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冰河4
冰面確實很難走,比之走了整個上午的雪路,腳下要使出更多的力氣,方能一步步踏實地向前。稍不留神就會滑倒,走了不一會兒,韓斌就摔了好幾跤,狄景輝也不能倖免,只有李元芳還穩穩地在前面帶著路。好在兩人摔得都不重,而且很快便累積了經驗,逐漸地也不再摔跤了。只是走得實在不輕鬆,每個人都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
走了大概半個多時辰,回頭望望,他們出發的此岸已經隱入濃重的霧中。李元芳大聲喊道:「狄景輝,你不是懂詩嗎?有說黃河的嗎?念幾句給我們聽聽吧。」狄景輝也嚷道:「是啊,這麼悶頭趕路我都要睡著了!你等我想想……」過了沒多久,就聽他高聲吟誦起來:「覽百川之宏壯兮,莫尚美於黃河!潛崑崙之峻極兮,出積石之嵯峨!……思先哲之攸嘆,何水德之難量!」只聽得詩句裊裊不絕,滌盪在群山之間。一隻蒼鷹彷彿被這昂揚的詩句吸引而來,在頭頂盤旋良久,繼而展翅飛向天穹的盡頭。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他們已經走過了冰河的最中心。黑雲越來越濃密地壓下,風開始刮起來,李元芳緊鎖雙眉,舉目遠眺,對岸黑乎乎的一片,根本無法辨別,但是感覺上已經離得不太遠了。他咬了咬牙,回頭朝身後的兩個人大聲喊道:「暴風雪快來了。我們要加快些走,離對岸不是很遠了,快!」聽到身後的兩聲回答,他便立即加快了腳步。冰面上的風越來越大了,很快就席捲著雪珠樣的微粒朝他們襲來,打在臉上生疼,眼睛也被風颳得幾乎要睜不開。
李元芳現在幾乎已經跑起來了,韓斌和狄景輝也竭盡全力跟著他飛快地往前趕。此刻三人心裡都很明白,必須要趁著真正的暴風雪到來之前上岸,否則一切就很難說了。好在對岸已經近在眼前,腳下的冰面也變得粗糙起來,還夾雜著被風刮來的泥沙和灰石,反而比起河中央要好走很多。他們在狂風中奮力向前,終於來到了一處怪石嶙峋猶如灘涂般的地方,只要穿過這片冰沙石泥混雜的地方,就是陡峭的河岸了。
李元芳在這片灘涂前停住了腳步,很快,韓斌和狄景輝氣喘吁吁地趕過來。三人終於再次回合,李元芳先把在暴風中搖搖晃晃的韓斌護到懷裡,看著喘著粗氣的狄景輝,大聲道:「就剩最後一個難關了。這河岸太陡,而且很滑,必須我先上去,再拉你和斌兒上去!」「好,我們等你!」狄景輝也高聲回答。李元芳將韓斌送到狄景輝身前,又把那條長繩重新盤好,往肩上一背,便在怪石中疾步奔跑起來。此刻,天地間已經黑暗得猶如夜幕降臨,風雪狂暴地呼嘯著,李元芳的身形快如閃電,幾個跨步便已躍上兩三丈高的陡崖,他緊緊攀住河岸邊波濤狀的冰柱,奮力縱身,翻上了河岸。
站在怪石灘上的狄景輝眯著眼睛,竭力望向河岸上,終於看到李元芳又探出頭來,心中頓時狂喜。李元芳拋下長繩,狄景輝將繩子系牢在韓斌的腰間,看著李元芳將韓斌幾下便提了上去。緊接著,長繩再次垂下,狄景輝把自己綁好,朝上喊道:「喂,我可比較沉,你用點力拉!」李元芳低頭將繩子在自己的腰間也繞了幾圈,深吸口氣,牢牢捏緊繩索,雙臂猛振,便穩穩地將狄景輝也提到了岸邊,隨後伸手一握狄景輝的手,狄景輝順勢翻過岸沿。
