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職業病
機甲的儲物艙就在駕駛艙的正下方。
軍用帳篷、機甲維修工具、攜帶型治療儀、壓縮食物和水,以及簡單的日常生活用品……所有的東西井井有條的放置在一起,將整個儲物艙塞得滿滿當當的。
比較起來,蕭瑤收拾房間的時候,可比收拾機甲隨意多了。
這種習慣,在軍部出身的機甲師身上十分常見。
從競技比賽中出來的機甲師,在駕駛技術上不會遜色于軍部的人。可那種將機甲視作另一個家、隨時做好荒野求生準備的習慣,卻是軍部機甲師在常年作戰的過程中,已經植根於骨髓、近乎於本能的習性。
畢竟,在變幻莫測的星際戰場中,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會遭遇什麼。後援補給被切斷、與隊友失散、孤身深入敵腹……什麼都有可能發生,隨時得做好孤身奮戰的準備。
尤其是……蕭瑤這種,沒有困難、製造困難也要上的倒霉孩子。
浮空島方的負責人,還在核查到場機甲師的各項資料。比賽名單尚沒有排出來,只先給各個機甲傳輸了一張簡略般地圖,告訴所有的機甲師哪裡是他們的活動範圍、哪裡又是戒備森嚴的禁區。
降臨浮空島的第一夜,算是機甲師們最悠閑的時刻了。
即使面對大片大片紅色禁區的地圖,也有不少瞧著新鮮的機甲師,結伴去周圍逛逛。
也有嚴肅的自律者,時刻放鬆不得,像是怕自家機甲水土不服,正在進行修正和保養。
又或者,四處走走轉轉,多認識些人——要知道,最終出現在這裡的機甲師,都是紫微星域中的佼佼者。
蕭瑤對浮空島的花花草草,丁點兒興趣都沒有。她在周圍插了四根合金桿,當作是立flag,劃出一片領地範圍,透著股拒人千里的冷淡味。
紮好了帳篷,她又爬進機甲的駕駛艙,打了一套機甲軍體拳,全當熱身。
整套軍體拳里,都只是最基礎的操作動作,卻能夠調動機甲的每一個細小環節,不遺漏任何一個快捷鍵動作。
能夠完完整整的將它打完,是機甲最簡單的自檢方法。任何細微的動作卡頓,都能夠暴露出機甲非極限狀態下的問題和隱患。
因為它的全面細緻,耗時也不短。
做到三分之二的時候,蕭瑤就在掃描中,發現有陌生機甲在一旁打量。但對方顯然懂得應有的禮貌,一直靜靜呆在她劃出的領地外,也沒有冒失的發出通訊請求,所以蕭瑤也無意驅趕。
她並沒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機甲軍體拳在機甲操作教程中,其實是相當基礎普遍的內容了。在場的隨便一位機甲師,都可以不假思索的流暢做出。
一套動作下來,蕭瑤的皮膚表面微微泛紅,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駕駛艙內溫度略有上升,又很快被空氣系統降回最舒適的溫度。
蕭瑤靜坐了兩分鐘,調整好呼吸,便登出了駕駛艙。
在非戰鬥狀態下,機甲師們更傾向於面對面的交流,亦是尊重。
隔著鋼鐵的外殼,連言語都會感覺冰冷許多。更何況,放下自己的武器,是相互交流最基本的誠意。
兩架機甲站著乾瞪眼,一個「你瞅啥」,一個「瞅你咋地」,總會讓人覺得,它們隨時會幹起架來一般。
另一架機甲,是很中規中矩的類型,放到這個遍地奇葩的比賽場上,反而有些普通得特別了。
駕駛者是個鬍子拉碴的中年大叔,臉上濃密的毛髮,卻掩藏不住臉上的傷疤,凶相畢露。連笑起來,都帶著猙獰的味道,令人越發膽寒。
不過蕭瑤感覺得到善意,對方大概是長年累月養出的煞氣,早就消減不去了。
「蕭瑤,十七歲,紫微星區。」她倒是淡定得很,伸出右手來。
「八旦穆,八十三歲,天梁星區。」穆大叔一口牙異常的白,帶著肉食動物的森森寒意,性情卻很爽朗,「之前看你打拳,還以為你是貪狼部的哪根老油條,沒想到是只嫩生生的小崽子。」
蕭瑤不由得露出一個笑來,這倒也沒說錯,畢竟是一直混在貪狼部中,她的訓練動作難免混入軍部的習性。只是沒想到,這種她都不會注意到的細節,竟被這個眼光毒辣的老兵捕捉到了:「聽起來,大叔是在軍部服役?不知道是哪個部的?」
「早年混是在貞廉部里,可惜上戰場的時候,被流彈掃到,一不小心少了條腿。」穆大叔搖了搖,神情卻沒多少失意,「好在眼神還算好使,被調去天梁混了個閑職。」
