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熊孩子

在機甲師的眼中，機甲從來不是沒有生命的死物。

一架機甲的初次啟動，就像是活色生香的美人從沉眠中蘇醒，總是能給人怦然心動的感覺。

蕭瑤鑽進狹小的駕駛艙內，關上艙門，撫摸著光滑如水的操縱台，心跳不由得微微加快。

可惜的是，臨時租借的倉庫，並沒有改建成機甲的訓練室。而這種沒有加裝防護能力的居民區，日常情況下，是不允許做出除普通移動外的操作的。

蕭瑤早就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最開始租借倉庫的時候，就選在了距離機甲協會較近的地方。

各種證件也早已齊全，乘著夜色，蕭瑤迫不及待的將「咩咩」驅向機甲協會，刷卡進了一間封閉式的訓練室。

「咩咩」還是一架裸機，不僅沒有裝配上武器，就連外表，也依然是沒有裝飾的青黑色烤漆。

蕭瑤操縱著「咩咩」，從簡到難，將機甲的測試流程演練了一遍。

又借著訓練室內的敵機模型，驗證了一遍動作的靈活性。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她仿照著da，所載入的浮空裝置。

蕭瑤的手指飛舞成一片虛影，駕駛著「咩咩」助跑了幾步，借著蹬踏牆壁的力量躍到空中。等機甲上升到最高點，停滯的那一剎那，機甲背後的菱形羽翼驟然支開，將整架機甲都懸停在半空，好像時間按下了暫停鍵一般。

畢竟是山寨版的功能，浮空系統支撐的時間並不長，堪堪數過了一分鐘，蕭瑤便感覺到了下墜的趨勢。

她很快調整了機甲的姿勢，張開機械爪的手掌，「砰」的一聲，穩穩的落在了地面。

沒有對手的演練，到底是不夠盡興。

不過蕭瑤這次，也僅僅是測試機甲系統的流暢度罷了。

就像不同的機甲師又不同的操作習慣，不同的機甲設計師，也有各自的風格。所謂機甲師和機甲之間的契合度，很大程度上，也是機甲師和背後的設計者的默契程度。然後，便是靠不斷的訓練，才提升機甲師和機甲之間的配合，達到圓融一體的程度。

測試完機甲，坐在駕駛艙內的蕭瑤，久久的沒有動靜。

她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按理來說，幫她編寫機甲系統的人，只是從虛擬星網上隨便抓過來的。即使是相熟的機甲設計師，也可能因為彼此間微妙的差別，放大機甲師在初次操作時的不適感，更別提是全然陌生的合作者。

然而蕭瑤……卻並沒有這種感覺。

明明沒有經過任何的磨合，她測試機甲的時候，卻有一種行雲流水的手感。

這隻能說明，小丑……不，應該是小丑背後的人，對她駕駛機甲的習慣十分熟悉。而這種熟悉，不僅僅是長期合作的熟悉，更像是每一次都與她並肩作戰、形影不離的是熟悉。

蕭瑤坐在封閉的駕駛艙中，聽得見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聲。

她回想著自己遇難之後，在虛擬星網上經歷的一切。

——機甲格鬥中心裡，瘋狂挑戰著所有人的da……

——端木家的虛擬機甲店鋪里，被誤認為「秦衣復活」的da……

——機甲比賽的最後，突然冒出來，將自帶外掛的「小丑」揪出來的darkangle……

蕭瑤終於是有些明白了，為什麼華夏科學院沒有直接從利益相關的人群中挑選darkangle的機甲師，而是倉促的弄出一個全民機甲大賽。

不是因為真的沒有人，可以替代秦衣駕駛da；而是da本身，執拗的拒絕其他的駕駛者，並不願意被其他人所驅動。

整個紫微星域，大概只有那麼極少數人知道這個秘密……

一開始被挑選為da試駕者的秦衣，何其有幸，參與到了其中。

華夏科學院投入到darkangle中的頂尖科技，並非外界所猜測的種種，是機甲功能和性能方面的革新。它所謂的跨越時代，乃是指的整架機甲無法複製的核心——智能系統。

那是最開始編寫程序的人，都沒有預料到的意外，它甚至一度被當成是病毒。

誰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怎樣的奇迹，才能讓一段代碼，生出了自己的意志。

華夏科學院的人，也不敢放任這傢伙去星網上亂跑，討論了許久，才決定將它植入到了機甲的系統程序中去。

就像是初生的嬰兒，不可能在一開始，就全知全能的懂得一切。

即使是造物主的奇迹，讓無生命的程序生出了自己的意志，它也不可能自誕生起就明白，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以及如何做些什麼。

華夏科學院的開發人員，花了很多的心力，去教導它關於機甲戰鬥以外的知識。

而秦衣，則是負責操縱著darkangle，讓它記住並學習模擬自己的戰鬥模式。

可以說，這個懵懂無知的小傢伙，在機甲戰鬥方面，完全是秦衣手把手教出來的。所以，它的操作習慣和對戰風格，才會和秦衣如出一轍，讓虛擬星網上的所有人都找不到破綻，甚至覺得秦衣死而復生。

