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命運在翻天覆地
那個中年男人也傻眼了,顯然沒有料到會有這麼一茬,愣在那裡,隨後被林懷義一把推開,踉蹌了好幾步,一向溫和的林懷義此時臉上一臉的怒色,竟顯得猙獰起來,聲音振聾發聵:「清清,清清,誰准你們動我女兒了。滾出去。」蹲下身去,將疼得臉色刷白的林淺清抱在懷裡,林懷義急得滿頭大汗,手足無措,「清清,別怕,爸爸在這。」
林淺清被翻過身來,疼得直不起腰,只覺得腹下一緊,疼得發緊,然後一股溫熱從身下一點一點淌過,心裡一緊,她緊緊拽著自己的衣服,痛色地看著林懷義:「爸爸,我的肚子。」聲音發緊,她似乎沒有力氣了,她滿頭冷汗,嘶啞地說,「好疼。」腹部溫熱更加明顯了,似乎有什麼正在流逝,而她卻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意志在消散,她的手緩緩垂下。
「清清,清清」林懷義心急如麻,無所適從,只知道大喊著,什麼冷靜,什麼沉著都煙消雲散。
混亂之於,屋子裡一干人等都是傻愣地不知道如何是好,這個時候,李嬸突然尖叫出聲:「不好了,血,好多血。」
只見林淺清躺的那塊地上,一圈一圈刺目驚心的紅色在暈開,從她的牛仔褲里,漸進漫出地面。
林懷義一眼就紅了眼睛,眸子里全是刺目的紅色,慌亂地全身都在顫抖,不敢搖晃林淺清,雙手僵硬地懸在空中:「清清,你怎麼了?你怎麼了?」怔怔回頭,林懷義大喊,「快叫救護車。」
李嬸隨即反應過來,忙著去找電話叫救護車。
林淺清僅剩了一絲理智,俯身便看見腳邊上的紅色,那樣刺目,那樣驚心,一圈一圈像暈開在心頭一般,都是血淋淋的,她恍恍惚惚間害怕恐懼地睜著眼睛,身下一陣一陣的疼痛,她無所適從,抬起頭,緊緊拽住林懷義的手,哀求道:「我的孩子,爸爸救救我的孩子。」
孩子請千萬要堅持住……她害怕了,不知道思考,不知道結局,不能設想,不能理智,只有一個念頭,這個突然而至的孩子,她不想他離開,她的綿憶還不知道孩子的存在,不能就這樣沒了……
林淺清無力虛弱的話,卻無疑是一個驚天響雷,林懷義徹底被擊蒙了,語無倫次了:「孩子,你說什麼?什麼孩子?」
沒有力氣解釋,林淺清一手拂著自己的肚子,一手抓著林懷義的手,臉上如紙般慘白,面如死灰,唯有一雙眼睛晶亮,儘是堅持,咬字用力,她說:「救救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我和綿憶的孩子。」
「清清,你們」林懷義無言以對,只覺得世界都崩塌了,碎了個徹底。
林淺清再也沒有了力氣,意識渙散,緩緩閉上了眼睛,只是一隻手一直一直覆在腹上。
碎了,林懷義的世界,林淺清的世界,或許更多人的世界……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她緩緩掀開眼睛,綿密的長睫顫抖,眸光漸進清明,入目的一片刺目的白色,鼻尖還有濃烈的消毒水的味道,渾身沒有一絲力氣,她艱難地側過身,便對上林懷義一雙倦怠的眼睛。
「醒了?」林懷義聲音嘶啞,應該是因為沒有休息好,臉上蒼老了許多,看著林淺清的眼神複雜深沉。
「爸爸。」聲音干啞,她恍惚了一瞬,腦中突然繃緊了一根弦,她掙扎著起來,驚恐慌亂地看林懷義,顫抖地問,「我的孩子怎麼樣了?」手移到腹部,除了微微疼痛之外,她感覺不到任何,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似乎缺了一塊,一顆心懸放在鋼絲上,搖搖欲墜。
林懷義遲疑,沉默,對著林淺清急促忙亂的眸子,他平淡無痕,似乎輕描淡寫,說:「沒了。」
沒了……兩個字,一條人命,他說得十分輕巧。
