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被逼食土

007 被逼食土

別看整個宅院豪華氣派,餐桌上的飯菜卻很簡單,一盤溜豆腐,一盤雞蛋炒瓜片,一碗海參湯,兩小碗米飯,一看就知道老太太喜歡吃素食,可能是年歲大的原因。

我把那首《月光奏鳴曲》從網上下載到手機里,設置了循環播放模式,放在餐桌邊,然後站在一旁看著她一邊吃一邊饒有興緻地聽著,好像音樂聲促進了胃腸的蠕動,她吃得津津有味,看上去食慾很好。

老太太見我在旁邊站著,示意我坐下來一起吃。我不敢,明知道那另一套餐具是給自己準備的,也不敢坐下來,我當然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怎麼能和主人坐在一起吃飯呢?她見還站著,就用筷子使勁敲了一下碗邊,尖聲說:「小妮子——坐下吃飯!」

那犀利的眼神,讓人即恐懼又不可違抗,我一句話不敢說,乖乖地坐下來,哪裡還有食慾呀,小心翼翼地吃每一口飯菜,沒有意識的機械地吃著,這時候吃下去的即便是山珍海味也根本不知道,對食物的美味一點感覺都沒有。

「這東西是什麼玩意兒?咋能出音樂聲呢?」老太太用手指夾著的筷子指指手機,又追問這個問題。

「是手機,打電話用的,和您家裡的電話用途是一樣的。」我把手機拿給她看。

「哪兒來的音樂聲?」

「是這種電話里有播放音樂的功能,到網上下載喜歡聽的音樂,播放后就可以聽到音樂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聽不懂!」老太太顯得有些不耐煩。

「老祖宗,過一會兒我來教您,很容易的。」

「嗯!」

她吃完碗里的飯,筷子一放,命令到:

「這飯菜都要吃了,不許剩下!」說完,抱起趴在她腳上的「貴夫人」。

盤子里的菜還剩下一多半兒,心想,幸好不是肉菜,不然像我這貓食飯量,非撐得半死不可。

後來才知道,不剩飯菜,是老太太的多年來的習慣,這習慣在外人看來是好,可是歐陽宅里的傭人們,都害怕她這個習慣。每次吃飯,她吃不了的東西,都會強迫別人吃掉,否則她就要吼叫一頓,到最後,還是得統統吃下去。后廚給老太太做東西也格外謹慎,不能油膩,不能肉多,要講究營養,不能做多,做多了吃不完,就要有人吃她的剩飯,剩下少了還好說,如果剩多了,再趕上飯量小的,真能撐個半死;也不能做得太少,做少了不夠吃,她就會大吵大罵,但要做得不多不少正合適,實在不一件容易的事,因為老太太的飯量隨心情而定,心情好了,吃得就多,心情糟糕了,吃得就少,甚至有的時候乾脆一點都不吃,所以廚師們根本無法總結出她的飯量規律,只能憑感覺做了,做一頓,提心弔膽一頓。

我把手機拿給老太太聽音樂,自己這才放下心來吃飯,這兩天還真是沒怎麼好好吃東西,心安穩下來,味覺也就回來了,不知道這菜做了什麼特殊加工,味道特別清香可口。我狼吞虎咽地吃著,不一會兒,盤子、碗都見底兒了。老太太看我吃飯的狼狽樣兒,忍不住笑了,這次的笑得很自然,很親切,這是我自從見到她以來看到的最舒服、最溫暖的笑容。沒想到第一頓飯不但吃得飽,也吃得溫暖,怪不得吳媽說,歐陽老太太人很好呢。可這種好感持續了沒幾分鐘。

還沒等我放下筷子,就聽「啪——」的一聲,「啥破玩意兒!」老太太憤憤地喘著粗氣,顯然是氣得夠嗆。

再看地上,手機被摔得粉碎。「貴夫人」也被摔在地上,趴在那兒直哼嘰。

「啊!」

我驚叫一聲,撲到地上,摔得太嚴重了,手機成了一塊兒一塊兒碎片,我撿起著這些碎片,明知拼裝也無濟於事,可我還是忍不住撿著——拼著——,拼著——撿著——!委屈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這是我唯一一樣值錢的家當了,以後再沒有手機,沒有網路,與外界徹底失去聯繫,真的變成孤家寡人了。吳媽,連你也騙我,什麼人不錯呀,這分明是個老魔鬼——!我越想越委屈,淚水不停地涌流出來。

