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掘墓人

「掘墓人？韓九美，只有你才這麼血腥。」徐小青還在沒有進入墓地之前，對韓九妹譏笑道。

她進到了墓地，觸摸那一口口棺材，頓時毛骨悚然。

「哎！原來我真錯了！」徐小青的口氣帶著深深的懊悔，也徹底明白了譚鵬當初口中的「活死人不需要愛情」。

「嗚嗚嗚……」她難受地蹲下來，，哭泣著。

他愛了很多年的男人既然活得這麼難受，她還給他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哭吧，哭完了，趕緊幹活。」韓九妹背過臉去，說道。

她告訴徐小青，當年的譚鵬壓根沒有把自己當成男人，也沒有想傷害任何人的能力，所以當年譚鵬拒絕徐小青的愛情，那也是愛，是一個人善良的表現。

「我……我和他一起長大，大學在一起四年，我從來不知道他的痛如此深，甚至在他初中受傷的那次，我也覺得他很勇敢，那麼長的口子，生生被劃開，又生生被縫合，一點麻藥都沒有用，就因為這個，我就愛上了他，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可是現在……哈哈哈」

現在覺得自己很幼稚，徐小青心裡如是想。

「釋懷了，就成了。小青啊，趕緊想想怎麼改造這裡。」韓九妹把這個墓地轉了一圈，躺進綠棺里，朝詫異望著她的徐小青聳了聳肩，笑道。

「你怎麼也不忌諱啊，就躺進這棺材里。」徐小青走到棺材邊，嚴肅的說道，她伸手拉起還貪睡在裡面的韓九美，卻聽她說，「小青，你知道嗎？我的第一次差點就在這裡給了譚鵬。」

韓九美想起了當日的譚鵬，還有他們的激情，或許真的從那天開始，心換心，她把枯萎在此的譚鵬的心換走了。

「差點？」徐小青重複了一句，淺笑地趴在棺材旁，「看來有故事聽了，說來聽聽唄。」

幾分鐘后，哈哈哈……徐小青聽完故事之後，捧腹大笑，「想想譚鵬那時候囧樣，就……哈哈哈……好笑。」她拍了拍韓九妹的肩膀，伸出大拇指，「你真牛掰，只有你能收拾他！」

釋懷之後，徐小青和韓九美三下五除二，就做了個簡單的設計出來。他們都不想譚鵬在縮進這烏龜殼裡，決定狠心做一次掘墓人，難得譚鵬做出這麼艱難的決定，把這墓地交出來，也證明他真正的走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沒有退路。

狠？不狠！死不瞑目，韓九美如是想。

幾天後，一群工人去墓地的時候，鵬媽就在節骨眼上攔住了韓九妹，幾乎要跪在地上，求她不要敲了她兒子的地盤，怕兒子會瘋……

「九美，我知道鵬鵬娶小青，你不舒服，你沖阿姨來，怎麼著都行，你不能趁他出差把這裡拆了，不能！」鵬媽聲嘶力竭，想幫譚鵬維護他的禁地。

韓九妹看著聲淚俱下的鵬媽，她的小臉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不過只是稍瞬即逝，她替譚鵬高興也羨慕他，有如此愛他的父母。

「阿姨，請恕我直言，我拆了這墓地，首先絕對不是為了私冤。」她走上前扶著鵬媽坐在角落的長板凳上，繼續說著：「正是你們的溺愛，無知，自私，才有這墓地書房，你們覺得有了這個墓地，兒子就在你們身邊了，你們就心安了。」

看著鵬媽詫異的眼神，她只是笑了笑，挑了挑眉頭，嘴角彎了彎，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你們知道你們的兒子在這裡，就是在這裡絕望的，他向你們第一次修改墓地的時候，他就在告訴你們，他需要你們的愛，需要你們的關懷，可是你們很無知，你們不知道他這無聲的反抗……當他哭著累著在那一片原來墓地咆哮的時候，你們知道他有多開心嗎?他以為他的墓地生活結束了，你們會天天告訴他，你們愛他，可是你們沒有，你們一味的找借口，你們除了自責還是自責，你們除了借口還是借口，甚至你們又給他建立了一個墓地，他絕望了，他需要的是愛，他需要的是爸爸媽媽的擁抱，可是你們從來都很吝嗇，從來都是像董事長對待下屬一樣的對待自己的孩子，他是你們的孩子，不是公司員工，這裡是家，是大聲說愛他的地方，可是在你們的家，這裡是訓練場……」

鵬媽的臉色一點點在變化，也安靜下來很多。

韓九美也覺得累了，從桌上拿了一瓶礦泉水遞給沉思中的鵬媽，自己也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口。

「他不需要這墓地，這個圈禁他讓他自己去反省的墓地，可是你們給了他這個地方，所以他在這裡無聲的哭泣，他絕望了，他不言不語，不哭不鬧，因為他的反抗，你們不理解，你們看不到，他成了活死人，他沒有了激情，他沒有了男人的慾望，他甚至不知道和女人上床是啥感覺，所以被莫名其妙的打了一頓，你們打，讓他對你們失望，你們沒有問過他的過程，你們對他的不了解，甚至不信任他，你們的自私還有一味的借口，讓他成了有血有肉沒有靈魂的軀殼。」

