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回 隱沒.重生
有什麼東西遮住了視線.她本能地將覆在眼前的東西挪開.光明重現.她雙眼暫時無法適應強光的照射.微閉了一會兒.才勉強能接受久違的陽光.
她每天都會看到日起日落.可是此刻.這感覺與從前是完全不一樣的.她能真實地感受到陽光的暖意.照在皮膚上.熱熱的.讓人從心底里渴望它永遠都不要隱去.
深深呼吸.薛漣笙慢慢坐起.扯開覆蓋住她身體的草席.這時.有奇怪的聲音傳過來.
循聲望去.她的視野內.有一個年輕的男人正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奮力地掘地.除了這個男人之外.世界好像都是空蕩蕩的.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她專註地看著他拚命地挖土.過了好一會兒.他停下手裡的活.長舒口氣.似乎對自己的勞動成果十分滿意.而後.轉過頭來.
突然.他如遭雷擊.渾身一顫.臉色發白.待他反應過來時.慘叫著連滾帶爬逃走.
她坐在草坪上.茫然地看著天空.亂紛紛的青絲順著臉頰垂落在胸前.臉色蒼白如雪.
未幾.聽到腳步聲近了.她轉過臉.他正站在十步開外的地方.虎視眈眈地瞅著她.
「你.你沒死.」他暫時搞不清她是不是詐屍.卻又不敢上前探個究竟.只好沒膽地蹲在原地.「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她注視著他的臉.目不轉睛.
這是張陌生的年輕臉孔.極為普通的五官聚集在他這張臉上倒讓他奇迹般地不那麼平凡.大概是因為他的眼睛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鮮活.才顯得他的面容似乎也清秀了一些的緣故.他的雙眸清澈如湖水.時時閃動著光彩.蜜色皮膚讓他看起來很健康.從他剛才逃跑的姿勢來看.他根本一點武功都沒有.
她**裸的.不加遮掩的目光.讓他有點害羞.從來沒有一個姑娘會這樣看他看這麼久.
他乾咳兩聲來掩飾自己的窘迫.看她沒有要發起攻擊的跡象.才大著膽子走過來.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抓起她的手.指尖抵在她腕間.
「不好意思.我以為你詐屍.」他抱歉地笑道:「我打漁的時候發現你飄在江面上.把你撈上來的時候你已經沒氣了……」誰知過了大半天時間.她又活過來.他會以為她詐屍.也是情理之中的自然反應.
「我叫丁寧.姑娘怎麼稱呼.」
「……」面對她的發問.她有點迷糊.沒出聲.也沒有點頭搖頭等任何有指示性的動作.
他看她神思恍惚.又問:「你的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目光散亂.左顧右盼地.像是對這個世界充滿無限的好奇.
「原來你是啞巴.真是可憐.」
丁寧托住她的右臂.剛將她拉起來.她還未站定.雙腿一絞就倒下去.
「真是糟糕.你不但是啞巴.還不會走路.」他語氣里透著惋惜.也不顧男女授受不親.彎身下去.把她馱到自己的背上.
「我的家就在前面.我先帶你回去.」他背起她.輕鬆地往家走.
她的身體很輕.伏在他的背上.像片羽毛.安安靜靜地.冰涼的臉頰貼著他的後頸.風吹起青絲.她的發尾不時地掃著他的胸膛.
「我識字不多.也實在想不到什麼好聽的名字……要不.我就叫你小魚吧.等你養好了病.我送你回家.我想你的家人一定很擔心你的.有家多好啊.哪像我.孤零零的一個人.死了都沒人管.」
他的語氣漸漸傷感起來.夕陽的光芒斜斜地照來.那座破舊的房子已近在咫尺.
耳畔暖風徐徐吹來.是她咻咻的鼻息.她已睡熟.清淺的呼吸聲在他耳邊徘徊.進屋之後.他小心地把她放下.蓋好被子之後就悄悄退出.
身如柳絮.有好幾次.神魂都試圖從身體飄走.她很清楚這是因為暫時的不適應.強迫自己凝神.片刻之後.魂魄安然歸位.
「小魚……」
有人在她耳邊說話.她慢慢張開眼.眼前白茫茫一片.短暫的灰白散去.陳舊的房樑上掛著蛛網.還有一隻蜘蛛正在忙碌地織著網.視線轉移.她朝右側瞧去.看到丁寧正坐在床沿.
「你醒了.我給你熬了魚湯.來喝點吧.」他扶她坐起.捧著湯碗遞到她面前.看她的注意力轉向了魚湯.卻不知道去接.只好一勺一勺地給她餵食.
之後幾天.丁寧都用魚湯來給她續命.她也不知道拒絕似的.勺子遞到嘴邊.她就張嘴.不管味道好還是不好.她都是面無表情地喝下去.這讓他感到十分欣慰.
