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54./文/學/城獨發
下班時分,聶左照例去教育中心接邵欣欣。
今天的邵欣欣卻跟往常不太一樣,她看起來心情奇好,連眼角眉梢都浸著笑意。聶左眯了眯眼睛,心中頓時瞭然,這女人瞎貓撞上死耗子平白無故撿了只高富帥,她不高興才怪,那種感覺應該跟手裡的垃圾股一夜之間瘋狂暴漲一樣令人欣喜若狂吧。
許是被她的笑容感染了,聶左也翹了翹嘴角,只要邵欣欣高興,他完全不介意頂著CEO的身份,干著司機的活兒。這一刻,大概連聶左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不近女色、還有點大男人主義的他,竟然會如此寵溺一個女人。
邵欣欣兀自拉開車門,坐進副駕,她把手袋往後座一扔,然後扭身看著聶左,問道:「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好消息。」能讓她這麼開心的好消息,他當然有所期待。
邵欣欣也是那種會選擇先甜后苦的人,所以她覺得在這一點上,聶左跟她還滿默契的,她笑了笑,說:「我媽答應和你一起吃飯了。」
這代表邵麗雲邁出了接受他的第一步,確實算是個好消息,聶左莞爾,「那壞消息呢?」
邵欣欣的臉色突然晴轉陰,登時陷入一種極度糾結的狀態里,她顧慮重重地嘆了口氣:「哎,壞消息就是你這次玩大了!你今天早上的演技實在太牛逼了,搞得整個教育中心都以為你是高富帥呢!但就算再好的演員也保不準有穿幫的一天,你說對不對?萬一哪天你在我媽面前露了餡兒,再落個不誠實的罪名就更完蛋了……」後果不堪設想,邵欣欣光是想一想都心驚不已。
什麼亂七八糟的?聶左被她繞得腦仁直疼,足足用了兩秒鐘,他才消化掉邵欣欣話里的意思。他忽而笑了,笑得這般無可奈何,「邵欣欣,我沒裝高富帥。」
……他是真的高富帥啊!
這回換做邵欣欣怔忪了,她若有所思地深瞥聶左一眼。晚霞餘暉流瀉進車裡,為男人蒙上一層不太真實的色彩,彷彿是油畫中的美男子,每一筆都妙手丹青、筆觸細膩。在這似真似幻的光影中,聶左的大手輕搭在方向盤上,那氣勢慵懶又倨傲,他稜角鮮明的側臉堪稱完美,眉宇輪廓清朗動人,身上西裝亦穿得一絲不苟,尤其是袖口上那枚精緻的袖扣,襯得他整個人格外優雅清貴。
邵欣欣的喉嚨微微滑動了一下,內心升騰起無限的惋惜,可惜了,全是高仿貨,連人也是。她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評價說:「聶左,你真是入戲太深了!」
「……」真是夠了!
聶左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他摸了摸高直的鼻樑,最終無奈一笑,徹底放棄了說服這個笨女人的念頭。只怕他再堅稱自己是高富帥,反倒會把自己弄得跟大騙子一樣。
事實上,趙氏的破產案尚未水落石出,聶左本不想讓自己的身份提早曝光,但為了不讓邵麗雲向邵欣欣發難,他不得已兵行險招,殊不知……哎,算了,不說了,說多了全是淚。
不管怎麼說,邵麗雲好歹暫時被穩住了,邵欣欣還有大把時間思考如何圓謊,所以她的情緒並沒有太受影響。她一路望著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感受著上班族卸去一天的疲憊后那種歸心似箭的迫切心情。
她又何嘗不是呢。
遇到聶左之前,她一個人上下班,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做所有的事情。那時候,即便是下班,她也沒有半點歸心似箭的感覺,反正回到家也是獨守空閨。那時候,家,對邵欣欣來說,就是一套房子,一套沒有人氣的空房子罷了。
