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一波又起
那一劍到底沒有刺下來。
不單單是因為蕭念的話,也因為高緯明白輕重,知道現在不是跟錦素計較的時候。他扔下寶劍,打橫抱起蕭念,用最快的速度奔回王宮,找大夫醫治。
診過脈后,大夫搖了搖頭,表示蕭念傷得厲害,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后,大人能恢復過來,孩子可能會保不住。高緯發瘋似的追問為什麼,傷得明明在後背,怎麼會跟孩子扯上關係。大夫回答他,上次蕭念的小腹撞到巨石,動了胎氣,沒等補回來,又被刺傷,導致氣血不足,無法供養胎兒。
再問有沒有辦法,能夠同時保住兩個人的時候,大夫嘆口氣說,「老夫實在無能為力,如果君上不信,就把老夫的命拿走相抵吧。」
看來是沒有可能了,高緯讓阿秦送大夫離開,自己悶在房間里,替蕭念處理傷口。清洗、上藥、包紮,都是高緯親自動手,每一步動作,全是小心翼翼,生怕會弄得她更痛。
阿秦跑前跑后,一直想要幫忙,可惜插不上手。
王宮裡跟蕭念相熟些的,紛紛來探望她。曾經有一次,錦素也來了,賠禮道歉,順便送來一對上好的千年人蔘,希望蕭念服下后可以儘快好起來。結果,被高緯罵了一聲滾,趕出了房間。據說回去以後,錦素氣得將房間里的東西,摔了個稀巴爛。
昏睡期間,蕭念做了一個夢。夢見置身於一片桃林中,極目之處,遍地是粉色的桃花。風一吹,洋洋洒洒,唯美如畫。蕭念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在做夢的,只當是走出了契丹王宮,來到附近的果園裡。
她覺得奇怪,為什麼孤身來到這裡,其他人呢,怎麼沒有一起來。一邊喊著他們的名字,一邊往前尋找,不知道走了多遠,終於聽到高緯和高長恭的回應,她飛奔向聲音的來源處,直到一條清澈的河流旁,方才停下。
高長恭沖她淡淡地笑,高緯卻對她冷若冰霜,他們一起問,有沒有看見蕭念?
她就是蕭念啊,居然問她這個蠢問題。蕭念正要笑的時候,突然看到水中的倒影,如鏡的水面上,映出了一張十八歲的容貌,眉間一點硃砂紅痣,赫然是鄭青璇的臉。蕭念嚇得花容失色,怎麼會這樣,如果她變成了姐姐,那姐姐去了哪裡?
高長恭溫言細語地對她說,「青璇,成親的日子定下來了,過幾日就拜堂吧。」
蕭念環視一圈,沒有發現鄭青璇的身影,倘若姐姐從此消失,蕭念是不是可以冒充她,嫁給高長恭呢。高緯不會阻止,旁人也不會發覺,蕭念可以完成年輕時的夢想,嫁給最仰慕的英雄。
沒有任何事會影響蕭念做判斷,而她做出決定之快,讓自己咋舌。她想都沒想,徑直來到高緯面前,想要牽他的手,「阿緯,我是阿念,我們回家去。」
剛剛碰到,就被高緯甩開了,他莫名其妙地看著蕭念,一臉鄙夷地說,「雖然我不介意多個女人,但當著四哥的面,四嫂還是自重些。」
被高緯拒絕的時候,心居然會痛,比身上的傷更難過。阿緯不要她了,她該何去何從?
蕭念感覺到天暈地轉、頭疼欲裂,掙扎間,彷彿在這一剎那落下無底深淵,不停地下墜,曾經擁有和渴望的,都化成了一個點,停留在深淵的邊緣,距離她越來越遠。
「阿緯,阿緯!我不要離開你,不想啊。」蕭念伸出手去,漫無目的地向身邊摸著,隱約間,手指碰到了一個熟悉的身軀,她迅速抱緊了,額頭上大汗淋漓。
高緯拿起附近水盆里的帕子,替蕭念將冷汗拭乾凈,回身放回帕子的時候,被蕭念緊緊抓住手臂,死死不肯放開。他將帕子扔了出去,關切地問,「阿念,你醒了,剛才是不是做噩夢,臉色怎麼這麼差。」
聽到他的聲音,蕭念心裡安穩了些,慢慢靜下心來,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是阿緯在她身邊啊,阿緯認得她。蕭念開心地忘記傷痛,鬱結的煩躁也都隨之消散,「我夢見你不認識我,不要我了,我好害怕。」
替她撥開額前被汗水沾濕的髮絲,高緯寵溺道,「我什麼都不要了,也不會不要你的。」
蕭念放心地點點頭,眼睛里滿是對未來的美好想象,她笑著向高緯說,「阿緯,我覺得自己很喜歡你,別的男人再好,也不能跟你相比較。以後你不用吃醋了,我會陪在你身邊,把孩子生下來,慢慢養大,把他教成你這樣的大混蛋,我們一家人好好在一起,一直到老。」
高緯的表情漸漸凝固了,勉強擠出一個笑,「咱們之間的事,一向都是你說了算,你想怎麼樣,我都依你。現在先好好養身體,等傷養好了再說。」
蕭念發現高緯不對勁,問題一個個冒出來,不住地追問著,「你的反應不對,是不是發生什麼了?你沒有傷害錦素吧?勿吉和突厥有沒有進犯契丹?阿緯,你快些告訴我。」
「要是有事,我能安靜地待在這裡嗎,別胡思亂想,乖乖休息。」
說得有理,蕭念懸著的心放下了,慢慢躺回去,兩手交叉放在身前。正要合上眼睛,她感覺到手下的小腹平平,猛地一驚,不敢置信地說,「阿緯,我們的孩子呢?」
「你失血過多,身上的血氣不夠供養他,沒關係,以後我們可以再要。」
