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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都知道徐亦游的娘親是逃難到星月宮的災民,當時河西鬧旱災,餓殍遍地,人吃人的事時有發生。她的爹在逃難的路上餓死了,屍體要被剩下的人吃掉,是他的娘拚命反抗才保留了下來。可是後來餓死的人越來越多,吃人的現象更加嚴重,災民們都把注意打到了她娘一直不肯丟下的屍體上。
最終她娘還是沒能拗過災民,讓他們吃了她爹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她的娘為了活命也吃了那肉,只是一邊吃一邊哭,哭到後來流出來的不是眼淚而是鮮紅的血水。好不容易走到了越州,她的娘已經瞎了,越州的郡守怕災民湧入會引起越州城內的瘟疫和飢荒,於是不讓災民入內。
她的娘為了活命而吃了觀音土,可那根本就不是能夠活命的東西她娘臨死前剩下了她,瘦弱的她差點又成了災民的口糧,是路過的葉闌救下了她,帶回星月宮並收為徒弟。說也真巧,皇帝立刻下令撥了一百萬擔糧食運往越州,讓郡守打開城門放災民京城,並加以安撫。
後來隨著新糧的成熟以及河西的降雨增多,旱災得到緩解,許多災民重新回到自己的家園,徐亦游則在越州留了下來。
可是在娘胎里她就被屍毒所侵蝕,加之觀音土的毒性滲透,能活到二十五歲已經是奇迹了,現在即使華佗在世也對她的情況回天乏力,更何況別的大夫。
已經有人低聲哭了起來,聶清然的眼眶也漸漸地濕了。她一直視徐亦游如親妹妹般,總會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滿足她所有的要求,願意用星月宮精妙絕倫的武功去換取為她補身的藥材,只要能夠演唱她的生命,她能付出任何代價,可如今到了藥石無靈的地步,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除了埋怨自己的無用,她做不了任何事。
「聶宮主。」林霽軒突然緩緩地開口,聲音好似一夕蒼老,「如果可以的話,能讓我帶著亦遊走么?我說過要帶她去遊山玩水,可是都沒有實現呢。我想還是趁現在去做吧,不然——」
他沒有說下去,聶清然卻已經明白他想要說的話。
「不用問清然了,我同意你帶亦遊離開。」幾個人中最為老持沉穩的余戲蓮驀地出聲,淚水在她清麗的眼眶中不停打著轉,「亦游一輩子都為了星月宮而操勞,從來沒有好好的享受過自己的生活,我相信你能帶給她快樂。」
「我也同意。」常袖舞和單若水同時出聲,「帶亦遊走吧,遠遠地離開星月宮。」
林霽軒感激的看她們一眼,又將目光轉向聶清然,希望得到她的首肯。
「帶她走吧。」聶清然痛苦的闔了闔眼,長嘆一聲,「她背了星月宮這個負擔十多年,是時候該放下了。不過能不能等到明天再走,我想陪陪她。」
「多謝聶宮主成全。」一向瀟洒不羈的林霽軒居然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給聶清然行了一個大禮。
「不必多禮。」聶清然扶起他,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是夜,守了多日的林霽軒終於回房休息,換成聶清然守在徐亦游的窗邊。聶清然坐在床頭,一句句的說著大家小時候的趣事,說到好玩的地方就哈哈笑出聲來,可笑著笑著就笑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再有趣的事又有什麼意義,參與的另一個人只能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不會笑也不會鬧,說得再多也得不到一個字的回應。
這麼多年的姐妹之情,最後的結果也只是分離么?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的站在了聶清然身後,她頭都沒回便淡淡開口道:「你來了。」
「我來看看你們。」清冷的嗓音慢慢響起,青冷月慢慢地走到床邊,在床沿坐下。
「呵,我就知道你會來,所以讓林霽軒明天再帶走亦游,不然以他的性子,怕是白日里就會帶著她走了,好好看看她吧,日後怕是再也看不到了。」聶清然輕笑一聲,抬眸望向她,入目之處卻是怵目驚心的蒼涼,以前的青冷月只是冷,何來如此濃厚的蒼涼之感?