但現在不一樣了,邵欣欣竟然開始期待下班的那一刻,甚至是期待下一分、下一秒會發生的種種,因為,一切有了聶左的參與。她喜歡和他在一起,和他一起回家,一起吃飯,一起刷牙,然後互相說晚安……他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把她的生活填滿了,令她連感受孤獨的時間都沒有了。
三毛不是說么,愛情,如果不落實到穿衣、吃飯、數錢、睡覺這些實實在在的生活里去,是不容易天才地久的。邵欣欣覺得這句話太經典了,雖然天長地久的許諾擱在她和聶左身上尚為時過早,不過她認為,人生不必大富大貴,也不必處尊居顯,這般相親相愛的日常已足以讓她感覺很舒心、很踏實了。
邵欣欣難得抒情一把,就在她歪頭對著窗外感嘆人生、感嘆愛情的幾分鐘里,聶左的目光一直落在後視鏡里那個女人的側臉上,他的眸光淡淡的,卻是沉澱著一絲……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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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麗雲與聶左的飯局定在一周后,因為她本周的行程全排滿了。主要是教育局下屬的一個協會組團去歐洲考察,一些民營企業家有幸受邀參加,邵麗雲便是其中之一。
B市已進入初秋,雖然白天還是溫度宜人,但一到太陽落山便有了涼意。尤其是再趕上下雨,空氣中居然帶上了蕭瑟的味道。
綿綿細雨從暗沉的天際飄灑下來,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密,雨刮器慢悠悠地晃著,邵欣欣撐著腦袋,歪在副駕上昏昏欲睡。
車子在雨中駛向實驗小學,勻速行駛的車輪碾壓過柏油路上的水窪,掀起一圈圈細碎的漣漪。等紅綠燈的時候,聶左伸手從後座上拿起自己的西裝外套,輕輕搭在了邵欣欣身上。隨之而來的暖意里,帶著一股清冽而乾燥的淡香,她沒睜眼,只從鼻腔里溢出了一聲夢囈,又往衣服里縮了縮。
這幾天,邵欣欣過得太悲催了。從這學期開始,萱萱要參加學校組織的課外輔導班,每天放學的時間延遲了一個多小時,剛好和王嫂準備晚飯的時間衝突了,而邵麗雲又瀟瀟洒灑地出國考察去了,所以接萱萱放學這檔子事兒就落到了邵欣欣頭上。從教育中心到實驗小說,再到水榭佳苑,整條線路跑下來幾乎輾轉了大半個B市,又逢下班高峰期的擁堵時段,邵欣欣每天回到家都八、九點了,簡直累得跟狗一樣。
當然,聶左也是一樣的。不過他的體能極好,不僅一聲累沒喊過,而且始終保持著意氣風發、氣宇軒昂的高冷姿態,氣得邵欣欣直呼他跟牲口一樣猛啊!
直到車子在實驗小學門口停下,邵欣欣仍舊沒醒,鼻息間甚至還發出極其輕微的鼾聲。還差一刻鐘才到放學時間,是他們提早到了。聶左沒急著叫醒邵欣欣,他垂眸看了眼她輕輕翕動的鼻翼,以及微蹙的秀眉,而後,他彎了彎唇。男人唇角上揚的那抹弧度罕見地不帶半點冷硬,而是蘊藏著一抹柔情。
等待的時間很安靜,大概是毛毛雨太輕了,就連雨絲淋在車窗上,都沒有發出什麼聲音。聶左關了雨刮器,屈肘撐在窗棱上,清冽的眸光透過霧氣蒙蒙的擋風玻璃看向校門口。
學校的鐵柵欄門關著,門口聚集著不少等著接孩子的家長,有人撐著傘,有人穿著雨衣,無一不翹首企盼地向校園裡張望。這般平常的景象本不會引起聶左的注意,因此他的目光那麼漫不經心,然而,陡然間,他的眸光卻生生一滯。
一位紅衣女子猝然撞入他的視線中。
女人站在距離人群稍遠一點的樹蔭下,也許是疏離的姿勢令她看起來有些孤傲,有些與眾不同。她穿得十分體面,紅色的收腰風衣,黑絲襪,腳上踩著一雙細跟裸靴。女人手裡撐著一把黑傘,精緻的臉龐從傘沿下露出來,她的目光倒是和大家一樣,都看向校園裡。不過,她眼中沒有等待的焦灼,而是一片沉靜。
擋風玻璃上不斷有雨珠流淌下來,像小溪一樣蜿蜒,阻礙了聶左的視線,也將女人窈窕的身材切割得支離破碎,但即使如此,也不妨礙聶左認出這抹身影。
她是沈雯。
可沈雯來這裡幹什麼?
