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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摸了摸,那懸空沾著血的地方竟是有一根突出來的尖銳樹枝。幻境之中,兩人的肉眼皆是看不到,便這麼順利的划傷了盞唯的手臂。這麼一看,盞唯才發現,修名楚的衣衫上也是破出了許多細碎的口子,低頭看自己也是如此。
兩人互看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一起。
如若她們眼前的是平地,而實質是萬丈懸崖,那豈不是也毫無防備的一腳踩了下去?
然而話又說回來,無論如何,卻也不能原地不走吧?
如此矛盾著,兩人最終卻還是不得不選擇走下去,只是比起之前更小心了許多,每步都走的謹慎,因此也難免艱難緩慢了許多。
「姐姐,要是咱能出去,好好慶祝一番如何?」雖是走路走的費勁,修名楚卻還是想要與盞唯說說話。心中難免已經做出了最壞的打算,儘管誰都嚮往好的結果,但她也怕如若事與願違,她便來不及再說了。
那般總覺得很是遺憾。
盞唯心中煩亂,聽她如此一說,不知為何反而便覺得心底一陣失落與傷感。也並非是她惜命,只是活於這世間,誰也不是光為自己而活。她肩負著紫崇門的責任,師尊將她養育成人,又該如何承受得了?
更何況,她還有一個最大的遺憾,至今不曾有機會彌補。總不能就這麼死去了,豈非太不值得?
想著便忍不住多看了修名楚兩眼,終是點點頭,道了聲『好』。
似是開心,聽聞盞唯這一聲『好』,修名楚朗聲一笑,「到時候,我便與姐姐暢飲千杯,秉燭夜談!」
盞唯向來是滴酒不沾的,可面對修名楚的豪爽氣度,她便覺得,如若能死裡逃生,破例一次也是無妨,「好!」想罷,她便再一次答應道。
修名楚便是笑的更開心了,說起話來也好像沒了什麼顧忌,「倒也不瞞姐姐,我第一眼看到姐姐便覺得我們彼此有緣,喜歡的緊。所以,不論結果如何,能夠牡丹花下死,也算是不失風流。」她這麼說,可算是表白吧?
「……」盞唯卻是天生皮薄,也聽不出修名楚這段話意寓為何,便只覺得耳根一陣發熱。避過修名楚那也不只是戲謔揶揄還是堅定認真的目光,她被噎的半響接不上話來。
忽而修名楚的腳步一頓,面上本是隨意的表情瞬間警惕起來。盞唯跟著發覺不對,一時間氣氛便安靜的有些詭異。
灌木之後,草木簌簌作響,開始趨於不安。這一次的並不是妖物,兩人說著話,又是疲憊不堪,便沒有注意到。這會聽見聲響才看見不遠處的灌木后忽然站起來一個粗壯無比的巨熊,光是個頭就能抵得過她們二人之和。兩隻熊爪拍擊著自己的胸脯,面目兇惡,還不時發出幾聲震天響的怒吼,似是在不滿兩人打擾到它的休息,眼看著便要上前來報復。
事發突然,二人皆是屏息,背後的汗毛也不自覺的直立,涼了一片。腳步不動聲響的微微向後挪動,目光始終警惕的盯在大熊的身上,只要它一動作,她們就立刻跑。
也不知是誰無意踩中了地上的斷枝,清脆一聲捅破了這一層稀薄的靜謐,頓時便化身為一劑催化,刺激在了大熊的耳朵里。氣氛當即扭轉,沉默之後猛然間炸開了鍋一般,大熊狂吼一聲便邁著沉重的步子奔走而來。
「跑!」腦中嗡的一聲巨響,修名楚一下子拉住盞唯的手,不顧一切的向著相反方向跑出去。
大熊個頭大,反應不是很靈活。但是兩個人身體力竭,卯足了剩餘的殘力也是跑不快,唯獨是求生的意識,逼著她們一路支撐。跌跌撞撞,互相攙扶,腦中周轉不及,全是下意識為之。
說來,不論是修名楚還是盞唯,從有記憶以來便就沒有像此刻這麼狼狽過。然而她們現在的身體狀況就算是常人也比不過,這大熊並無分毫靈力,放在往常不費吹灰之力便可輕易搞定,而當下她們卻不得不擔心被它的一雙熊掌給撕碎。
「啊——!」跑著跑著,修名楚突然驚叫一聲,竟是踩了個空,整個人頓時往地下陷去。好在盞唯反應及時,修名楚一出事她便奮力剎住了步子。只是兩人雙手相握,她還是被修名楚的重力拉的一下子跌在了陷阱邊上,咬牙撐著一口力氣不讓自己也跟著掉下去。
