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曇花4

第29章 曇花4

狄仁傑也不理會,接著往下說:「根據曾泰大人對劉大人屍體的分析來看,劉奕飛是被人從背後用匕首捅死了。哼,這個殺人的方式反過來驗證了幽冥之說的虛妄。難道鬼怪殺人還需要用人間最普通的兇器嗎?殺人之後,兇器被扔在了發生兇案的宮牆之外,並有足跡逃至宮城南邊的洛水邊消失,因此直接的推斷便是兇手殺人後越牆逃走。但這時候另一個問題出現了,兇手只有逃走的路徑,卻沒有來到案發現場的途徑,我和曾泰曾經分析過,不論是越牆而入,還是事先進入宮城后等待在案發的甬道旁,都有其不合理之處,那麼這個兇手究竟是怎麼來到宮城裡,又怎麼恰好在周、劉二位大人經過那條甬道去東宮的時候,等在甬道之間,並恰好殺死了劉大人再翻牆逃跑的呢?」

說到這裡,狄仁傑突然和顏悅色地看看周梁昆,問道:「周大人,聖上授權太子主持新年慶典,本該由你去向太子彙報準備情況的,怎麼劉大人也會與你一起去呢?」周梁昆神情木然地答道:「那日本官突感身體不適,便叫上劉大人與我一起去。」「所以這是一個臨時的決定咯?」「是臨時的。」「那麼兇手就更不可能事先就知道二位大人會一起去東宮,從而等待在那裡殺人!」

曾泰越聽越糊塗了,不由脫口問道:「恩師啊,這麼說了半天,學生怎麼越加摸不著頭腦了?又不是幽冥,兇手又不可能未卜先知,那劉大人到底是怎麼死的?」狄仁傑抬高聲音,正對著周梁昆道:「周大人,本閣希望聽到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周梁昆面如死灰,一把山羊鬍子不住地顫抖著,隔了半天才擠出一句:「本、本官不明白狄大人的意思,本、本官回答不了這個……」「行了!」狄仁傑晴天霹靂似的低沉吼聲,把周梁昆震得全身上下都哆嗦起來。曾泰驚詫不已地看著這二人,似乎開始有點兒明白髮生什麼事情了。狄仁傑努力平息了下心情,換上稍稍平緩的語氣道:「梁昆啊,初四那天本閣去天覺寺進香,還碰上了府上的千金靖媛小姐。她告訴我每個新年都要去寺里進香,為周大人祈求福壽安康。梁昆真是個有福氣的人,身邊有如此孝順乖巧的女兒繞膝承歡,誠讓本閣羨慕不已。」「狄大人!我、我……」周梁昆終於嗚咽著叫出聲:「大人救救梁昆吧。」

狄仁傑長嘆一聲,示意曾泰把哆嗦著就要拜倒在地的周梁昆攙回到椅子上坐好,低沉地道:「周大人請將實情和盤托出,是非自有天理公道,非我狄仁傑個人能夠臆斷。當然,周大人應該知道我狄仁傑從來不是食古不化,拘泥條文的人,我,還懂得酌情處理這四個字。」

周梁昆聽了狄仁傑這番話,本已絕望的眼神才重新煥發出一點點神采,他努力振作了下精神,開始敘述:「狄閣老,曾大人,其實剛才狄閣老問起四方館貢品收藏的規矩時,我便知道,狄閣老心中對劉大人的死,已經有了計較。只可嘆我還心存僥倖,兀自不肯理會狄閣老幾次三番拋給我的機會,實在是辜負了狄閣老的一番苦心。梁昆無地自容啊。事已至此,我也只有如實供述,至於如何處置梁昆,也就憑閣老一句話了。」