青冷月面無表情的看了看她,最終還是把目光轉向了徐亦游。
「万俟琮對你不好么?」聶清然顫抖的問道。
對於青冷月的背叛,她不是沒有恨的,這場背叛導致了她與凌鄴的陌路,導致了她孩子的死亡,導致了星月宮幾乎分裂。雖然她始終是在維護著她,但是那層隔閡產生了,就難以消除掉。可是如今看見她這般光景,聶清然還是心軟了,思想中的姐妹之情最終還是佔了上風。
青冷月搖了搖頭,輕聲道:「他對我很好,我過不去的,是自己的心那一關。」
聶清然詫異的看著她,不明白她所指的是何事。
「錯就是錯,我所犯的錯不可原諒,即使那日凌鄴真的把我千刀萬剮,我也死不足惜,你何必為了我和他決裂?」青冷月雙目泠泠,第一次有了感情的波動,「那些真相,足夠讓我因羞愧而死上萬次了。可是我後來才發現,我是個懦夫,連死的勇氣都沒有所以現在,我也不知道我活著是幹什麼的。」
「即使不是你,我和他早晚也會決裂,不夠信任才是感情最大的敵人。而且我當時的確是存心接近他,自己種下的苦果自己就要有承受的準備。我承認我是對你難以釋懷,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的。」聶清然澀笑道,「既然當初我從凌鄴手裡救了你,我就不會再找你算賬,你大可以安心的生活,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
「你,好嗎?」猶豫許久,青冷月終於還是輕輕的問出了口。
聶清然雖然在流淚,卻還是綻開了笑容,點點頭道:「我很好,端木渠對我很好。」
「你好,就好了。我得離開了,你保重」青冷月拚命忍住即將破眶而出的淚水,起身欲走。
「謝謝你在永嘉十年時做的事。」聶清然突然說道,「那時我正在黑水國,根本無力分身賑災和剿滅山賊。」
青冷月的身形頓了頓,卻並未回頭。
「還有,你永遠是星月宮的夜使,在外面玩累了,記得回家,姐妹們都等著你呢。」
青冷月聞言突然疾步離去,一串晶瑩的淚珠在月色下劃出絕美的弧度。
聶清然看著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中后才微笑著轉過身,她知道她是懂她的意思了,早晚有一天姐妹們會團聚在一起,就像小時候那樣吵吵鬧鬧,但在各自的心底卻永遠把對方放在極其重要的位置上。
翌日,林霽軒便帶著昏迷不醒的徐亦游踏上了遊山玩水的道路,他打算順著越女江慢慢遊玩,能走到哪裡是哪裡,走不動了就在江邊建一個小木屋定居下來。
星月宮眾人將他們送到了鎮外,又目送著馬車消失在青蔥翠掩的樹林中,久久沒有離去。聶清然知道,青冷月也在林中默默注視著馬車的行蹤,只是沒有現身與大家一見。
什麼事都需要時間來淡化,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就好像聶清然也會相信,總有一天,林霽軒會帶著活蹦亂跳的徐亦游回到星月宮一樣。
她知道青冷月在暗處看著馬車離去,卻不知道也有人在暗處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凌鄴拋下所有的政事連夜趕到星月宮,就是為了躲在遠處看她一眼。他知道,一旦這裡的事了結了,她就會回黑水國,畢竟她現在是黑水的王后,不比平常身份,而且她幾乎從來不會讓關心她的人為難。
或許是心有靈犀,聶清然在轉身回星月宮時路過一個樹叢,突然從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似乎有個對她很重要的人就在那裡。好奇心驅使她走到那片樹叢,可惜茂盛的樹叢后除了青草別無他物。余戲蓮見她掉隊了立馬出聲喚她,她見沒有什麼異常便馬上趕上大部隊去了。凌鄴站在樹枝掩映的樹杈上,看著她離開剛剛自己所在的樹叢,一股酸楚慢慢的充斥他整顆心臟。
「賤人,拿命來」怒吼聲伴隨著利刃破空之聲劃破了樹林的寂靜,數十個黑衣人憑空出現在樹林中的空地,為首的正是歐陽嘯。
聶清然神情一緊,驀地一個鳳點頭躲開長劍,轉手抽出佩劍上前迎敵。星月宮諸人也紛紛舉劍退敵,凌鄴眼神一凜,打了個手勢,立馬有人從林子深處閃出,上前助眾女子殺敵。
林中打得火熱,凌鄴的心也隨著打鬥而起伏。他看得分明,聶清然的武功的確已大不如前,若是以前的她,十招之內足以將敵人斬於劍下,如今卻鬥了三十餘招才稍顯勝像,騰挪閃避之間也遠遠不如當初靈活。
那些刺客各個武功高強,與眾人纏鬥多時也不見敗兆。就在此時,一襲月白身影也加入到了戰局中,星月宮眾人見之驚呼:「月兒」
青冷月也不與她們多做交談,雙手中的冷月雙刃翻飛如翼,瞬間便撂倒兩個黑衣人。星月宮一邊的士氣頓時大漲,劍影更見靈活,無數白色劍花在空中綻放,逼得黑衣人連連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