蕭瑤最開始的時候沒有意識到，是因為她沒料想到，華夏科學院的那群瘋子，竟然如此縱容這麼個熊孩子，讓它跑到虛擬星網上去玩了。

而察覺這種可能性，還是因為「小丑」。

她以前有聽說過，在將這個小傢伙養熟之後，華夏科學院的那群傢伙，就把它當成了免費的防火牆，用來抵禦灰客的入侵。在她沒有帶著它進行對戰訓練的時候，這個精力旺盛過頭的熊孩子，抓住過好幾次灰客，還有樣學樣的侵略了回去。

想到da可能做過的一切，蕭瑤感覺到自己的心都變得柔軟了。

作為一個人工智慧，da是沒有辦法真正理解，人類的死亡到底意味著什麼的。或許也就是因為這樣，在秦衣遇難以後，它沒有辦法接受，華夏科學院以死亡之名，更換它的操作者。

就像一段程序被刪除掉了之後，還殘留有碎片，有恢復的可能。

一個人類消失了——在它的眼裡——只要挖掘到了她的斷簡殘篇，也總有「復活」的可能。

因為是人工智慧，所以它才比任何人都來得死心眼。

可如果不是這樣的執拗支撐著它，它也不會將機甲格鬥中心鬧得天翻地覆，掘地三尺也要把秦衣給找出來——而事實上，它也找到了。

蕭瑤可以通過偽裝，欺騙任何人的眼睛。

可她沒有辦法欺騙，和她並肩作戰過無數人，比任何人，甚至可能比蕭瑤自己，都還要熟悉她的操作習慣的人。別人不可能將蕭瑤的機甲動作拆分成無數個單元，分析出所有的可能性，但是da可以。

蕭瑤欺騙不了它的眼睛。

或許一開始，只是熟悉和懷疑。而後，便是不斷的試探與驗證，通過儘可能多的數據，將她仍然存活的可能性不斷提高，直到肯定她的存在。

這麼一個愛胡鬧的人工智慧，卻一直空缺著自己的駕駛座，只等著它最初的機甲師。

而在機甲比賽「諸神遺迹」的地圖中，在「小丑」通過自己編寫的外掛鬧出的亂子得到處理前，它又跳了出來，迫不及待的替蕭瑤解決這麼個礙眼的傢伙。

蕭瑤想起在比賽地圖中，見到的darkangle的身影。

機甲的外形如此帥氣，實在是很難想象，內里的操作者，只是一個熊孩子般的人工智慧呢。

怎麼說呢，孩子長大了，知道保護自己的「媽媽」了，還英雄救美一般的知道耍帥了。

對於da來說，破解虛擬星網中的加密程序，順藤摸瓜的找到自己的id，並不是一件難事。

但就好像每一個小孩都有它的秘密，不肯告訴大人。

它安靜的守護著這麼個小秘密，沒有告訴任何人。在沒有真正相見之前，它甚至也沒有和蕭瑤打招呼，卻意外貼心的處理掉她的煩惱。

以蕭瑤駕駛「咩咩」的手感，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可能性，是da借了被它揪住小尾巴的「小丑」的手，躲在背後，替她編寫了整架機甲的程序。

蕭瑤不由得想起，在端木家的紫荊花店鋪里，冤大頭一般，支付了天價的挑戰費，只為了和自己打一架的da。除了它，恐怕也沒有哪個傢伙會這麼蠢萌，不知變通的花光了聯盟點，只能苦兮兮的學著她在店內打工了吧？

不過說起來，它一個一窮二白的人工智慧，哪來的那麼多聯盟點？

華夏科學院的人縱容歸縱容，但總不至於放任這個傢伙，利用對虛擬星網的了解，做出些違法犯罪的事情吧？

蕭瑤想了半天，也沒能想通這個問題，但卻篤定，並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想到知道問題的答案，大概只有等到比賽的結束，她名正言順的奪回駕駛者的資格，才能貓在da的駕駛艙內，和它好好的「探討」一下了吧。

熊孩子那麼堅持，才能留出這個位置。

而蕭瑤應當做的，就是不辜負它的鑽牛角尖，衝破重圍，站到機甲大賽的巔峰，重新獲得與它並肩一戰的權利。

一想到，有這麼個蠢萌的人工智慧在等待著，蕭瑤的心思也越發迫切起來。

接下來的線下賽，是一對一的實體機甲對戰。

決賽的比賽地點，已經確定在華夏科學院所在的浮空島上。

餘下的一千名機甲師，與蕭瑤一樣，獲得積分前一百的機甲師，可以先留到最後。而剩下的九百位機甲師，則會決逐出另外一百個名額。這一共兩百名機甲師，才能踏上最後的決賽，登陸浮空島。

不過說起來，實際的參賽者，可能比理論上的要少一些。

除卻一些特殊原因，最主要還是因為，並不是每一個虛擬星網的機甲高手，都同樣考取了現實中的機甲師資格，並擁有可以參賽的實體機甲。

蕭瑤也是因為積分靠前的原因，比其他人多了些喘息的機會，才能在提交現實資料，確認最終比賽資格前，完成所有的手續的。

原本還覺得時間有些緊促了，這會兒想通了da的問題，蕭瑤反而覺得這等待太過漫長了。

至少要四月份，才能重新觸摸到darkangle呢。這個熊孩子還在殷殷期待著，自己總不能丟臉，讓它失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