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百年承諾
蘇姽嫿不敢相信她和伍子軒就緣盡於此,成婚數月,在一起的時日不過十五日。
在遇到伍子軒的那天,她以為自己是幸運的,雖然孩子因為種種原因夭折,可她也沒有怨過誰,而現在,她才是真正認識到自己有多麼的不幸。
自收到書信那日開始,蘇姽嫿就將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吃不喝,閉門不出,縱使下人們多麼擔心的跑去敲門,苦口婆心的規勸也是不頂用。
倒是每日下人們在經過蘇姽嫿的卧房時,都可以聽到從裡面傳來嗚嗚咽咽的哭聲,而那哭聲正是陸月夏被牽引至此的哭聲。
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沒有哪個下人聽蘇姽嫿說過什麼,只是大家都知道有一名壯士是從邊疆來的,在臨走時留給了蘇姽嫿一封書信。
雖然大家都能猜到蘇姽嫿究竟在因為什麼而終日以淚洗面,可是大家都沒有看過那位壯士留給蘇姽嫿的書信,也沒有辦法下個定論。
如果說蘇姽嫿是因為伍子軒戰死在沙場上,那說出去誰也沒有辦法相信啊。
畢竟他們的將軍可是戚國百戰百勝,從來沒有吃過敗仗的第一大將軍啊!
大家唯一能猜想的便是伍子軒將軍在邊疆時喜歡上了另外一位女子被蘇姽嫿知道了,畢竟女子被冷落,而終日以淚洗面的這種事情是很常見的。
前些時日,原配的大夫人不是也因為將軍的冷落吞毒自盡了嗎?
對此,下人們也只能對蘇姽嫿報以同情,可蘇姽嫿畢竟是現在的將軍夫人,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日子總是還要過的。
看到這裡,陸月夏知道蘇姽嫿想讓自己看的回憶也差不多快要結束了。
先前她還有一種想要讓蘇姽嫿快速結束的衝動,可現在陸月夏卻莫名的心生不舍。
先前想要逃避,是因為她受不了蘇姽嫿的悲慘遭遇,而現在的不舍是因為她不希望蘇姽嫿和伍子軒之間的愛情就這麼快消失。
「咯吱——」
在陸月夏百感交集惆悵不已的時候,房間的門從裡面被打開了。
陸月夏看到面容槁枯心神不寧的蘇姽嫿站在房門口心不在焉的看著外面。
蘇姽嫿臉上的面無表情著實讓人心中一震,她空洞的眼神幾乎容納不進眼前的任何事物。
陸月夏知道在閉門不出的這幾天里,蘇姽嫿恐怕已經想明白了很多事。
守在門外的下人看到蘇姽嫿終於肯出來了,立刻跑上去跪在地上,朝她哭訴:「夫人,您可是出來了。」
蘇姽嫿聽到婢女的哭聲,緩緩的垂下了眼眸,說:「伺候我梳妝吧。」
「是!」
聽到婢女的低應,蘇姽嫿又轉身回到了房內。
在婢女們的伺候下,蘇姽嫿重新梳洗打扮,倒是讓她看起來精神了些。
用過膳食,她站在廳廊外,雙眼無神的眺望的外面的天空。
復而,她轉頭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婢女。
「你來將軍府多少年了?」
「回夫人,十年了罷。」
點點頭,蘇姽嫿撫了撫衣袖,自言自語道:「看還是個孩童便進入了將軍府。」
輕輕的嘆了口氣,她蹙著眉喃喃自語了一句:「這將軍府還真是個牢籠呢,在這裡呆久了,人都乏了。」
轉身回到房間,蘇姽嫿在關上門的那一刻對丫鬟們吩咐:「你們去吧,這兩天我想好好靜靜。大家都不用來舒顏院了,都好好歇息去吧。」
「這——」
兩位婢女有些為難面面相覷了一番之後,都看著她。
「還有什麼事嗎?」
見蘇姽嫿似乎是有些生氣了,大家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在搖搖頭之後,轉身離去。
雖是蘇姽嫿這樣吩咐的,可是擔心蘇姽嫿的婢女們還是長了幾個心眼兒,並沒有如她所說的做,而是時不時都回來舒顏院看上幾眼。
在看到蘇姽嫿靜坐在大石旁,沒有什麼異常的情況下,大家才安心的離開。
三日後的一晚,三更時分,舒顏院突然起了大火,因為是初夏,風多,火勢蔓延的很快。
不出一炷香,幾乎整個舒顏院都被火從外面包圍了,朦朧夜色中,被火勢吞沒的舒顏院照明了整個天空。
陸月夏看到在熊熊的烈火中,蘇姽嫿跳起了那日她在內堂為伍子軒跳的獨舞。
依舊是素白的舞衣,細黑修長的秀髮依舊自然下垂至腰部,插在頭上的簪子依舊是那日為伍子軒起舞時的簡陋木簪。
水袖一揮,她一抬手一低眉,眼中含情,嘴角淺笑,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做的十分到位。
步步生蓮花,羅裙攜衣袂在熊熊烈火中飄然飛舞,她眼含笑意,似乎此刻伍子軒正坐在大石上欣賞著她的舞蹈。
