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01
?第一章。
北方民間有句俗語,叫倒春寒。每到四五月份交接的時候,這種現象就會特別明顯。四月的早晨,七點半鐘,天蒙蒙亮,重重的霧霾將前面的路擋得越來越模糊。易清從自己租的六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出來之後,就感覺到一陣涼意襲來,她不由得抓緊了身上的衣服,隨後繼續快步地往前走。
今天早晨本來就已經起晚了,而她又必須趕緊去地鐵站坐地鐵到工作室,她住在北五環,工作的地方卻在南二環,每天早上她都要擠一個多小時的地鐵,所以她每天都得六點就起床。昨天晚上熬夜修了一下片子,今早就起晚了。早飯都沒來得及吃,她就匆匆忙忙地出了門。
地鐵里人很多,她上去后沒一會兒就出了汗。易清被人群推搡著到了角落處,倒是寬鬆了不少,她拿起手中的《aperture美國光圈》開始翻看。這本是四年前出的一期,她時刻都帶在身上,因為上面有她最愛的人拍的照片。
她最愛的那個人叫montage。
montage是成名是在2000年一次攝影大賽上,讓他一炮而紅的除了他風格獨特的攝影作品之外,還有他神秘的背景。迄今為止,沒有一個人見過他,甚至有人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在藝術這個領域,有個性又神秘的人往往是最受歡迎的,他們身上有著強烈的吸引力,讓頻率一樣的人為之傾倒。雖然對於montage的性格眾說紛紜,但易清始終堅信他是個男人。而且一定風度翩翩,溫潤如玉。
在地鐵上呆了一個多小時,她終於到了目的地,從地鐵站走出來之後她用最快的速度往工作室的方向走。因為心裡著急得很,過馬路的時候她甚至都沒來得及觀察周圍的情況就硬生生地往前闖,直到一輛車子急剎車的聲音響起來,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有多麼危險。
謝盛陽本來在後座坐著看郵件,被司機一個猛剎車弄得身子差點甩出去,他抬起頭來,皺眉有些不悅地問:「怎麼回事?」
司機老劉有些窘迫地對他解釋:「剛才前面突然走過來一個女孩子,好像撞到她了——」
「我下車去看看。」謝盛陽動作利落地將手裡的平板扔到座位上,然後下了車,看到前面坐在地上驚魂未定的女孩子時,他心裡竟然產生了一絲愧疚。他快步地走上去,二話沒說先將她扶了起來。她的身上有獨屬於北方清晨的涼氣,他剛想開口詢問她狀況,卻被她一把推開了。這一推,卻讓謝盛陽看清楚了她的臉龐。
……怎麼是她?那個初中還有高中都和她在一個班的女孩子,不愛說話、毫無存在感,別人都喊她小啞巴。他記得自己那個時候還跟著別人一起這樣喊她。
按理說,這樣沒有存在感的人他是不會記得的,可是今天看到她時,那些看似久遠,被時光埋葬的記憶,卻漸漸地蘇醒過來,過往的一幕幕就像電影,愈來愈清晰。
「你沒事吧?要不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或者是你想要什麼賠償——」謝盛陽一整句話還沒有說完,易清就揮揮手打斷了他,她從始至終都沒有對他說過一句話,甚至連一個表情都沒有給他。臨走之前,她搖搖頭,拒絕了他的一切賠償和道歉。
謝盛陽站在原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愣了一會兒,末了玩味地笑了一笑:別說,這個小啞巴倒真是沒什麼變化,和以前一樣不愛搭理人。
剛才那場有些荒唐的意外,讓謝盛陽想起了自己學生時代發生過的很多事情。那大概是他這一輩子最放肆最張揚的一段時光,他真正意義上為自己活過的,也就是那麼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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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工作室的時候,易清果然還是遲到了。她正匆匆地往打卡的地方走,就被若穎攔住了。
「哎呀你怎麼又遲到了!剛才總監都快發飆了,問你要片子呢!」若穎趴在她耳邊說道。
「我先去打卡。」易清這個人輕易不會有什麼情緒上的起伏,即使剛才經歷了那麼驚心動魄的事情,她的聲音依舊能夠保持平靜。「有什麼事打過卡再說。」
「打屁的卡呀你!我已經幫你打過了!你現在就趕緊去找她吧。記得告訴她你剛才出去買東西了!」若穎和她對好說謊的措辭,然後拍拍她的肩膀,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
易清從總監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還是平時的那副表情,若穎看到她,連忙上去關心道:「哎,那貨沒罵你罵太狠吧?我說……她給安排那麼多任務還怪別人完不成,真是……」
「沒事。」易清簡短地回了她兩個字。
「我說你……能不能和我多說幾個字兒?就沒聽你像我一樣一大段一大段地說過話。」若穎抱怨道:「你看咱倆都處兩年多了,你每天就這不溫不火的態度,開會的時候也不說話,你再這樣下去別人該真以為你是啞巴了啊!」
沒錯。若穎和她認識兩年了,她算得上是除了左城之外,第二個讓易清卸下防備真心相處的人。但是,那段年少時期的噩夢,她始終深埋在心底,沒有對任何一個人說過。
那件事情發生之後,她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做噩夢,也是在那個時候,她徹底地將自己封閉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和任何人進行交流。