轟的一聲,似乎有什麼突然崩塌了,碎裂的破片隨即扎進了心坎,疼到沒有感覺,她惶然極了:「沒了,怎麼會沒了?」她拚命搖頭,眼神渙散,沒有一絲焦距,似乎自我催眠一般,夢囈一樣輕聲呢喃不斷,「不會的,我才剛知道他的存在,怎麼會沒了,我還沒有告訴綿憶呢,不會的。」她不停不停地搖頭,靈動的眸子沒有一點點的亮光,像死沉的水,還落了一層灰濛濛的塵。
她突然荒涼大笑,像個破碎的木偶,沒有神色,沒有表情,只是一味的重複著說:「不會沒有的,不會沒有的……」
她的孩子,她和綿憶的孩子,雖然那樣突然,可是不是不受歡迎的孩子,所以不該不在的,她不相信,她一句也不相信,她甚至想象,她和綿憶的孩子,一定是個很出色的孩子,長著綿憶一樣好看的眼睛,有著自己的性子,一定是極好看的,長大之後一定像極了綿憶,一定會惹了一身桃花的,這樣好的孩子,怎麼會沒了呢,不,不可能的,她一點點也不相信。
林淺清聲音越發小了,幾乎細若蚊蚋,但是卻始終不停歇,呢喃一聲一聲,眼神空洞,似乎誰也走不進她的世界,林懷義看著心疼,慌亂地站在一邊,可是卻強迫自己鎮定,扶住林淺清的肩,緩緩清晰地對著她的眼睛,再一次說:「清清,孩子沒了也好,你年輕,犯了錯,可以重來。」
犯錯?重來?林淺清眼神一點一點聚焦,抬眸對上林懷義的眼,火光亮得刺目,目不轉睛,她不哭不鬧,只是冷沉地問:「這是什麼意思?」林懷義眼神坦然鎮定,甚至淡漠,林淺清腦中忽然閃過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她顫顫問,「你覺得那個孩子只是個錯誤,你希望我重來,那是你不救那個孩子對不對?」一字一字都是逼問,帶著凌厲,帶著她所有情感,一一砸向林懷義,不偏不倚,灼燙地不容然退縮。
林懷義臉色突然面如死灰,他撇開眼睛,緩緩點頭:「清清,是我拿掉了你的孩子,休養幾天,沒幾天就要高考了。」他儘可能地雲淡風輕,似乎說著一件小事一般。
林淺清眼裡所有光度凝聚,匯成一點灼燙,如針,如刺,如弦上欲出的利劍,狠狠盯著林懷義,一字一字尖銳,裂心嘶喊:「你憑什麼拿掉我的孩子,憑什麼?」
「憑什麼?我是你的父親,你的未來,我要負責。」林懷義按住林淺清胡亂晃動的手,一步不退,立場堅定得不容質疑。
她冷嗤,不屑一顧:「我不要你負責。」
她那樣灼熱地看著林懷義,瞳孔是紅色的,火一樣的顏色色,那裡面承載的全是一種東西恨,濃烈到化不開、散不去的恨。她在恨他,恨他的父親,像以前一樣,不,甚至比以前更甚了,那近乎焚燒一切的恨意將她席捲,將她湮滅,她根本無法控制,腦中反反覆復在提醒自己,是這個男人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與綿憶的孩子,那個長大後會長得像她最愛的那個人的孩子,這一點,不可原諒。
因為要負責她的未來,所以拋棄了她的骨肉,多麼冠冕堂皇的借口啊,那是他給她的未來,她不需要,她看著林懷義,字字尖銳地重複:「我的未來不需要你負責,你這個殺人兇手,是你,殺死了我的孩子。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林懷義臉色頓時白了,唇角微微顫抖,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指著林淺清的手指戰戰巍巍,梗塞喉嚨:「那要誰來負責?江綿憶嗎?他現在能負起這個責任嗎?你不原諒我,我也要這麼做,清清,你還小,你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你還要高考,還要上大學,還有很多很多的未來,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不能留,就算父親自私好了,你是我的女兒,我只能幫給你決定,不能錯一步。」頓了頓,語氣稍微緩和,越發沉穩凝重,低著頭,他語重心長,卻也沒有底氣,「我知道你會恨我,但是我還是要這麼做,因為你是我的女兒,我唯一的女兒,我不能讓你有一點閃失,清清,邁過這個坎就都好了。」他不敢看林淺清含怒的眼睛,因為他自己也沒有把握自己的決定,這算是一場豪賭,贏了,她女兒的未來,輸了,他的女兒。