水袖隨著她的旋轉在空中劃出的圓潤的弧度,將她包裹在中間。
一時間,左手的水袖不小心碰到了正在吞噬大樹的火焰,立刻點著了起來,看的陸月夏忍不住捂著嘴尖叫了起來,止不住淚水緩緩的流下來。
緊接著,燃燒的水袖碰到飛起的羅裙,幾乎點著了蘇姽嫿的整件衣服,可蘇姽嫿卻像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感受不到一樣,繼續她未完成的舞蹈。
就在她跳完整支舞蹈之後,她突然皺著眉驚恐的往後退了兩步,然後跪倒在地上。
低著頭,誠惶誠恐的說了句:「奴,蘇姽嫿。」
「奴不敢。」
捂著嘴,陸月夏再也忍不住的哭出了聲。
她記得,這是蘇姽嫿第一次在內堂為伍子軒跳完之後的對話。
緊接著,蘇姽嫿突然抬起頭緩緩的舒展了緊擰在一起的雙眉,溫柔的望著前方,柔聲說:「將軍,姽嫿會一直等將軍回來。如果將軍沒有回來,那姽嫿會一直在這裡等著。」
淚水徹底的蒙了陸月夏的雙眼,眼前的一片熊熊烈火在她的眼中變成了星星點點的斑斕火星。
等陸月夏拭去眼中滿溢的淚水時,已經看不到蘇姽嫿的素影了,有的只是將整個舒顏院吞噬的烈火,聽到的也只不過是下人們在撲澆烈火時對蘇姽嫿的焦急喊聲。
畫面在陸月夏的眼前變得透明,緊接著本是一片熊熊烈火的畫面化作了一片深紅的楓葉林。
「是啊,奴好像就是這樣死的。」
聽到蘇姽嫿帶著哀哀怨怨的聲音,陸月夏當即轉過身憐憫的看著她,縱然心裡裝滿了想要安慰她的話,可陸月夏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蘇姽嫿緩緩的抬起雙眸,朝陸月夏無奈的一笑,說:「奴終究還是沒有等到將軍是嗎?」
「嗯!」
陸月夏咽了咽喉,朝蘇姽嫿點點頭。
蘇姽嫿一手捻著衣袖,轉身繞過陸月夏走到河邊的大石前坐下,說:「既然沒有等到,那奴就應該在這裡繼續等下去才是,要是有一天將軍回來了找不到我,那該多麼著急。」
心中一哽,陸月夏再次忍不住哭了出來。
她好想告訴蘇姽嫿,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四百多年了,如果世上真的有輪迴這一說,那恐怕伍子軒也已經輪迴了好幾世了,又怎麼可能會回來找她呢?
「已經過去四百年了,為什麼你還要這樣執著下去?」
聽到陸月夏的話,蘇姽嫿回頭朝她淡然一笑,說:「這不是執著而是承諾。就算過去了四百年,既然奴還沒有實現承諾,那也應該繼續等一下去。
你看,奴死了四百年了,不還是有一縷魂魄嗎?如果將軍還愛著我,自然也應該回來找我才是。」
笑的更加絢麗,蘇姽嫿反問了陸月夏一句:「姑娘,您說,是嗎?」
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蘇姽嫿了,陸月夏只能在哽咽中朝她點點頭。
看著百感交集的陸月夏,蘇姽嫿抬袖擋著嘴輕笑了一聲,說:「三百年沒有見,姑娘當真跟換了個人似的。」
蘇姽嫿的一句無心之語,頓時讓陸月夏如霹靂臨身似的僵直在了原地。
愣神的望著蘇姽嫿,陸月夏哽了哽,蒼白著臉問:「你、你方才說什麼?」
看著一臉詫異的陸月夏,蘇姽嫿空洞的眸色中閃過去一抹疑惑。
她從大石山站起來走向陸月夏,說:「姑娘當真是忘記了嗎?四百年前奴在奈何橋上曾與姑娘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姑娘正趴在三生石畔望著橋下發獃。
因沾了姑娘的顏面,奴才能脫離冥府重回這裡等待將軍,這一切您都忘記了嗎?」
聽著蘇姽嫿的話,陸月夏就像聽到什麼讓她驚恐不已的事情,一時間臉色變得煞白。
見陸月夏依舊是一臉的愕然,蘇姽嫿以為自己是認錯了人,便不由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仔仔細細的將她打量了好幾遍,才搖搖頭,喃喃自語了一句:「四百年前見姑娘時,姑娘也是這般模樣,定是不會認錯人才對啊?」
「這般模樣?」
陸月夏緩回神,遲疑的看著蘇姽嫿,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更不知道怎麼做才好。
似是看出了陸月夏的手足無措,蘇姽嫿踩著輕盈的步子走到陸月夏的身邊,一欠身,低聲說了句:「姽嫿冒昧了。」說罷,她便牽起了陸月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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