原來,老太太拿著手機自己胡亂鼓搗,按到了關機鍵,把手機給關掉了,可她怎麼也打不開,一氣之下,摔了手機。

「嘿——嘿——!」

老太太看我在哭,卻發出一陣陰冷的怪笑,這笑聲,把剛才那點兒暖意全部吞食掉了。我擦了一把淚水,把手機殘骸裝進衣兜,強裝無所謂的樣子。當人承受起委屈時,內在的力量也就會無形地增加了,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歷練吧。

老太太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讓我扶她到各個房間轉悠轉悠,這是她的習慣。

走過幾個房間,她都不進去,當走到掛字畫的房間門口時,她推開門,我扶她走了進去。這間屋子牆壁上掛滿了書法、繪畫作品,我不懂書畫,從這個豪華的宅院來推斷,這些字畫應該都是主人收藏的名家名作。老太太在一幅油畫像前停住了,畫面是一位四十多歲的英國男人,一身白色西裝,金黃色頭髮,長得英俊帥氣,坐在一架鋼琴前,神情投入地彈著鋼琴,飛揚的神采加之琴鍵上起落有致的手指,彷彿聽到音樂聲從遙遠處傳來,不難想象出畫面上的人一定琴技不凡。

老太太站在那兒直盯盯地看著那幅畫,十分鐘過去了,一動也沒動,好像那畫散發出魔力吸住了她的雙腳,動彈不得。我看見她眼裡有種光亮的東西一閃一閃,仔細一看,是淚水。這魔鬼老太太怎麼也流淚?真是不可思議。我很想問問這個人是誰,可猶豫一下,還是沒敢多嘴,站在旁邊看著那幅達•;;;芬奇的《最後的晚餐》,不著邊際地想起了政治學者杜蘭、的那句「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又過了大約十分鐘,她回過神來,再沒看其他的字畫,轉身離開房間,徑直朝卧室走去,那隻貴婦人跟在她後面顛兒顛兒跑回了卧室。

我沒有跟老太太回卧室,她的卧室平時是不準任何人進去的,所以暫時我是自由的。

這空落落的宅子,這神神叨叨的人,這沒著沒落的感覺,簡直讓人壓抑得喘不過氣來,我神情恍惚地走下樓梯,想到外面透透氣。繞過天井花園就是宅院的后大門,角門沒有上鎖,我走出院子。不遠處是跌宕起伏的山巒,山上叢林茂盛,樹蔭濃密,山腳下一條曲曲彎彎的林蔭小路,通向後院門外的長廊,一看就知道是歐陽家刻意修建的,但不知道那山是不是他們家的。

我沿著長廊,漫無目的地走著,想著這兩天來發生的事情,無言的酸楚又占居了整個身心:何玉妮,你的命是娘的命換來的,老天報應啊,也許你真的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即使苟且活著,你對得起天堂里期盼你早日成人的娘嗎?對得起遠在大山裡苦巴苦業、省吃儉用供自己讀書、上大學的爹嗎?如今,學業沒有了,要是讓爹知道了,他不傷心死才怪呢?現在又落到一個魔鬼般的老太太手裡,不被折磨死,也要被逼瘋了。

淚水順著臉頰淌著,淌著……我不由自主地走過了長廊,沿著林蔭小路漫無目的的邊想邊走,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進了山林。天色漸漸暗下來,我猛然意識到應該回去了,轉身想往回走,卻忘記了是從哪條路上來的了。因為山上縱橫交錯幾條類似的小路,怎麼也找不到來時的路,明明感覺沒走多遠,可越轉悠越迷糊。我開始有些緊張,這裡的一切本來就陌生,辨別不出方向,直覺告訴我——迷路了,這可怎麼辦?我忍不住大聲喊:

「有——人——嗎——?」

喊出去的三個字以更長的聲音傳回我的耳朵:

「有——人——嗎——?」

山野的迴音更增加了一絲恐懼感。

我緊張地四處張望,突然聽見一陣樹葉的沙沙聲夾雜馬蹄聲由遠而近地傳來,莫非是打獵的人?這下可有救了,我又急忙大聲喊:

「有——人——嗎?我——迷——路——了——」

雜亂的聲音越來越近,不知道他們是聽到了我的喊聲,還是從這裡經過,四五個男人手裡拿著獵槍,騎著快馬從我身邊飛速而過,他們根本沒有看到我。可能是我這個目標太小,加之天色已晚,我的喊聲被馬蹄聲和樹葉的風聲淹沒了,我絕望地坐在地上,雙手抱膝,臉埋在兩膝之間哭了起來……

「嘿!你坐在這兒是等著喂狼嗎?」

一個粗重的聲音突然傳到耳朵里,我一點防備都沒有,嚇了一跳。

我慌忙站起來,向後退了幾步,本能地背靠在一棵粗大的樹榦上。看到眼前的男人戴著黑色面具,看不清臉,大約一米八的個頭,左手牽著馬,右手拿著獵槍,一身黑衣,看上去和電影里演的黑衣大盜沒什麼區別,還有四個一模一樣打扮的男人煞有介事地跟在他後面。

「我——我——,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我嚇得支支吾吾不知說些什麼,心想,慘了!遇到強盜了!想到這兒,我轉身就跑,可沒跑幾步,就像抓雞一樣被一隻大手抓住了,那人一邊壞笑,一邊說:

「往哪兒跑啊,這麼漂亮的小妞兒,天上掉下來的吧?今天本少爺正好沒打到滿意的獵物呢,這下可以收工了!走,夥計們,回家嘍!哈哈——」幾個人一陣鬨笑。

說著,那個人不費吹灰之力把我一拎,往馬背上一橫,跨上馬鞍,調轉馬頭,打馬就走。我在馬背上一個勁兒喊:「救命啊——」手腳不停地亂抓亂蹬,越是掙扎他就越是壞笑。我心裡明白,想這樣想掙脫是無濟於事的,他的一隻大手緊緊地按著我,根本掙脫不了。

我不再掙扎,假裝手腳不動,自然下垂著。那人見我半天沒動靜,以為我是掙扎累了,也就按得不那麼緊了,看他放鬆了警惕性,趁他不注意,我一下子掙脫了他的手,從馬背上掉了下來,後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當我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黑屋子裡,手腳被膠帶纏住著,嘴也被粘住了,在一個舊沙發上捲曲著。窗子射進一道月光,借著微弱的月光,我看見屋子裡堆放很多廢舊的樂器,上面很厚的灰塵,還有一些舊傢具,也滿是灰塵,顯然這裡長時間沒人打掃,也沒有人來過。

慘淡的月光和陰暗的屋子,正好映襯了此時的心情,我絕望了,接二連三的遭遇,讓我對生的希望徹底破滅了,世上唯一多餘的那個人就是——何玉妮。

說來也奇怪,當一個人想要放棄生命時,所有的恐懼、悔恨和懊惱都煙消雲散了,又好像身邊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空無縹緲的空間,任憑身體在空中飄著,飄著……我鼓足了勇氣,閉上眼睛,用盡全身力氣,一頭向屋裡的柱子撞去,卻感覺柱子軟軟的,頭一點沒感覺疼,怎麼回事?我矇頭轉向地想,是死了還是沒死?是在陰間還是在陽間?

「嗯?不想活了?可沒那麼容易。」

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嚇得我一哆嗦,原來是撞在一個人的身上了。那人把我重新按到沙發上,開了燈,我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來人大約有二十四五歲,個頭有一米八左右,皮膚黝黑,濃眉大眼,國字臉,厚厚的嘴唇,穿一件花格襯衫,吊腿休閑褲,看上去著裝入時,手腕上的勞力士手錶,腰間的愛馬仕皮帶,足以顯示出闊綽的身家,那滿臉狂傲,流里流氣的神態,一看就知道是典型的紈絝子弟。我平日最瞧不起這種人,除了仗勢欺人以外,再沒別的本事。猜想這個人應該就是綁架我的那個蒙面人。