林淺清冷笑,嘴角譏誚,術后虛弱的嗓音卻尖刻犀利,眼神像兩簇尖刺的冰凌,直直砸向林懷義:「那是你的外孫,是我和綿憶的孩子,其實可以留下來的,我可以休學,我可以等綿憶回來,其實有選擇的,可是你卻自以為是地不要他,你怎麼可以這樣狠心。」
那不止是一條人命,更是她最愛的人的骨肉,卻死在了她至親的親人手裡,這樣的戲劇多可笑,可笑地她想大笑。
林懷義臉上青紫交錯,林淺清的聲聲控訴他無言以對,胸腔里的千萬個理由都說不出口,半響,他艱澀地扯出字眼:「清清,秦氏已經孩子這個時候」他斷斷續續支支吾吾的話語已經足夠表達清楚,千言萬語在這個時候也都是徒勞,他搖搖頭,無奈地嘆氣,「這是他的命,就當從來沒有過,清清,不要擔心,不要管太多,好好休養。」
林淺清冷嗤了一聲,眼神寒烈地睃著林懷義,眸子里鍍了一層火光,灼灼地躥進林懷義的眼底,刺痛的的感覺,目下無塵的冷淡諷刺:「你怎麼可以說的這樣輕鬆,你是擔心我或者我那已經命喪黃泉的孩子拖累你嗎?因為秦氏倒了,所以你要這樣做。」絲毫沒有給林懷義任何辯解的時間,她直直對上林懷義近乎破碎的黯淡眸光,她一聲一聲憤慨越發的控訴,「你怎麼可以,你自私自利,是你,都是你,秦氏因為沒了,媽媽的房子,我的家都是因為你,我恨你。」她狠狠推搡著林懷義的手,手上輸液針孔在搖搖欲墜,撕扯在手腕上,滑下一挑一挑刺目的紅色血痕,她卻不知疼痛,癲狂一般地揮舞著最大的動作。
林懷義卻反而冷靜了,無力垂下雙手,站在原地沒有了任何動作,像僵死般怔愣久久,只有一雙蒼老的眸子越發暗淡無光,落滿了陰霾,一點一點森寒下去,嗓音顫抖地幾乎辨不清音色,隱隱約約似乎是一句:「清清,你這樣看我嗎?」
她恨他,不信他了,甚至埋怨他,責怪他,或許也再也不要他這個父親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因為是父親,他想將所有最好的都給她,他希望自己的女兒得到所有,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失去所有,失去唯一的女兒,他從未料想過這樣的結果,所以真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他完全傻了,不知所措,連後悔都沒有力氣了。
他的女兒,在離他越來越遠看,但是他抓不住她。
林懷義眼潭如冬季寒潭,是死寂的,是一潭久伏的冰凌,林淺清的倒影碎裂了,只剩下一汪破碎的沉痛。
然而,她,作為女兒,受害者,卻也是罪魁禍首,她卻聲聲嘲諷冷笑反問:「不是嗎?我那麼信任你,把所有東西交給你,我的命,我的孩子,可是結果呢?」冷笑指責罷,她大聲嘶吼,「都是你,都是你的錯。」如紙白皙毫無血色的手指正對著林懷義,她沉聲重複,「都是你的錯,我的孩子,我的家,秦氏,都是你的錯。」
林懷義鐵青的臉色迅速轉白,眼神充血,焦距回聚成一點,轉瞬變成白茫茫地一片,他嘴角幾乎抽搐:「我」突然他捂著胸口,眼珠一翻,渾身大幅度地顫抖起來,像有什麼卡在了喉嚨里一樣,脖頸脈絡噴張,只擠壓出一個字眼,「我」
林淺清愣了,手上針頭崩斷,眸子翻滾著驚心動魄,忽明忽暗,傻傻看著滿臉痛色的林懷義捂著胸口,眼睜睜看著他直直往後倒去……