因為他自覺廚藝很差.能填飽肚子已是極限.有時候就連他自己都對自己做的飯噁心得難以下咽.但她卻不一點也不挑剔.漸漸地.他也對自己的手藝有了信心.每天就變著花樣給她弄些不一樣的飯菜.
十天過去.她臉上長了點肉.氣色也比剛帶她回來的時候好了許多.不但如此.她還能如常人一般行動自如.甚至跳水劈柴也一點都不含糊.除了不會說話.不會笑.不願意搭理人之外.她倒是與常人無異.
丁寧特意將房間用木板隔成兩個小間.裡間給她住.角落被厚布圍起來.是專門留給她洗澡的地方.他自己又做了一張簡易的床板.睡在外面.
「小魚.你想起你家住在哪裡了嗎.」這幾日.他每天都會重複這個問題.話一出口.又自感無趣地搖搖頭.她不會說話.他說什麼她都不會有任何回應的.
嘩嘩的水聲從裡間傳出來.丁寧提著水桶走出去.關上門.坐在屋外的石階.每次她洗澡的時候.他都坐在外面替她把風.
他住的地方正好在村頭.進進出出必須從他門前經過.雖然他在清閻村住了七年.但這裡的村民並不待見他.
他們心情好的時候.會主動笑著跟他打招呼.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指著他大罵.好像把他臭罵一頓他們的莊稼就會長得更好.跟別人跑了的老婆會浪子回頭似的.
他外出打漁的時候.時常有調皮的小孩翻進他的屋裡把他的屋裡弄得一團糟.他忍無可忍的時候發了一次火.那些孩子才安分了幾天.
如果不在門前守著.那些讓人厭惡的臭小孩一定又會趁機闖進去.這些孩子好像惡靈似的.天生邪惡.到處惹事.他們的爹娘卻根本不管.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小魚.水涼了你就敲敲床腳.我給你倒熱水.」他的耳朵貼著門板.半天.都沒聽到裡面有一點動靜.他有點沮喪.不再徒勞.
她整個人都像是魂游天外似的.他曾請村裡的郎中來給她診治過.那老郎中卻說她好得很.一點毛病都沒有.他不信那老頭的話.自己卻又束手無策.只有耐心地等待著她的境況好轉一些.再把她送回去.
他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生活.突然多了一個人.生存的壓力要比從前大太多.他也不會好心到隨便撿回來一個姑娘就把她養下來.他自己都自身難保了.如果他的生活再寬裕一些.或許.他還會考慮把她留下來.畢竟.她長得挺漂亮.一點也不嬌氣……
想著想著.就想到了別處去.他及時收回飄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的神思.
「等會兒你跟我一塊兒去打漁.晚飯我們就吃魚片粥.你說好不好.你的身子還沒完全好.要吃清淡的東西……」
他的聲音不時地傳進來.她並沒有對他產生厭煩情緒.因為在她的眼中.他就像是一個會嘮叨.會走路的木偶人一樣.她不會對木偶人有任何感覺.
木盆里的水漸漸涼了.她站起.慢吞吞地抹乾全身.
扭頭瞧去.左肩的傷疤已完全脫落.雪白的肌膚上.青黑色的刺青清晰顯現出來.藤蔓一般.細細地從肩頭.彎彎曲曲地著爬下.越往下.顏色越清淡.一直延伸到手背才完全消失.
指尖輕輕地摩挲著這許久未見的「老朋友」.她唇角微地勾起弧度.眼底泛上一絲陰測測的笑意.
開門時.她有意地拉了拉袖口.確保這在旁人看來詭異又陰森的刺青不會被一眼就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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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著魚簍走在前面.她慢吞吞地提著竹籃跟在他身後.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就會通往鎮里.
此地與南唐已十分接近.邊境之地.兩國常有貿易往來.因而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雜居之地.什麼人都有.
丁寧先佔了個攤位.招薛漣笙過去.取下她掛在臂彎的竹籃.朝她小聲道:「你就坐在我旁邊什麼不用做就可以了.」
叫賣.收銀子的事.都由他一個人來.他熟練地招呼過往的路人.不一會兒.竹籃里的山菌一掃而光.簍子里的魚乾已經賣掉一大半.
「今天我們吃點好的吧.你喜歡吃棗泥糕嗎.等會兒收攤了我給你買些你嘗嘗.」他高興地拉開錢袋數了數.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攢了更多的錢之後首先要做什麼.
就在這時.一聲粗俗的罵聲把他從幻想中驚醒.丁寧抬頭一看.臉色頓時變了.手忙腳亂地收拾攤子.忽地.一隻腳伸過來.重重地落在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