看著似乎有點頓悟的鵬媽，老淚縱橫，韓九美走上前，擁住她的肩頭，「阿姨，我知道，你很愛譚鵬，其實……我也做了一段時間的留守兒童，那種天天期盼的感覺，望眼欲穿的感覺，都覺得明天就是末日就好，又期待明天父母能回來……」

「對於我們來說，多少錢，多少名譽，那都不重要，就如我當初不知道譚鵬是不是宏志集團的少總，是一樣的，愛他，和身份和錢財都沒有關係，關鍵是……你們多愛他，需要大聲說出來，誰也不是你的肚子的蛔蟲，何況那受傷的孩子，他咬牙不用麻醉也做了手術，他不想聽到說他多勇敢，他想父母抱抱她，甚至心疼他，想父母為他哭，在他面前哭，不是在他面前裝堅強，不是告訴他,怎麼怎麼咬牙挺過來的，他想看到父母為他心痛，他想父母告訴他，他痛了可以哭，放聲的哭……」

鵬媽早已經泣不成聲了，在他們那個年代不是人人能把「我愛你」掛在嘴邊的一代，他們的愛是深沉的，她緊緊抓住韓九美的手，欲言又止，韓九美表示的理解點了點頭，笑道：「我愛你，這話是比較難開口，我其實理解，譚鵬也理解，只是有時候，我們作為孩子，執拗的時候，你們真的不用包容，可以表示你們的不滿，憤恨，可是我們做得好的時候，也請您不要吝嗇表揚。」

「阿姨知道了，阿姨今天也終於知道了，譚鵬為什麼只喜歡你。可是現在……」鵬媽擦乾眼淚，說到這裡，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懂這些年輕人的愛情。

「現在，和以後，由小青照顧他，挺好的。」韓九妹淡淡地笑了笑，目光看著綠色棺材，眼淚也止不住留了下來，「我和譚鵬，這輩子的緣分在這裡開始，恐怕也得在這裡結……」

話還沒有說完，「嘔…歐…」韓九美頓時自己的胃翻江倒海，想嘔就是嘔不出來，眼淚都要逼出來了，一陣陣像喝了酒一樣的酸味，讓鼻子聞到，很難受。

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她朝驚訝不已的鵬媽說道：「這幾天胃受寒了，難受得很，回去吃點葯就好了。」

「你……你不是……」

「不是！」韓九妹果斷的截斷了鵬媽的話，站起來，又灌了幾口礦泉水，「我向來腸胃就不好，所以才這麼瘦，這麼也養不胖。」

接下來，就是和徐小青忙裡忙外，裝修墓地，鵬媽也時常過來看看，尤其是鵬爸也偷偷過去瞄了兩次，一聲不吭的又走了，韓九美悄悄看他那表情，他似乎很滿意。

第一件事情，就是轉移了譚鵬這裡所有收藏的書，本想讓工人搬動，可是，無意中發現了鵬隱藏的幾本日記，一本上，沒有寫幾個行字，那歪歪扭扭的字，都沒有日期，沒有很長的文字，都是簡短的幾句話，就和他髮廊那記賬本一樣。

「這就是譚鵬的字！」徐小青一眼就認出來了，興奮地看著手拿日記的韓九美囔囔。

「今天，我和哥哥搶李子，哥哥讓給我了，我很高興，我喜歡哥哥..........」

「舅舅回來了，給弟弟妹妹穿衣服，我看著，他們把房門關上了，我聽到他們在笑，我躲在角落聽.........」

「……學校，家長會，同學的爸爸媽媽都去了，可是我沒有，所以外公去了........」

「……老師叫我們每個人站起來，說說媽媽的樣子，我心裡想外婆的樣子說了，他們笑我，說我的媽媽很老...............」

作文《難忘的事情》，內容：今天，家裡來了個妹妹，他不停的說，不停的笑，很好看，我想學著他笑，可是我的臉有點疼，我不會笑，我開口說話了，可是沒有人聽見，他們都在和那妹妹說話...我走了，他們一直在說話，在笑……

看到這裡，徐小青「嗚嗚」哭起來了，她揚起臉，「這說的是我，那年我來他們家，明天見他坐在那裡的，等我們說完話，都不知道他怎麼時候離開的……」

她吸了吸鼻子，揚起手「啪的」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原來我一開始就在傷害他，可是他怎麼就能忍住，怎麼就一個人承受了呢……這個傻瓜！」

韓九妹的眼淚也沒有干，她沉默繼續翻著這本日記……

一些觸目驚心的素描圖出現在眼前：一隻小狗閉眼；在流血的魚；一堆火在燒，上面卻在下雨；太陽的哭臉；樹葉飄在空中；枯枝白雪；鋪天蓋地的雨水，在洪水中掙扎的人，在岸邊的木然看客……

原來，這個世界，在當初的譚鵬心裡都是灰色的，在留守的日子裡，他看不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