「咚」地上林懷義兩眼一翻,臉色如死灰,捂著胸口的手,就那樣垂下去了。
似乎轟的一聲,她腦中有什麼綳斷了,一腦子的碎裂,在翻天覆地地拉扯,頭疼欲裂,全世界都成了黑白色,眼裡往日溫潤的父親就那樣慘白地躺在了冰涼的地面上,她傻愣,怔怔地走過去,機械地蹲下,張張唇,卻吐不出字來,她顫抖著手去抓林懷義的手,觸手的確實一片冰涼,她驚恐地縮回,不敢在動作,只是渾身顫抖不停,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爸爸,你你怎麼了?」
地上的人卻沒有任何反應,仿若……林淺清甚至不敢想象,她緩緩伸手,推了推,卻還是沒有反應,她緊緊咬著唇,咬出一層血色,嘴裡血腥難聞,她字字艱澀,小心翼翼地輕聲試探般地喊著:「爸爸,爸爸。」
還是沒有反應,沒有人應,充斥消毒水味道的病房裡來回回蕩的只有她慌亂顫抖的聲音,還有她自己粗重紊亂的呼吸,其他的什麼聲音也沒有。
林淺清渾身一軟,跪倒在冰涼的地面,一隻手撐在地上,一隻手覆在林懷義胸口,輕輕搖晃,眼淚流進了嘴裡,又咸又澀得讓她喉間刺痛,她抽噎不停:「你別嚇我。」輕輕動作過後並沒有得到回應,她臉更白了一分,手上更加顫抖,加大了力道,搖晃著死氣沉沉的林懷義,大聲哭喊,「爸爸你醒醒,醒醒好不好,我害怕。」
回應她的令她心滯的死沉,她慌亂了,崩潰得沒有一絲理智了,眼前是黑的,射不進一絲光線,她甚至看不清任何映像了,眸子里好毫無焦距地在渙散開來,知道變成死沉的一團墨色。
她生命里的陽光大概就到此為止了吧。
「醫生快來,醫生,救救我爸爸。」很久很久之後,病房裡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
等到醫護人員進到病房的時候只看見一對父女躺在冰冷的地上,均是一臉的慘色。
「滴滴滴滴滴」醫院忙亂,卻有條不紊,一貫冷冰冰的繁雜。
醫院這個地方啊,太陽總是照不進來的,籠了一層厚厚的暗色。
林淺清的世界籠的也是這一樣的暗色。
太陽落了,一片昏天暗地的黑,不知不覺碾過了一夜,天亮了,又暗了,周而復始了幾次,已經是第三天的早上了。
長睫細微的顫動了,像打濕了的蝶翼,僵硬地沒有一絲生氣,似乎再也攏不起來了了,緩緩,緩緩,掀開一絲極細的弧度,一點漆黑,昏暗混沌。
入目的是白色,漫天滿地的黑色。
該死的白色,林淺清近來最討厭的顏色,她睜眼便是刺目。
她有些恍惚,微微動作,就覺得渾身疼痛,沒有一絲力氣,睫毛只是小弧度扇動,她仿若夢中。
眸子微微轉動,映進一雙淺笑的彎眉,喊著友善的笑意,白色的長褂,白色的帽子。
又是白色,真刺目!林淺清眯了眯眼睛,已經不清醒。
白衣護士走過去,看了看點滴瓶,調了調速度,對著林淺清淡淡一笑:「你醒了。」
林淺清腦袋微微移動,腦中一陣灼痛,卻突然清晰,似乎回籠,眼前像後退的老電影一樣躥進一塊一塊刺痛的記憶碎片,她頓時清醒了,顧不得疼痛,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子就豎起身來了:「我父親怎麼了?」幾天為發聲的嗓子嘶啞的不像話。
小護士想了想,權衡利弊之後,還是說:「病人心臟不好,又受到了打擊,所以產生臨時性腦溢血。」
林淺清覺得天又塌了一分,壓得她呼吸不過來,腦中反反覆復就只有護士那幾個字在蕩來蕩去,拍打她頭:「腦溢血,什麼腦溢血,能治好的對不對?」如果不能治好,她一輩子也不能原諒自己,是她,都是她。一定要治好。
護士小姐支吾了:「這」眼珠子亂轉,毫無注意,正好門口白大褂的醫生進來了,護士小姐連忙靠過去喊了一句,「林醫生。」
「你怎麼樣?有什麼哪裡不舒服嗎?還是再做一個檢查好了。」
林淺清也望過去,帶著厚厚老花鏡地醫生走過來,帶著聽診器。
