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無助的自救
人的一生要經過這樣或那樣的考查、審核來達到自己的目標,但誰都不會料想到要接受一個怪異老太太和一隻貓的考核,而我,想要達到這樣怪異的目標竟然只為了做好一個小保姆,未免有些悲催。對我來說,這次考核的難度,一點不亞於考大學的緊張程度,好在蒼天開恩,讓我度過了始料不及的難關,前途未卜,接下的生活,可能還不如那隻貓活得幸福呢。
人一旦犯了錯誤而又真心懺悔,想改過自新時,對所有的懲罰都會心平氣和地接受,而且毫無怨言。現在的我,就如同監獄里服刑的犯人,心甘情願接受制裁。無論「魔女老太」對我怎樣懲罰,如何虐待,我都會欣然接受,並感激她以這種特殊的方式所給予我的磨練和改變,致使我一生都忘記不了老太太給我的這筆寶貴財富。
我休息的房間安排在歐陽老太太卧室的隔壁,後來才感覺給我自己一個人這房間是多餘的,因為沒過多長時間,老太太每天都離不開我,白天黑夜都讓我陪著她,後來乾脆讓我住在她的卧室里。我越來越感覺這老太太處處和常人不同,這麼大的年紀,卧室竟然在三樓,吃飯在二樓,泡溫泉、休閑活動在一樓。好在老太太腿腳還靈便,拄著拐杖,自己上下樓梯一點問題都沒有。
「吳媽,帶這個小妮子去熟悉一下房間,跟她講講這裡的規矩,現在這些小毛孩子,什麼規矩都不懂,哼——」
老太太叼著煙,扭動著屁股,拖著長長的裙子,環佩叮噹地上樓了。我目送她走進卧室關上門,剛想鬆一口氣,可門又打開了,她探出頭來,尖聲利氣地說:「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叫我!」砰——的一聲,門被重重地關上了,我又被嚇得一激靈。
吳媽拉住我的手說:「別怕,她就是這樣的說話方式,不是沖著你來的,別往心裡去,以後你適應就好了。」握著吳媽的手,我感覺這雙手是除媽媽以外最溫暖的一雙手了。
這棟三層小樓有大大小小二十幾個房間,除了歐陽老太太就再沒其他人居住了,以前還有幾個伺候老太太的傭人住在這裡,後來都因這樣或那樣的毛病不合老太太的意被趕走了。三層空著的房間里,有的擺放著各種樂器,有的陳列各式古董,有的掛滿字畫,有的放置很多書籍,像一個小型圖書館;讓我驚嘆不已的是二層樓的每個房間都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褐紅、暗紅或深紫色傢具,那些傢具雕龍畫鳳、造型優美、莊重典雅,我從來沒見過如此樣式奇異的傢具,真是大開眼界,猜想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昂貴的紅木傢具。每間屋子都收拾得整潔乾淨,一塵不染。老太太吃飯的餐廳在二層,布置得更顯豪華,圓形可轉動的餐桌周圍有二十多個藤椅,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吃飯要用這麼大的一個餐桌。一面牆大小的酒柜上擺滿了各種酒,很多洋文字碼商標,我叫不上名字來,應該都是些高檔名酒。
看過這些沒有人居住的空房間,腦海里突然冒出我爹說過的一句古話,「屋大人少切莫住。」內心不免又生出一絲恐懼。
吳媽告訴我,老太太說的規矩,其實是沒有什麼規矩,她本人就是規矩,凡事她說好就是守了規矩,說不好就是違反了她的規矩,根本無定法。
我想,也許歐陽老太太經歷了太多的歲月,形成的規律就多了,可以用來指教後人的規矩也就多了吧。
很多時候,規矩本身是對人的一種保護,有招有法的東西,能讓你知道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突如其來的風險就會相對少一些。可無招無法的規矩,會如同魔咒一樣,只要念起來,就會箍得人頭疼難忍,很明顯,歐陽老太太的規矩就是后一種。