蕭瑤早就掃見了,穆大叔的左腿褲管下,露出的皮膚格外白嫩荏弱,和臉上手上的滄桑形成鮮明對比。
很明顯,左腿是一雙人造腿,或者說,至少有一部分是。
現在的治療設備,可以刺激骨骼上殘存的肌肉組織快速再生,卻無法憑空催生出一條腿來。若是連腿骨都粉碎了個徹底,就只能嫁接上人造腿。
骨骼和肌肉的原材料,都是取自患者自身的基因,所以不必擔心排異。
但,到底是不一樣的。
通過人工的手段,可以提高骨骼的密度,增強它的強度。但卻無法將腿部的肌肉組織和諧的排布在一起,讓它像是自然長成、鍛煉的一樣。就算是經過後期復健,這些組織也很難長成充滿力度與力量的樣子。
最重要的是,附著在腿骨上的神經,壞死後再復通,多少有些阻滯。正常的走路、跑步倒也不成問題,可是落到機甲的駕駛上,一丁點兒的差異都可能成為勝敗的關鍵,腿部神經的遲鈍和不夠精密,就會成為致命的缺陷。
這在星網上表現不出來,卻在現實操作中很容易就被人揪住弱點。
所以,即使裝好了腿,穆大叔也只能用戰場一線上退下來。
看穿歸看穿,穆大叔自己都不為此而自傷,蕭瑤也不會刻意去提這一點。對於機甲師而言,最容易吸引他們注意力的,自然還是機甲本身。
蕭瑤很快就注意到,穆大叔機械腿上的泥土:「看起來,大叔走了不遠的路?浮空島的景色怎麼樣?」
「呵呵,」穆大叔笑了兩聲,是很客觀的、不含任何嘲諷意味的笑聲,「監控系統很先進,很靈敏。但浮空島佔地面積可能還是太大了,覆蓋得不夠全面。尤其島上植被很多,監控手段就更容易被遮擋。禁區的防衛設施不錯,從外部應該很難攻入。不過奇獸館那邊,連著一大片開放的野生林地,倒是很容易成為越獄的突破口……」
「越獄?」
「哦……不好意思,口誤。」穆大叔彷彿才意識過來,自己似乎有些太激動了,「我平常沒有這麼嘮叨的,就是不小心……職業病而言……」
「沒什麼,我倒覺得挺有意思的……」
雖然覺得不太好意思,穆大叔一想到浮空島得天獨厚的環境,還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這裡要是改成監獄,那才是真的插翅難飛……」
……浮空島一寸地比一斤鑽石還貴的地價,改成監獄……蕭瑤頓覺槽多無口。
不過,人各有志。只能說,穆大叔真是一個敬業到了骨子裡的老兵吶……
貞廉部,主刑獄。
而天粱星區,更是有名的流放地。荒蕪偏遠,環境惡劣,在紫微星域的邊緣。而且它所在的邊緣,並不是與帝林星域相接壤的邊緣,而是純粹的無人區。更遠一點,就是被鑒定為既無資源、也不適宜生存、連開發都沒人願意開發的星域了。
和窮凶極惡的囚犯們呆久了,穆大叔若不自帶煞氣,還鎮不住那些傢伙。就算是回到了和平地帶,也已經收斂不住了。
不過,他的本性終歸是熱忱的:「有機會去天梁星區的話,可以去我那兒做客……哦……」
他又突然反應過來:「……還是不要了,我可不希望在自家菜園子里看見你……哎,浮空島也不提供點好伙食……不如這樣吧,我直接請你吃夜宵……我的手藝,嘖嘖,那當年在部隊里……嘖嘖……」
原材料則是現抓現烤的天然獸肉,周圍的野林子里遍地跑。大抵是從小被當做了飼料養,空中環境又隔絕了與地面的交流,就連大型的野獸,也有點兒獃獃愣愣的味道,就像禁區內那些傻乎乎的研究員們。
這些動物,在地面上看著珍稀,在這裡也就是個被圈養吃肉的命。而奇獸館里那些千奇百怪的改造生物,才是研究員們的寶貝,說是奇獸,但浮空島上的人更喜歡管那些東西叫神獸,因為取材自上古紙籍。
蕭瑤其實無語得很,那些動物在她看來,都是畸形。大筆大筆的研究費砸下去,除了滿足那些文藝研究員們的虛榮心,她看不出來有任何的價值!——就算是復原上古缺失的基因,也不要把童話書里的東西當成真的啊……
不過這會兒,倒是變成了她的福利了。
穆大叔的手藝很是不錯,可能在天梁星區那種地方呆得久了,就算是最簡陋的營火,他也能燒出一種鮮嫩而絕妙的滋味來。烤肉的香氣飄得很遠,引來了不少遊盪的野生機甲師。
不過穆大叔到底只有一個人,後來的只能自給自足。人多了以後,氛圍倒是極好,竟然還有人帶了酒上來。星空更是清澈明凈,星光細碎的落在鬧哄哄的機甲師們身上,嘴裡的烤肉焦成了炭,也影響不了大家的好心情。
他們這一群人,不像是出來比賽的,倒像是專門蹭浮空島的野樹林,跑來春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