仰倒在岸邊的雪地上,狄景輝拚命喘了幾口氣,迎著狂風高聲大笑:「真痛快,這輩子過得最痛快的除夕日,就是今朝!」他看李元芳也坐在一邊急促的喘息著,便拍了拍他的背,笑道:「累壞了吧。總算過來了,還是你厲害啊!」頓了頓,又道:「可嘆我這些日子都讓你這小氣的校尉管著,沒好吃沒好喝,瘦了不少,是不是你早就盤算到了有今天!」李元芳也笑著,卻不說話,只是把韓斌摟到身邊,替他擋住狂風,等呼吸稍稍平穩了些,才道:「還沒完呢,得趕緊找個地方住下,這場暴風雪一定非常厲害,我們若待在野外,一夜間就凍死無疑。」
狄景輝從地上一躍而起,揚手道:「說走就走!一鼓作氣才好,此刻我若是歇下,大概就再爬不起來了。我可不願意凍死,我還盼著看西域的大漠烽煙呢。」李元芳也站起身來,重新把韓斌背在身上,狄景輝左右開弓,提起兩個包袱開步就走。李元芳朝他叫:「還有繩子,也帶上吧。」狄景輝不耐煩地道:「都過來了,要那個作甚?!」頭也不回地繼續朝前走。李元芳撿起繩索,抬手遞給韓斌,讓他幫著掛在自己的肩上。
狂風此時已漸成摧枯拉朽之勢,他們便索性順著風向,沿河岸的西側往前。眼前全都是飛沙走石夾著雪粒冰珠,幾乎什麼都看不清楚,只能憑著感覺前行。剛才走了一小段,李元芳突然停下腳步,問狄景輝:「你可聽到什麼聲響?」狄景輝皺眉道:「似乎是有什麼聲音,從風裡傳……」他一句話還沒說完,被李元芳狠狠瞪了一眼,趕緊閉嘴。二人同時側耳傾聽,只聽得一聲凄厲的嘶叫混雜在凜冽的風聲中,聽得不十分清晰,但又令人悚然。緊接著,又是一聲,隨後便一聲接一聲,慘絕悲亢。
狄景輝不由驚呼:「這,這到底是什麼聲音?!這不是人聲啊!」李元芳沉聲道:「不是人,是馬!」「馬?馬怎麼會發出這樣的叫聲?」李元芳緊鎖雙眉道:「是馬,而且是非常稀有的突厥良馬敕烏駒。」狄景輝詫異道:「你怎麼知道?」李元芳回答:「我在西域從軍時見識過這種馬,外形與一般的馬並無不同,但是奔跑速度奇快而且耐力驚人,是不可多得的神駒。這種馬要價達千金,可又不容易識別,所以很少有機會看到。而它最大的特徵就是在遇到急難時,會發出慘烈無比的叫聲!」
說著,李元芳朝黃河岸轉過身去,喃喃道:「這叫聲似乎是來自河上……」狄景輝也努力辨別著,點頭道:「對,是順風刮過來的。應該在咱們上岸的那個地方的北側。」李元芳抿了抿雙唇,沉聲道:「這種神駒絕不會獨自出行,一定有主人。而它這樣嘶喊,必定是遇到了極大的危險!不行,我得去看看!」狄景輝大驚:「你?!這……」他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是瞪著李元芳發獃。
看到狄景輝的神情,李元芳淡淡一笑:「要不你帶著斌兒先留在此地等我?」韓斌大聲喊起來:「我不!哥哥,我要和你在一起!」狄景輝「咳」了一聲,道:「李元芳,我發現我自從遇見你就開始倒霉!算了,要去一起去,我今天就豁出去了!」李元芳點點頭,轉身迎著狂風就走,韓斌在他的背上,被風吹得直晃,只得用盡全身力氣抱緊他的脖子,把腦袋深深地埋在他的頸窩裡。
在狂風中掙扎著搏鬥著,他們極艱難地再次靠近河岸,並朝北而去,馬的嘶叫聲聽得越來越清晰了。再往前走,此地河岸的形狀和他們剛剛上岸的地方也有了很大的不同。陡峭的岸壁慢慢變得平緩,逐步形成一大片光滑如鏡的斜坡,從堆滿積雪的泥地開始一直延伸至廣闊的河面。李元芳和狄景輝儘力靠著泥地的邊小心前行,否則一旦踏上斜坡,必然會直接滑上黃河的冰面,而要再沿著這個大滑坡爬上岸,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突然,李元芳猛地一扯身邊的狄景輝,狄景輝順著他的手指方向往前看去,就在斜坡最下端的冰面上,果然有一匹通體黑色的高頭大馬,橫躺在冰面之上,它一邊輪番踏著四蹄,顯然在竭盡全力想要站起身來,一邊不時地仰天長嘯,發出幾近絕望的嘶吼。狄景輝低語道:「果然有馬!」話音未落,他倒吸一口冷氣,因為他隨後便看到,在離開那馬百來步遠的冰面上,破開一個大大的冰窟窿,冰窟窿裡面分明有人在不停地掙扎沉浮。