似乎是我鄙夷的目光激怒了他,他走上前撕掉我嘴上的膠布,詭秘地說:「是我把你從山裡撿回來的,你一切都得聽我的,其他的嘛,就別做夢了。給,吃飯吧!」他把飯菜端到我面前。

我用力掙扎著綁在背後的手,他這才意識到我的手腳還綁著,一邊撕著膠帶,一邊嚴厲地說:「小丫頭,你給我乖乖地吃飯,不許再耍什麼花樣,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兒!」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這兒我說了算!哈哈——」他上前捏了一下我的臉,越來越放肆地笑。

「告訴你別碰我,否則你會有麻煩的!」我壯起膽子大聲說。

「麻煩?在古城敢找本少爺麻煩的人還沒生出來呢!嘿嘿——

說,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的?」他指著我的鼻子叫喊著。

我突然想到了歐陽家,在古城歐陽家族的勢力算是最大的了,如果說是歐陽家裡的人,他肯定不敢把我怎麼樣,對,就這樣先蒙他一下再說。

「我是歐陽家的人,你若敢把我怎樣,小心你的腦袋搬家!」我假裝強硬的口氣炫耀著。沒想到,這一招還真管用,聽我這麼一說,他愣在那兒,半天沒吭聲,剛一進門時的囂張氣焰,一下子換成了驚訝的表情,我心裡竊笑,乘機又說:「你趕緊把我放了,不然有你好瞧的!」

他愣了半天沒說話,獃獃地望了我好一會兒。再開口時,語氣已經緩和了很多:

「你乖乖地把飯吃了,待在這兒不許亂跑,不許再亂喊亂叫,要是不聽話自己跑出去,被狼吃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喲,等明天再來發落你。」說完,他鎖上屋門,走了。

我當然知道自己只是歐陽家裡一個僅僅用了一天的使喚丫頭,也知道自己連這個豪門裡的一塊瓦片都不如,情急之下把這毫無瓜葛的靠山搬出來,只是為了自救。即使他不說這些恐嚇的話,即使山上沒有狼,我也不會再喊了,不會再跑了,也不想再跑了,我累了,身體和精神都太累了,感覺連靈魂都累得要飛出體外,好想好好休息一下,然後去見遠在天堂的娘,像其他女孩子那樣,偎依在她的懷裡撒撒嬌,流流淚,說說話,告訴她我有多想她,告訴她我有多需要她,把誤傷了同學被學校開除的事兒講給她聽,把魔女老太折磨自己的事兒講給她聽,把被綁匪綁架的事兒講給她聽,對了,還要把遇到「大叔」和蕭麗的事兒講給她聽,所有委屈的,不順心的事兒都說給她聽,不要她幫我做什麼,只要她耐心聽著,聽著就行,她用那溫暖的手,撫摸我的頭,柔聲地說,妮子,不要怕,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然後,我們一起看月光如鏡,看深海里的星……

我坐回到滿是灰塵的舊沙發上,從里懷衣兜里掏出紫色絲綢小口袋,這是第二次打開小口袋,第一次是在大學校園裡,但那時並沒拿出裡面的黑色布袋,也沒完全打開它。我解開絲絨繩,拿出黑色的布口袋解開,把裡面黃褐色的土全都倒在左手掌心裡,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起一點兒,放進嘴裡,嚼著,品著,感覺泥土的力量,勝過世間所有的美味,我慢慢地吃著,一捏,兩捏……嚼著,品著,一次,兩次……彷彿吸食著自己的慾望,也好像大地的血液被吸進體內,脈管里奔流的血,不是鮮紅的,而是黃褐色的,像黃河渾濁的水流,帶著泥沙在體內翻滾涌流,我的肉體也完全溶入進大地的肉體,溶化成泥沙,不可拆分,不可遊離……

一包黃土吃完,我把小布袋重新整理好,仔細紮緊線繩,照樣揣進里懷衣袋裡,似乎完成了一生的使命,走完了生命的全部里程,好輕鬆,好愉悅,好滿足!

我躺回舊沙發上,滿是灰塵的舊沙發上,敞開膽怯了21年的心扉,連同肉體和靈魂一起交給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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