正在席間心神不寧的凌鄴突然被侍衛帶到了鳳棲宮,他訝異的看著本該喜氣洋洋人聲鼎沸的宮殿如今卻空無一人,只有手臂粗的龍涎香喜燭在孤寂的燃燒著,不知道端木渠叫他來是幹什麼。

「凌鄴。」端木渠從寢殿中走出來,面色深沉的看向他。

「叫我來此地所為何事?」凌鄴斂去那些不安寧的心思,沉聲道。

「小清清她——」端木渠頓了頓,彷彿下了很大決心才閉著眼睛說道,「她中了葯,就在房中,你進去吧。我已經把這宮裡所有的人都遣走,不會有人發現的。」

凌鄴大驚失色,雙目圓瞪的看向端木渠:「你說什麼?」

端木渠的話實在太過驚世駭俗,怎麼會有人在新婚之夜讓別的男人進自己的新房,還是在新娘中藥的情況下?他到底想幹什麼?*葯?他有沒有尊重過聶清然?

「如果你不想看著她難受至死的話就進去吧。」端木渠平靜的說著,彷彿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為什麼你不——」凌鄴驚訝的連話都說不清楚。

「可是,你才是她愛的那個人。」端木渠無奈的苦笑一聲,緩緩說道,「她根本就接受不了我,不然也不會為了逼自己而給自己下藥。」話說到最後,他已經是半帶自嘲了。

凌鄴僵立當場,不知該如何回答。如果他堅持不去,端木渠勢必會自己去,他願意看見這一幕的發生么?可是如果他去了,那他又與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有何區別?她都不肯原諒他而另嫁他人了,他還要去破壞她的姻緣么?

看出了凌鄴的猶豫,端木渠澀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道:「去吧,我不會介意,我想也只有你才能幫她,即使她日後知道了真相也絕不會怨你。小清清只是為了斷絕自己對你的思念,所以才出此下策。要是我今晚去了,她日後再後悔的話,這將成為她心中永遠拔不掉的一根刺,我不想成為她心中的那根刺。」

「你放心好了,我不會碰她,她留在我這裡,就當是哥哥收留了和夫婿吵架的妹妹吧。等到有一天你們能夠除掉心中的那些不愉快,重新在一起的時候,我會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把她風風光光的交到你的手上。」

端木渠的話在凌鄴的心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和他半敵半友的男人居然會對他說出這樣一番話,會從細微處為聶清然著想,會為了她的喜怒哀樂而去壓抑自己的感情。這樣的男人,他永遠都及不上

「好了,別再考慮了。」端木渠的眼底劃過很深的哀傷,卻又笑著對他說,「進去吧,天亮之前我來換你。」

說完徑直轉身離去,也不管凌鄴是否同意。

凌鄴思緒片刻,最終還是朝寢殿走去。他從來就不是正人君子,更何況還是牽涉到聶清然的事。他感激端木渠所做的一切,卻自問做不到端木渠那般無私。他真的只是為了祝賀而來,無心做出任何破壞婚禮的舉動。但是端木渠的那句「你才是他愛的那個人」讓他原本如止水般的心重新活躍起來,既然端木渠能夠用盡心思補全與她缺失的十多年,那他又為何不能不惜一切代價彌補那斷層的三年呢?

說他卑鄙也好,陰險也罷,只要她心裡還有他,他就絕對不會放手!

清然。

低聲的輕呼飽含著數年來不斷壓抑的相思之情,溫熱的唇角觸碰到久違的肌膚,讓他渾身都發出細碎的顫抖。懷抱中的身軀溫柔似水,彷彿輕輕觸碰就會化作一潭清水。

清然。

輕呼消逝於神智消散之前,一滴眼淚從男人的眼角滑落,滴到女子的臉頰上,與她眼眶中滲出的淚水合二為一,輕輕落在女子散落的發間,了無痕迹。

凌鄴。

如夢囈般模糊的兩個字輕輕淹沒在急促的呼吸聲中,消失不見。

微風吹過,龍涎香的燭火漸漸熄滅,天上的月亮也隱去雲間,夜鳴的蟲兒悄無聲息的隱匿起來,天地間寂靜無比。

唯有一個一身喜服的男子坐在院中,低聲吟誦著自古以來讚美月亮的詩句,每吟一句就飲一杯酒,手邊的托盤已經有了許多空掉的酒瓶。絕望到極致的表情在他眼中一覽無餘的呈現著,可是他的嘴角卻是一如既往的溫潤笑意。他盯著隱去的月亮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一個字的音,可若是有懂唇語的在,便會知道他所說的是一句話:

小清清,我願以一生為代價換你幸福永寧。

第二日一早,凌鄴起駕離開黑水,所率的五萬大軍隨之離去,大軍並未回朝,直奔陳暮國而去。端木渠知道他是為那使者的話所惱怒,勢必要滅了陳暮國,除了在心底感嘆一下一個國家的覆滅外他再無其他舉動,畢竟那是人家的事,與他這個外人何關?

聶清然醒來的時候已經近午時,侍候的宮女告訴她端木渠已經早起上朝去了,她心底也安定了下來,畢竟經過昨晚之事,她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她。不過這樣也好,徹底斷了她心底對那個人的念想。

她起床之後立馬有宮女僕婦上前收拾床鋪,在看見潔白如初的喜帕后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再看向聶清然時就帶了絲絲輕視。不等她梳洗完畢就有人來稟,說是各宮的娘娘紛紛前來請安,正候在門外等著她的召見。

聶清然怔了怔,隨口道:「能不能不見?」她實在是不清楚宮廷的禮節,而且也不喜歡妻妾間的明爭暗鬥,不想與她們有所接觸。

「奴婢去回絕各宮主子。」通報的宮女福身道。

「嗯好。」聶清然乾脆應道。

那宮女便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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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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