某個聶左早已猜到的事實再一次衝擊了他的大腦,彷彿午夜的鐘聲,帶著不為人知的秘密,一下又一下地敲在他的心口,響徹在這個寂靜的世界里。
難道沈雯她終於沉不住氣了么?對於這個女人的心機和城府,聶左再清楚不過,他的心頭猛地一凜,下意識地側頭看了一眼仍在安然夢周公的邵欣欣,他不由緊緊地蹙起了眉。
放學的鈴聲響了,大群大群的小朋友語笑喧闐地從教學樓里跑出來,終歸是小孩,對這世界上的各種大自然的力量充滿了好奇,他們也不知道打傘,就這樣迎著毛毛細雨,牟足勁笑著、鬧著,往外跑。萱萱的性格有些孤僻,動作也比較慢,她是最後一批從樓里出來的。她扎著兩隻羊角辮,背著小書包,倒騰著兩條小短腿跑向校門口。
大部分小朋友已經被家長接走了,人頭攢動的校門口一下子空曠下來,沈雯卻沒有上前,還是站在原先的地方。只不過她眼中的沉靜早已一點都不剩了,看到那個小人從遠處蹦躂過來,越來越近,沈雯的眼波猛地顫了顫。
下一秒,她驟然把傘沿壓低,擋住了自己的臉。那一片刻的心虛令她有些無法自持,朱紅的唇劇烈地顫抖起來,牙齒上下磕碰發出凌亂的「咯咯」聲,就像是從夢魘中乍然醒來一般,無論怎樣隱忍,怎樣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緒,她都掩飾不住那悲愴又激動的心情。
倏忽間,她的臉上閃過一絲緊張,眼睛也忽然睜大了。
只見萱萱腳下一個踉蹌,就被地上的小水坑絆倒了。
站在數米開外的沈雯幾乎是不受控地、條件反射地抬了腳,疾步向萱萱走過去。她的高跟鞋敲在地上又快又急,激起無數細密的水花,花開花落,彷彿是電影里的慢鏡頭,美得如夢似幻,又彷彿是最殘酷最寫實的人生,浮浮沉沉終究歸於平靜,留不住,摸不著。
一把黑傘適時地撐在了萱萱頭上,為她撐起了一小片乾燥的空間,隨即,她被一雙手抱了起來。
看清傘下那張臉,萱萱忽然止住了眼淚,脆生生地叫了聲:「聶蜀黍!」
「嗯。」聶左淡淡地應了聲。
這幾天都是邵欣欣和聶左來接萱萱的,有時候兩人還會帶她下館子改善一下生活,所以萱萱其實蠻喜歡姥姥不在家的日子。她勾著聶左的脖子,忽閃著眼睛問:「麻麻呢?」
「她在車裡。」聶左一手撐著傘,一手抱著萱萱轉了身,他下意識地朝樹下望了一眼,已經沒有沈雯的影子了。
雖然他抱著萱萱這麼個小東西一點不費勁,但萱萱還是善解人意地說:「蜀黍,我幫你撐傘吧。」
「不用。」聶左笑了笑,問:「剛才摔疼了?」
萱萱點點頭,又搖搖頭,「看見你就不疼了。」
「……」小嘴還挺甜,要是邵欣欣有她一半就好了。
聶左把萱萱塞進車裡時,邵欣欣才悠悠轉醒,她揉了揉眼睛,驚訝地問聶左:「我錯過什麼了?」
萱萱樂顛顛地搶了白:「你錯過我和聶蜀黍秀恩愛了。」
「……」卧槽,現在的小孩真了不得,都哪兒學得這些詞兒啊!
直到紅色奧迪駛入稀薄的雨幕中,沈雯才從樹後走出來,快步走向對街的一輛跑車。她收起傘,坐進駕駛座,把臉埋進方向盤裡,單薄的肩頭輕輕地抖動著。
如果不是聶左突然出現,剛才把萱萱抱起來的人就是她了。可是,遠遠地看到聶左的那一剎那,她本能地駐了足,本能地選擇了落跑,她只能藏在樹后,眼睜睜地看著萱萱被別人抱走。
明明只有幾步之遙,她卻不敢,亦不能走上去。
她就像開在陰暗角落裡的罌粟花,永遠見不得光。
**
回到水榭佳苑果然又是九點了,幸好邵欣欣帶著聶左蹭了王嫂的飯吃,不然再去外邊吃恐怕更晚了。
「我先洗澡。」聶左拿了條大浴巾,一進門就奔洗手間去了。
邵欣欣還不知道他那點心思,只要一回到家關起門來,這男人看她的眼神就像狗看肉包子,時時刻刻準備著……占她點兒便宜。邵欣欣抓起遙控器,翹著腿兒窩在沙發里看電視,等著大流氓出浴,換她洗。
就在這時,一陣悅耳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茶几上一閃一閃的手機不是邵欣欣的,而是聶左的。
「你的電話。」邵欣欣沒動窩,朝洗手間喊了一嗓子。
怎奈「嘩嘩」的水流聲把她的聲音蓋住了,鈴聲又響了幾遍,她也沒等到聶左回話。聒噪的鈴聲吵得邵欣欣沒法看電視,她探身拿起聶左的手機,準備調成靜音。
不料,屏幕上閃爍的名字霎時攫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喻可薇?