狄仁傑毫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周梁昆咽了口唾沫,繼續道:「狄大人,事情要從一個多月前說起。當時,劉奕飛像往年一樣來請我示下,看從四方館中換出哪些新鮮的貢物陳列在鴻臚寺正堂。往年這些事情都是劉奕飛一手操辦的,這次我卻一時興起,讓劉奕飛陪著親自去四方館看了看。萬萬沒有想到,這一看卻看出了個天大的問題!我當時拿著前年的貢品賬冊,無意中查對了一件記錄上已經還入四方館的貢品,卻遍尋不著,我便起了疑。於是又抽查了其它若干件據記載曾被調出過四方館的貢品,結果卻令我大為震驚!記錄上已經歸還而事實上根本沒有還回來的居然十之有三、四。這豈不是意味著每年都有為數不少的大周寶物,從我鴻臚寺四方館無端流失,還從未有人發覺?我急了,立即找劉奕飛查問。這廝起初還百般推搡抵賴,可貢品進出從來只經過他手,他怎麼可能不知道?!最後他發現瞞不過去了,終於承認說,自從他開始負責四方館的這幾年來,他每年都會乘著貢品出借或者陳列的機會,貪墨下其中數件,由於貢品歸還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的簽字,所以操作起來十分方便。只要沒有人對所有的貢品進行查對,就發現不了這個問題。」

曾泰聽到這裡,震驚之餘不由插嘴道:「可是四方館的管理上,怎麼會出這麼大一個漏洞呢?周大人,你這個鴻臚寺卿也未免太疏忽了吧!」周梁昆苦笑道:「曾大人譴責得太有道理了。當時,我聽完劉奕飛的一番話,心中的惶恐和憤怒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怪只怪我對他太過信任,將歸還貢品的過程全部交給他負責。其實說到頭來,還是我從來就不相信有人真的會打這些貢品的主意,要知道這可是欺君之罪,要凌遲處死的啊。」

狄仁傑此時方冷冷地插話道:「可惜周大人忘記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只要誘惑足夠大,這個世上從來都不乏鋌而走險之人。」周梁昆重重地嘆息道:「狄閣老說得太對了,只嘆等梁昆明白這個道理,大禍已經釀成了。」曾泰急問:「那周大人既然發現了劉奕飛的罪行,為什麼不及時上報朝廷呢?」狄仁傑冷笑道:「曾泰啊,你覺得周大人如果就這樣上報了朝廷,他自己能脫得了干係嗎?」

曾泰愣住了。周梁昆頻頻點著頭,滿臉苦澀地道:「狄閣老真是一針見血啊。我當時氣得幾乎昏了頭,立即拉著劉奕飛就要去吏部,可是劉奕飛隨之的一段話卻讓我頓時渾身冷汗,完全泄了氣。劉奕飛說,四方館的貢物進出從來就是鴻臚寺正、少卿兩個人共同的職責,如果貢物出了問題,兩個人誰都不能免責,這是原則。因為貢品的進出都有我的簽字,誰都不會相信偷盜貢品是他一人所為,而我完全不知情。」曾泰皺眉道:「可是歸還貢品確實只有他一個人核對簽名啊,這扯不上你吧?」周梁昆苦笑著搖頭道:「話雖如此說,但是這個授權也是我給他的,如果他反咬一口說是我主謀盜取貢品,又要他簽字承擔責任,我也沒有確鑿的證據可以反駁。別人反倒會懷疑我授權劉奕飛的目的究竟何在。另外,這廝為了將我拖下水,早有預謀,在賬冊上捏造了若干條子虛烏有的貢品名錄,還仿製了我的簽名。這些貢品本就不存在,如果有人來查對的話,還是都要落在我和劉奕飛兩個人的身上,而我卻是百口莫辯吶。」

狄仁傑點了點,沉著地道:「因此周大人你就起了殺心?」周梁昆低頭不語,良久才重重地嘆了口氣:「我不願被劉奕飛脅迫,任他繼續恣意妄為,監守自盜,偷取珍貴的貢品,但上報朝廷,我又實在沒有勇氣。思之再三,別無良法,我才痛下殺人的決心。」