吳媽臨走時偷偷塞給我一張攥得皺皺巴巴的紙:「這是老夫人日常習慣性的作息時間表,你留著也許會用得上,但這些並不是絕對的,你要靈活掌握。」
我打開一看,上面寫著:
早上四點起床,伺弄花花草草,喂小動物;
七點吃早飯,
八點聽音樂,之後做什麼不確定;
十一點半吃中午飯,飯後到各個房間走走,
十二半午睡,什麼時候醒來,醒來后做什麼都不確定;
十八點吃晚飯,飯後做什麼不確定;
晚上睡覺時間不確定。
這麼多的不確定,根本無法掌握老太太的生活習慣,看來只能憑運氣了。
吳媽又再三叮囑我,一定要耐住性子,熬過開始這段時間,無論如何都要順著老太太,只要想辦法哄老太太開心,她就不會太為難你,還會對你越來越好,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伴君如伴虎,古代皇帝身邊的人都會有這種感覺,陪伴歐陽老太太大概也是如此吧。我反覆提醒自己一定要處處小心謹慎從事,心裡一直記著吳媽說的話,要想辦法讓老太太開心,可讓一個大學沒畢業的女孩子和一個近百歲的老人溝通,難度係數可想而知了,更何況她的性格又那麼古怪,是福是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趁老太太休息時,我急忙到自己休息的房間看看,房間大約有60平米,室內東西不多,一張雙人床,一個書桌,一把藤條椅,兩個壁廚,兩個書櫃,書櫃里有一些書,再沒別的擺設了。房間雖然不大,但看上去乾淨整潔舒適,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我簡單整理一下自己隨身帶的東西,趕緊拿出筆記本電腦,坐在桌前,寫一份照顧老太太的計劃方案和突發事故的應急預案,調動所有大腦細胞,展開豐富的聯想,把想到的哄老人開心和逗小孩兒開心的各種遊戲、各種玩兒的方式都寫了出來,以備隨時查用,以後遇到事情也不至於六神無主,沒有著落。寫完后,自己看著也覺得有些可笑,可心裡踏實了不少。
我又打開QQ,準備給大學同寢室的密友留言,告訴她們自己離開學校之後這些天的情況,免得她們挂念。可房間里沒有網路,只好關掉電腦,躺在床上用手機發微信給「四個小怪物」群組,怕吵醒老太太,不敢用語音,就只好慢慢打字了:
「小魔頭、小可憐、小賴皮,你們都還好吧?」
「你終於肯回話了,電話打爆了,微信發爆了,你就是不回復,還以為你掛了呢!」
「小龍女,你現在在哪兒?還好嗎?」
「怎麼這麼長時間不和我們聯繫呀?你什麼情況?」
她們連珠炮似的回話,讓我鼻子一酸,眼淚流了下來,很想念她們,也特別懷念和她們在一起短暫而美好的大學時光。
我們寢室四個人當中,一個是北京的,鬼點子最多、最難纏,我們叫她——小魔頭;一個是江西的,總以生在革命老區為由,裝可憐,討同情,因此就叫她——小可憐;另一個是上海本地的,因為她生長在上海,對上海的環境、人情世故知道得比我們幾個要多得多,經常以我們不懂為由耍賴,所以叫她——小賴皮。
人的性格不可複製,可她們都說我的性格和長相極像金庸筆下的小龍女,心如止水,淡薄名利,對一切漠不關心,大有清雅絕俗,飄逸如仙,淡雅超群之勢,因而得名「小龍女」,是學校公認的校花。
我們這四個小怪物來自不同的地方,性格各有千秋,卻相處得親如姐妹。
見我半天不回復,小魔頭又迫不及待地發過來消息:
「謝天謝地,你還活著。」
「我一切都好,找到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了,你們不用擔心,先不告訴你們我在哪裡,等方便時,我會回學校看你們。
告訴你——小魔頭,這回我可遇到真正的大魔頭了,比你可要魔上一百年,有機會應該讓你們兩個PK一下,哈哈——」
「什麼大魔頭?什麼魔上一百年?你在說什麼呀?你不會是中了邪,在說瘋話吧?「哈哈——說了你也不懂,不過,以後我這條小命好像就攥在她手掌心裡了。嗚——」
「啊?你是不是被壞人人綁架了?再不就被賣到大山裡去了啊?