貌似是個女名。
可據邵欣欣的了解,她不覺得聶左會跟什麼女人扯上關係啊!而且時間不早了,到底是什麼女人會找聶左呢?前女友?小三?追求者?
腦補很驚悚,邵欣欣的理智瞬間就被殺了個落花流水,她舉著聶左的手機,彷彿握著個燙手山芋,扔掉也不甘心,掛掉也不甘心。她現在是他的女朋友了,幫他接個電話應該不為過吧?
心念一動,邵欣欣顫抖著指尖,滑屏接聽了。她倒是挺專業的,故意不說話,等著對方先出聲。
果然,一道溫柔的女聲響起:「左?」
左個屁,我還右呢!對方親昵的稱呼刺激得邵欣欣的耳膜差點穿孔了,她心裡「咯噔」一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宣示了所有權再說,「左在洗澡,我是他女朋友,你有什麼事?」
對方頃刻陷入一瞬的沉默。
隔著手機,邵欣欣也能想象出那位叫喻可薇的女人臉上是何種驚訝的表情,她綻出個嘚瑟的笑容,不耐煩地催促道:「你到底有什麼事兒啊?」
喻可薇後知後覺地「呵呵」了兩聲,隨即大大方方地說:「也沒什麼大事,你幫我帶句話給聶左。」
「成,什麼話?」邵欣欣答應得爽快,那是因為她十分好奇對方會讓她捎句什麼話。
「兒子,媽祝你生日快樂!」喻可薇笑著說。
兒子?!生日快樂?!
等等,訊息太多、太詭異了,邵欣欣徒剩一臉震驚,她就算長兩個大腦都不夠消化的!好在她嘴比腦子快,趕緊先對著手機甜甜地叫了聲:「伯母。」
「嗨,你好。我沒聽聶左說他交女朋友了,不過這是好事兒,你們好好交往吧。」喻可薇談吐不凡,寥寥幾句話既不失禮數,也不失熱情。
這倒讓邵欣欣越發不好意思了,媽蛋的,她剛才腦補的都是什麼啊!言歸正傳,邵欣欣沒忘了正事兒,她一個箭步衝到書房,看了看桌上的台曆。
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寫著今天是——九月十九日。
她撓了撓腦袋,匪夷所思地問:「伯母,您是不是搞錯了?聶左的生日不是九月九號么……」她的命中貴人九九九啊!
哪有當媽的會搞錯兒子的生日啊!冷不丁聽到這般詢問,喻可薇也驚訝了一小下,不過,很快她便恢復了淡定,不以為意地解釋說:「聶左確實是今天生日。不過他平時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所以他可能是怕麻煩才沒跟你說吧。」
聶左!他在玩什麼?!
邵欣欣的腦袋早斯巴達了,耳畔充斥著一片「嗡嗡」聲。她再也聽不進喻可薇講的任何一句話,就連握著手機的手都抖得不像自己的了。
但是喻可薇的結語,她卻是聽到了,而且聽得一清二楚。
她說:「有空你讓聶左帶你來紐約玩喔,順便陪阿姨喝個茶。」
……紐約!!!
邵欣欣突然覺得她真相了,徹頭徹尾地真相了。確切地說,她是在電光火石間,從一個傻蛋變成了真相帝。而這個過程,彷彿是坐雲霄飛車一般,根本不容她喘息,不容她平復,一浪接一浪地高/潮震懾得她的心臟都受不了了。
洗手間「嘩嘩」的水流聲,在這時,停了。
聶左赤/裸著上身,只在腰間裹著條大浴巾就出來了,他的頭髮上還掛著水珠,在燈光下散發著盈盈光澤,他並不介意在邵欣欣面前展露自己的美好身材與性感體格。
他朝沙發里的邵欣欣努努嘴,嗓音低沉溫柔:「欣欣,你去洗吧。」
洗你妹!邵欣欣忽地坐直了身板,不苟言笑道:「聶左,我想我們該好好談一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