曾泰大聲喝問:「周大人?難道你不知道這叫私用極刑,也是欺君啊?!」狄仁傑忙朝他使了個眼色,曾泰這才氣鼓鼓地住了口。狄仁傑緩緩道:「因此臘月二十六日夜間,你假意要求劉奕飛與你一起去東宮,在黑暗的甬道中間刺死了劉奕飛。為了偽造外人進入宮城作案的現場,你翻越宮牆,將匕首扔在牆外,又一路奔至洛水旁,隨後再踏著原來的足跡返回甬道,做出驚恐萬狀的模樣,跑向賓耀門呼救。我說的這個過程正確嗎?」

周梁昆感慨萬狀地回答:「絲毫不差!狄閣老,梁昆無話可說了。」狄仁傑依然面沉似水,想了想又問:「那麼跟隨在你身後的血跡和雪地上的『死』字,也是你特意布置的?」周梁昆道:「是的。我將袍服的袖子浸透血跡,一路跑一路滴,並留下『死』字,都是為了故意引向幽冥之說,從而混淆視聽,干擾辦案。」曾泰問:「所謂腳步聲和耳語聲?」周梁昆道:「也都是我臆造的。」

狄仁傑突然問:「周大人,你怎麼會想起來假託『生死簿』的幽冥之說呢?」周梁昆一愣,轉了轉眼珠,方才答道:「年關以來,神都屢有幽冥之使憑『生死簿』索命的謠言,連小孩唱的歌謠都編成了相關的內容,我便想到了假託『生死簿』,實是無奈之舉。」

話說完了,書房裡面驟然安靜下來,周梁昆彷彿也放下了心理的重負,滿臉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只是發獃。曾泰焦急地盯著狄仁傑波瀾不驚的臉,猜不透這位恩師在想些什麼。過了許久,狄仁傑終於長長地吁出口氣,低聲道:「周大人,鴻臚寺公務繁雜,本閣就不多留你了,請回吧。」周梁昆猛地哆嗦了一下,抬起頭,詢問地看著狄仁傑。狄仁傑疲憊地微笑著,揮手道:「本閣有些倦意,老了,不中用了。曾泰啊,你替我送送周大人。」

曾泰站起身來,猶豫再三,看狄仁傑掉頭喝茶,完全不理會其餘二人了,這才冷著臉招呼道:「周大人,請吧。」周梁昆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朝狄仁傑一揖到地,隨曾泰離開了書房。

送走周梁昆,曾泰剛返回書房,便急不可耐地發問:「恩師,您就這麼放過周梁昆了?」狄仁傑淡淡一笑,問:「曾泰啊,你相信他方才所說的那些話嗎?」「啊?」曾泰愣住了,皺眉道:「聽上去嚴絲合縫,沒有什麼破綻。而且他都承認了殺人罪行,還有必要說謊嗎?」狄仁傑搖搖頭:「劉奕飛是他所殺,這一點毋庸置疑,他根本沒辦法否認,承認罪行是唯一的選擇,這我早就料到了。問題是殺人的動機。曾泰啊,其實你仔細想想就會發現,他所說劉奕飛偷盜貢品的罪責,他自己確實是擺脫不了干係的。就算他剛才的那一大通供述,仍然只是他的一面之辭,沒有任何佐證。如果我堅稱說周梁昆就是和劉奕飛合謀盜取貢品,由於某種原因起了內訌,才為自保而殺了他,你覺得有什麼破綻嗎?」「這……」曾泰無言以對,想了想,又忙道:「既然如此,恩師您為什麼還要放他走呢?難道,難道不該把他立即收押,徹底查清楚事實的真相嗎?」

狄仁傑笑著搖了搖頭,拍拍曾泰的胳膊,示意他坐下,才慢悠悠地道:「收押就能查清楚事情真相嗎?手上沒有進一步的證據,就只能靠嚴刑逼供。周梁昆年事已高,弄不好就死在刑台上,他又是朝廷重臣,鴻臚寺新年節期時缺少他的管理,已是傷筋動骨,所以我看收押他不僅於事無補,只能適得其反。」曾泰無奈地道:「可是恩師,那這案子就沒法辦下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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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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