林淺清仿若溺水的人看見了浮木一般,眸光忽明忽暗,聚焦在一點,睃著醫生,她胡亂地掀開被角,急切地伸手去抓什麼:「你是醫生,那你一定可以救救我父親的,求你救救我父親。」
老醫生很久沒有說話,垂下頭,低聲說:「對不起,我們已經儘力了,病人大腦缺氧,全身神經性麻痹。」語氣嚴肅凝重,就像下病危通知一般。
林淺清眸子一沉,死灰濛了很厚的一層,她唇角顫抖,從喉間擠出幾個字:「你是說,我父親已經,已經」她面色慘白,呼吸不過來,她白著臉久久才繼續,「植、物、人。」
林醫生只說了最無力的三個字:「很抱歉。」
很抱歉……竟這用了三個字判了她父親的死刑,還有她一輩子的死刑,什麼都沒有做……
她猛地搖頭,眼裡噙著晶亮的液體,她粗魯地拔下了手上的枕頭,一邊掀開被角,一邊嘴裡自言自語一樣的呢喃:「不,不會的,我要去看他,我要和他說話,我還沒來得及讓他原諒我呢?怎麼會?」她中邪了一般,機械地喃著,機械地下床,朝著門口瘋了一般的跑出去。
「誒,你去哪啊?你還不能亂動」小護士嘀咕著。
「算了,她待在這裡也不能好好養病。」老醫生重重嘆了口氣,「這個孩子,以後啊!」
以後啊?還有以後嗎?
推開門,封閉的病房裡不透光,昏昏暗暗的顯得壓抑,刺鼻的消毒水纏繞在鼻尖,她朝著暗處走過去,房間里擺放著各種叫不上名字的冰冷儀器,她的父親最睡在那些冰冷儀器的中間,身上差著各種管子。
林淺清緩緩走近,步伐虛浮,竟沒有聲響,安靜地死氣沉沉,望著她父親的臉,才幾天沒見,竟然瘦成這本模樣了,臉上縱橫了皺紋,顴骨高高聳起了,整張臉一點血色也沒有,像凍結過的白皙,即便是一眼,她都覺得害怕,這還是她的父親嗎?是誰讓他這樣面目全非了?
是她自己啊?她怎麼敢忘。
她坐在病床前的木椅上,聽著儀器呲呲的聲音,腦袋昏沉,所有感官卻全部被隱藏了一般,她沒有知覺,只知道目不轉睛盯著父親,嘶啞的聲音微微顫抖:「爸爸,你怎麼還睡著,是生我的氣嗎?」她笑著,眼睛里有隱約的淚。
她伸手,輕輕推了推:「爸爸。」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提高了幾分嗓音,「爸爸,你醒醒好不好?」
床上的人沉沉昏睡,眼睫都不曾動一分一毫。
植物人……她腦中閃過這三個字,她驚慌了一臉神色,隨即立馬搖搖頭,更乖順小聲地說:「別睡了,好不好,我不會不聽話了,孩子已經沒了,我只有你了,對不起爸爸,你不要怪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只是難過,只是害怕,因為你是父親,是我最愛的人,最信任的人,所以才會對你撒氣,才會沖你吼,那些話都不是真心話,不是,求你,求你不要生氣,不要不理我。」她又推了推床上的人,動作稍稍加大,卻似乎又害怕什麼,縮回手不敢再動了,只是眼睛一直看著床上的父親,秉著呼吸等著,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還是死沉地靜,竟只有她一個人微弱的呼吸。
只是煎熬過後,還是煎熬,沒完沒了的惶恐襲來,她被籠罩,連呼吸都被禁錮了。
她慌了,急切地附過身去,趴在父親身上,呼吸淺淺,微弱到幾乎沒有,她眼淚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視線,她緊緊抓著父親的衣袖,哀求抽噎:「爸爸,你醒醒,你醒醒,和清清說說話好不好,你這樣我害怕,我真的很怕。」
當一個人無依無靠,當一個人一無所有,當一個人毫無退路,之後,便只有害怕,在之後,便只有放棄,在這個世界拋棄她之前,先將這個世界拋棄,這個世界正在拋棄她林淺清,而她在害怕,害怕到想丟棄所有。