「不是了,你別瞎想,沒你想得那麼惡劣的了。我是在個富豪家裡做保姆,宅主是一個近百歲的老太太,人送雅號——魔女老太。怎麼樣,夠刺激吧?嘿嘿——」
「你說什麼?富豪家?太有戲劇性了!」
「天吶!做什麼?保姆?」
「親,虧你還能笑得出來,都嚇死我了!你一個人闖蕩江湖去了,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她們三個你一言,我一語,接二連三地發過來,我看都看不過來了。
「放心吧你們,我有法寶,會保護好自己的。」
這句話一打出來,我就後悔了,本想刪除,手指一滑卻按到發送鍵上……
「得了吧你!快別提你的法寶了,要不是你那法寶,你還落不到今天這個地步呢,依我看呀,趁早把你那寶貝扔掉算了!」
是啊,如果不是這片刻不離身的寶貝,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田地。我不自主地掏出那個紫色絲綢小口袋,放在鼻子上,閉起眼睛,狠命地聞了一下,那種輕鬆暢快的感覺又充滿全身,所有的疲憊和恐懼都被趕走了。
睜開眼睛,一眼看見牆上的掛鐘時針已經指向正午十二點了,「糟了!」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急忙回復了一句:「我還有事,閃了!」
只顧窮聊了,老太太吃飯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了,我急忙跑到二樓餐廳,看到菜飯已經擺在餐桌上了,兩套餐具,應該就是給老太太和我準備的吧,但餐廳里一個人也沒有,也不知道菜飯是什麼人啥時候擺上來的。
我急忙又回到三樓老太太的卧室門口,想叫她出來吃飯,剛想敲門,突然想起她進卧室時從門縫裡甩給外面的那句話,「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叫我!」
手像被蠍子蟄了似的縮了回來。這可怎麼辦?再過一會兒飯菜涼了又是問題,要是餓著老太太,又是個事兒了,要是進去叫她,不把我罵個半死才怪呢!我在門口來迴轉悠,頭上急出了冷汗。
滴滴——
手機里傳來微信的消息聲,是小怪物群發來的。這滴滴聲讓我眼前一亮,有辦法了!就用手機放音樂,老太太喜歡音樂,她一聽到音樂聲,說不定會高興地出來了,也就不用叫她了。
對!就用這個辦法。我顧不得回復她們發來的消息,打開手機收藏的音樂,怎麼翻找都是當下流行的歌曲,乾脆到網上下載一個經典名曲吧。
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從門縫飄進老太太的卧室,沒多一會兒,在這沉靜輕柔的旋律中,卧室的門緩緩打開,老太太如鬼魂一樣飄了出來,露出滿口整齊雪白的假牙,嘴角的皺紋因堆積顯得更深了,懷裡還抱著一隻雪白毛的貴夫人。我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出來了,而且一點聲音也沒有,著實又嚇了我一跳,又是一陣緊張,慌亂中不知怎麼就關掉了音樂聲。
「咋停了?哪兒來的音樂聲?」
我趕緊把手機遞過去。
「這是什麼玩意兒?咋會有鋼琴曲?」
「老祖宗,吃飯時間到了,您先去吃飯,一邊吃飯,我一邊放給您聽,好吧?」
「嗯!走!吃飯去!」老太太說著把那隻小狗往地上一扔,拄著龍頭拐杖,扭動腰身,款步向餐廳走去。貴夫人跟在她後面顛兒顛兒地跑下樓。
沒想到老太太欣然同意了,暗自慶幸自己挺過了這一關。此時,我似乎體會到了一點兒「事在人為」四個字的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