李元芳和狄景輝互相看了一眼,面色都很陰沉,此刻他們都能判斷出這個局面的危險,但是既然來了,救人便再容不得半點遲疑。狄景輝輕聲問道:「怎麼辦?」李元芳緊鎖雙眉,默默地思考了片刻,低聲道:「你管好斌兒。我過去看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長繩,目測了下到冰窟窿的距離,將繩子的一頭交到狄景輝手中,囑咐道:「你找個結實的地方把它系好。」「放心吧!」
狄景輝轉身找了塊大石頭繫繩子,這邊李元芳輕點足尖,跳下斜坡,斜坡的面積很大,他幾個騰躍,才落到了斜坡的最底端,雖然算是控制住了身體,沒有一溜而下,但落地的一剎那,還是在平坦的冰面上滑出去不少距離。岸邊的狄景輝和韓斌看得心都快從嘴裡蹦出來了,剛要驚呼,李元芳已經穩住了身形,並且立刻從冰面上站立起來,但站得非常小心,因為他馬上就發現,此處的冰面又薄又脆,以前方不遠處的冰窟窿為中心,破碎出了若干條曲折的裂紋。很明顯,只要稍有大意,這每條裂紋都可能立即破成大塊的碎冰!
李元芳提著氣,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冰窟窿靠近,走了沒幾步,那冰窟窿里翻騰的人已經發現了他,張開嘴喊著什麼,但舌頭根本不聽使喚,說不出成句的話,只聽到斷斷續續的聲音:「快,先,救……」一邊叫著,一邊艱難地轉動著身體,似乎在拖動著冰水裡的什麼東西。李元芳離冰窟窿越來越近了,一眼掃到那人拖動的東西,猛地吃了一驚,原來那又是一個人,只是其軀體僵硬,完全沒有絲毫動作。
終於挪到了冰窟窿旁邊,李元芳朝水中之人伸出手,大聲喊道:「抓住我!」誰知那人猛烈地搖著頭,一邊笨拙地划動手臂,努力向李元芳靠近,一隻手裡依然拖著那個一動不動的人。李元芳驟然明白了,原來這人是想先救出手裡拖著的這個已然昏迷的人。想必該人先落水,或者是不識水性,所以已經昏迷,故而更加危險,必須先行搭救。想到這裡,李元芳跪在冰窟窿旁,恰恰此人也已艱難地划水過來,口裡依然斷斷續續地在叫:「救,救,她。」
「你再靠近些,我來拉!」李元芳伸雙手出去,一把抓住了那個已凍僵了的人的兩隻肩膀,用足力氣將這人的身體提出冰水,水中的人也賣力地幫忙托著,眼看著就要將人帶出了水面,可就在李元芳把那人放上冰面的一剎那,一大塊冰承受不了新增的重量,在那人的身下猛地破裂開來,李元芳剛剛來得及往旁邊一滾,才救上來的人再度沒入到增大了不少的冰窟窿里。
李元芳骨碌碌滾出去丈把遠,才又穩住了身體。他再次從冰面上站起身來,急促地喘息著,牙關咬得咯咯響。他竭力冷靜下頭腦,飛快地思索著對策:確實太難了,面前的冰面又滑又脆,根本沒有可著力之處,即使是他,也無法在這樣的地方騰空而起,更別說再帶上一個全身泡滿冰水已幾近僵硬的人。
冰水裡的兩個人還在載沉載浮,仍能動彈的那人嗚嗚啊啊的叫著,只是口齒越來越不清楚,已經完全聽不出來在說什麼了。手臂雖然還在水面上擺動,但力量和速度也在減緩,他的頭髮上、眉毛上早就結滿了冰霜,根本看不出本來的面貌。很明顯,如果再不能把這兩人迅速地救上岸來,恐怕無一能夠倖免,他們即使不被淹死,也很快就會被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