「滴滴滴滴」連綿的點滴聲聲不絕,不緩不慢,不疾不徐地一直一直,都像打在她心頭,都像在摧毀她的世界的城牆,即將一潰千里了。
林淺清連哭都沒有力氣了,當連悲傷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不求挽救,只希望不要太絕望,可是她掉進了懸崖,絕望從身體里每一處角落開始發酵,瞬間便將她充斥,只剩一句空殼,似乎沒有思緒與靈魂,她面無表情,痴傻地呢喃著:「爸爸,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支持不下去的,爸爸,你醒來好不好,你要怎麼打我,罵我,怪我都可以,不要這樣睡下去好不好。」
這樣一番驚心動魄的話,她卻沒有撕心裂肺,非但如此,還毫無波瀾地一字一字緩緩,緩緩從唇角溢出來,連顫抖都沒有過。
興許真是那句話所說的吧,哀莫大於心死,她的世界塌了,心死了。
「爸爸。」林淺清淡淡緩緩地輕喊了一句,沒有人回應,她突然苦笑,然後站起身來,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了幾步。
「咚」一聲巨響,她直直倒下了,初月般的眸子緊緊閉上長睫沒有一絲一毫的顫動,像被雨水打濕的蝶翼,再也攏不起來了。
她的世界坍塌了,心死了,所以,這句軀殼也沒有什麼可以拿來支撐了。
不知道多久,門被推開,光線充斥進來,滿室的死寂開始散去,隨後哄亂的腳步還有雜亂的開始喊聲此起彼伏。
「林小姐,林小姐」
「林醫生,林醫生,病人昏倒了。」
「快,準備急救。」
「嘀嘀嘀」
醫院總是如此繁忙,因為命運總是這樣殘酷。
林淺清的命運又塗上了這樣厚重的一筆悲傷,從今天才是,越發濃墨重彩了。
再次睜開眼,是晚上,只開了床頭的一盞燈,昏昏暗暗的,看不清任何東西,只是一雙微微泛紅的眼睛有點點光影,眼前白色長衫的護士正在調整點滴的速度,她眼前有些模糊,長睫顫動著細小的弧度,卻沒有任何倒影,像瀕臨熄滅的燭火。
護士小姐回身,淺淺一笑:「林小姐你醒了?」
「嗯。」
聲音蒼白無力,她合上眼一會兒后再睜開,天花板上的吊燈突然被打開,燈光很刺眼,就那樣直直刺進她眸子,有種生疼的感覺,她皺著眉頭,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醒了?」突然一道陌生冷淡的聲音響起,林淺清轉眸,對上一雙犀利凌然的眸子,淡淡啟唇,不溫不火:「醒了就可以談話了吧。」
是他,那個闖進林家的中年男人。林淺清前一刻還朦朧渙散的眸子瞬間便化作兩道寒烈冰凌,牢牢防備。
護士小姐一頭霧水地看著不知從哪個地方,什麼時候竄出來的男人,秉持著職業操守,她本分禮貌地說:「你們出去,病人現在需要安靜。」
中年男人一轉眸,鏡片下斜長的單眼微眯,一道寒烈的視線鎖住,唇角似笑非笑:「主治醫師已經知會過了。」
口氣真大啊,來頭不小。
林淺清只是冷嗤,頭有些隱隱作痛,皺皺眉頭,冷聲說:「你們來做什麼,主治醫師有沒有告訴你我現在還出不了院,不能馬上搬出林家,如果你們還要收回房子,請便。」她轉過頭去,斜睨著男人,眸中全是諷刺。
男人只是冷冷淺笑,臉上看著有幾分僵硬,沒有其他任何多餘的表情,眼神帶了研判,細細端詳,嘴角噙著一抹冷漠的笑,端的是一派面不改色的棺材相,說:「看來林小姐現在清醒了,請簽一下這份文件。」男人將文件放在林淺清病床的柜子上,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簽下文件之後。林宅就會開始拍賣,只要文件簽好了,所有法律程序辦好了,搬家不過是走個形式,不會影響我們法院查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