當蕭念意識到孩子沒了的時候,兩行淚從眼角無聲滑落,為什麼偏偏在此時沒了,剛剛下定決心,要把他生下來好好撫養,老天爺怎麼能這樣。
蕭念將手放進高緯的掌心,輕聲說,「阿緯,你可不可以一直陪著我。我不希望醒來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那感覺很可怕。」
她的手是毫無血色的白,涼得讓人心疼。
高緯點點頭,在她身邊躺了下來,手掌沒有鬆開,一直攥著她柔荑般的玉手。
沒過多久,蕭念就睡著了,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做夢,一張小臉痛苦地皺成一團。她往高緯身邊湊了湊,臉頰枕在他的肩頭,將他的衣服沾濕了一片。醒來之後,說了那麼多話,一定極為勞累。睡吧,等下次醒來,傷口就該癒合的差不多了。
蕭念會歌會跳舞會彈琵琶,怕水怕孤單怕阿緯不要她,她是高緯的小女人,佔據他的整顆心,以及另外半張雙人床。高緯側過頭去看她,多久都看不夠。
房門被人輕輕推開,錦素踮著腳尖走過來,停在床邊,糾結地撕扯著衣角,「駙馬,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她知道跟高緯說話,只能用商量,由他來拿主意。如果是通知或者肯定的口氣,結果多半會適得其反。
「我不想吵醒阿念,也不想看到你,趁著我沒有發怒,趕緊離開房間。」高緯一個正眼都沒給她,話中不帶一絲溫情。
錦素退到房門口,停下步子,「我的眼睛好得差不多了,等喝完最後幾服藥,我打算跟平兒回突厥去。至於我肚子里的孩子,你願意認的話,在不生我氣的時候,可以來突厥看看他。」
她不是在賭氣,在五天後,當真跟平兒一起,帶著隨從侍衛啟程。
經過這些日子的休養,蕭念可以起身走動,聽到錦素要走的消息,不計前嫌,硬是拉著高緯一道出城去送她。送別的人中,還有耶律弘文夫婦、高長恭夫婦、宇文達等人。
秋風颯颯,黃葉紛飛,有了幾分初冬的寒意。錦素沒什麼可交代的,多看了幾眼高緯,才上了馬車。再不捨得能如何,她始終不能在高緯心中佔據一席之地,相處時間越長,反倒更加疏遠。與其這樣,不如分開。
大隊突厥人馬漸行漸遠,城郊剩下了高緯一行人。
高緯替蕭念戴好圍巾,徵求她的意見,「外面風大,回馬車裡去吧?」
蕭念正要回答,目光卻不自覺地停下下來,遠處的某個地方,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在視線的盡頭,出現了一個灰色的小點,越來越近,逐漸變成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他一邊往前狂奔,一邊轉頭去看身後,看樣子有人在追趕他。如果不是前面有條河,他可能會一直跑下去,直到消失在樹林深處。
老者站在河岸邊,猶豫了一下,從附近拔了一根蘆葦,掐去兩頭叼在嘴裡,撲通一聲跳了下去。河面泛起一陣漣漪,片刻后水波平靜下來,只有幾株枯荷旁,多了一根葦子桿兒。
大約一炷香時間后,七八個凶神惡煞的壯男追趕而來,他們的手裡拿著明晃晃的大刀,停在河邊打量了一番,沒有發現老者的蹤跡,領頭那個啐了一口,怒罵,「老東西,要讓我找到你,非剁掉你一條腿不可。」看到高長恭等人站在那裡,他問道,「你們見過一個老男人嗎?」
要是說出老者的藏身之處,估計他會沒命的。高長恭昧著良心,往河下游指了指,「往那邊跑了。」
領頭的要往下游追,被手下拉住,「老大,他會不會騙我們,故意說個反方向?」
「老東西不是什麼好人,有誰會幫他,放心吧。」幾個壯男迅速向下游追了過去。
直到那些人都走遠了,高長恭才向河裡說,「長者,他們都走了,不用再躲,上岸吧。」
過了一會兒,河裡毫無動靜。難不成在其他人沒有察覺的情況下,老者已經悄悄離開此地?疑惑間,樹林中又出來一個人,待走進了,才看清楚他的長相。
方方正正的國字臉,毛毛蟲般粗而短的眉毛,單眼皮,唇略微厚重,眼窩有些凹陷,皮膚乾澀,似乎連續幾天沒有休息好的樣子。頭髮用一根髮帶簡單束起,身上穿著一件灰色麻布衣,腳上蹬了一雙再普通不過的黑布靴。他手裡握著一把劍,身後背著個包袱,大聲喊著,「老秦,你跑哪裡去了,別耽誤時間,咱們趕路要緊。」
高長恭從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目光就停在他身上沒有移動過,這個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跟在高長恭身邊近二十年的副將。從邙山大捷,到齊亡之役,一直都是他默默跟在身邊,支持並執行高長恭的一切決定。
離開鄴城之前,高長恭將齊國諸多事務交給了副將,他怎麼會放下一切,跑契丹來了。難道齊國發生了什麼大事,讓他不得不跑來求助不成?如果是這樣,他口中的老秦,又是什麼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