「算啦算啦,跟你說話簡直要氣死人了!我跟你說個正事兒吧!」若穎見她沉默,更加無奈了,只得轉移話題:「我看到華翱最近在辦一個攝影比賽,一等獎獎金有十萬,而且還能直接加入他們公司的宣傳策劃部給他們拍宣傳片呢!你過去試試吧,說不定可以呢!」
若穎已經不是第一次給她推薦比賽讓她參加了。可是,易清始終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這一關。
montage是她的信仰。她記得,他曾經在一本攝影集里說過一句話:我認為的攝影,不是它得到多少人的肯定、拿多少獎項,而是,我始終將它放在我心底最乾淨的地方,即使扯上利益,也要讓它纖塵不染。
這句話是他在第一次得獎出影集之後,印在影集扉頁上的一句話。這麼多年過去了,易清一直將這句話記在心裡。攝影對於她來說,是信仰,是凈土,不到萬不得已,她絕對不會將它拿出來,當作自己盈利的武器。她的sd卡里存了8t的照片,卻從來沒有拿出來給別人看過。正在思考,她又聽到了若穎的聲音:「哎呀,我知道你又想說我玷污你的夢想啦,但是沒辦法啊,你看看你現在的情況,這麼缺錢,當然什麼辦法都要試一試了,你說對不對?」
其實若穎說得話很有道理,這些她都明白。想了半天,她才說:「我晚上回去考慮一下吧。」
「哎呀我勸你還是別考慮了,我看它這個主題也挺簡單的啊,就是『城市』,隨便拍點兒夜景啊車水馬龍啊大概就可以了吧?我覺得我這種菜鳥上去也能拿個三等獎吧?」
工作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易清把最後一張書籍封面修完之後,恰好到了下班的時間,今晚若穎不回家,過去陪她一起住,於是她們兩個人一起擠地鐵回了家。
回到家之後,若穎還在不停地說著關於攝影比賽的事情,易清猛然想起來她下午說過的主題,立馬打開電腦,將自己f盤裡的各個文件夾打開,開始尋找符合主題的照片。
很快,她就找到了一組前幾個月在北京郊區的一家破工廠拍的照片,她記得當時是去和工作室的人野炊,路過的時候正好碰見了有個破爛的工廠,她對這種東西向來很敏感,當時拿著單反在那邊拍了好幾個小時,午飯都沒有吃。
盯著電腦上的照片,她發了將近十分鐘的呆,最後才決定參加比賽。她按照比賽說明上的郵箱地址,將自己的照片傳給了主辦方。然後洗澡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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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陽,我剛剛拍完照片,今天晚上一起出來吃飯吧?」謝盛陽正在翻看影集的時候,收到了季依依發來的簡訊。
他扯扯嘴角,將手邊的影集闔上,然後面無表情地打下三個字:沒時間。
對於季依依這個人,他一向沒什麼耐心。且不說她大小姐性子十足,就單炒沖她的長相和穿衣風格,就明顯不是他的菜。謝盛陽特別不解家裡為什麼非得給他找個這樣的未婚妻。
季依依是個□□的女人,很漂亮,身高一米七三,身材□□好得沒話說,如果不是她走了攝影這條路,說不定當初都能有機會做模特。大部分的男人都喜歡這樣的女人,可是他謝盛陽不是那些「大部分」。
他喜歡的女人,要乾淨,要有全世界最清澈的眼睛,要低調,要簡單,不一定要很漂亮,但一定要讓他找到戀愛的感覺。
想過這些條件之後,他腦袋裡竟然閃過了一張臉,以及那張臉上淡漠無比的表情。
真是奇了怪了,不就是在一起上過六年的學、今天早上又不小心發生了點兒摩擦么?怎麼她的臉能被他記得這麼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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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情過後,他們兩個人有將近半個月的時間沒有交集,謝盛陽忙著華翱舉辦攝影比賽的事情,而易清依舊忙於自己的工作,每天在工作室和自己的出租屋兩頭跑著。
就在她以為自己的作品不會進入決賽的時候,卻收到了攝影大賽主辦方發來的簡訊,通知她明天下午三點到華翱三樓的會議室去講解作品。
這對易清來說無疑是個難題。她不愛說話,而且她一直信奉,藝術是要人來解讀的,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解讀方法,沒必要非得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別人身上。講解這件事情……簡直就是在難為她。
可是,既然都已經進入決賽了,她就沒有放棄的理由,既來之則安之,已經邁出了這一步,就沒必要再退縮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寫了一篇手稿,用一晚上的時間將它大致記下來,然後睡了一個上午,挑了一身最樸素的衣服,去了華翱。
會議室里大概有五個人,似乎都是進入決賽的,除了她之外,好像每一個人都盛裝打扮過,尤其是一個特別美艷的女人,在他們幾個人之中格外地顯眼。
易清知道她的名字叫季依依,父親是很有名的商人,家庭條件特別地優越,她的作品易清也看過一些,只不過一直提不起好感。
「下面有請五號易清。」主持人說出她名字的那一瞬,易清的手心緊張地出了汗。
她的照片在屏幕上顯示出來的時候,下面的幾個參賽人員都開始竊竊私語。
季依依不屑地看著她,聲音不大不小地說道:「呵,現在真是什麼樣的東西都能上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