早先想著會不會遇到懸崖,沒想到懸崖沒遇到,卻真的踩上了陷阱。後面有危險追逐,她們更是無法再慢慢小心翼翼的走,不料運勢不佳,竟然真的碰上了陷阱。盞唯就趴在地面上死死的抓住修名楚的手,半分也不敢鬆懈。誰也不知道這漆黑的陷阱下方有著什麼,如若是狩獵的鐵夾,豎著的鋼刀,她這一鬆手,要的可就是修名楚的命。
可是後方大熊的腳步聲還不曾停止,也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她們這邊的情況,一時間卻是走的更快了。盞唯緊貼著地面,都覺得大地在跟著它的步子微微顫抖。
「別鬆手,我拉你上來!」盞唯吃力對著下面的修名楚的說道。先前慌忙中,修名楚拉著的是她受了傷的手臂,而此刻,她也只能用拿手上的手臂來承載修名楚全部的力量。
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皮肉撕扯的聲音,鮮血順著手臂越流越多,很快整個手臂便疼痛到麻木,可是拉著修名楚的手卻不見動搖。
修名楚能看出盞唯的吃力,她更知道,如果一直這麼下去,憑兩人現在的力氣,她不但上不去,盞唯還可能會廢掉一隻手臂。
「鬆手,松……沒用的!」這麼下去,他們兩個人都得死。那畜生的腳步越來越近了,修名楚頭一次感到這麼害怕。現在的盞唯完全不是那大熊的對手,她不想看到眼前這個女人死。說不出原因,就是不想!
「你!」盞唯心中一驚,她發現修名楚在慢慢從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她甚至一陣絕望的發現,修名楚已經抱上了必死的決心。「不準松!別松……」
修名楚只是搖了搖頭,依然瀟洒的神情帶著些苦澀,「你快走吧……活著幫我給俢余帶句話,我對不……啊——!」
盞唯一個換氣,身體便不支的往著陷阱里又滑進一段距離。如今上半截身子已經盡數懸空,只是兩條腿勾在一邊的樹木上做著垂死掙扎。
「少廢話……什麼話你自己說!我不會放手的……你勿妄想置我於不義!」
「算我求你……放手!」
「我……修名楚——!」盞唯第一次完整叫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滿腔余留的便只是一陣凄涼,她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的手從她的手心慢慢的抽出,怎麼使勁都抓不住。而後修名楚的身體便離她越來越遠,墜向那黑而不見底的深淵。而最後的最後,她那總是帶笑的眸子還在看著她,口型無聲的訴說:好好活著。
林子里最後回蕩著盞唯的呼喊,就好像有什麼她最珍惜的東西,再一次從她的眼前,從她的掌心逝去,而她卻完全無能為力。
可惜事實並不給她緩解傷心的時間,她回頭看到那個離她不過幾步之遠的大熊,正虎視眈眈的盯著她,怕是在考慮將她撕扯成幾片才是妥當。
盞唯忍不住想要罵修名楚,她如何能好好地活著?她的雙腿早已無力到連站起身子都是困難,她的手臂也被鮮血染紅成一片,麻木到甚至已然不能握拳。
地面震動的幅度隨著大熊的進一步靠近而越發清晰,盞唯咬著牙,最後看了一眼這也不知是真是假的蔚藍天空,閉了閉眼,而後身體微微使力,在大熊跑到跟前的前一刻,也跟著跳進了那陷阱之中。
過於真實的墜落感,身體被包裹在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便一如明知死亡之前,只能孤寂等死的那種恐懼。可是到了這時,早已沒了後悔的餘地。
修名楚雖是抱著九死一生的心態,但她還是在最後的時候抽出長鞭,游蛇般的軟鞭在黑暗中飛舞,被瞬間彈開成九段。修名楚揮臂,將長鞭頂端的尖銳三角向著四面的牆壁刺去,第二次方才成功,牢牢地釘在了牆裡。。
也是那時,修名楚手握著鞭柄,整個人背貼著土牆,吃力的掛在半空,低頭才看到,腳下密密麻麻排列著的尖端朝上的鐵刃,大多數血跡斑斑,已然生鏽。而在鐵刃之間,散落著無數白骨,亦或是還沒有腐爛完全的屍體,有的好像被啃食過,極其殘破模糊。動物的,人的,都有。
她好像才有精力聞到這滿天的惡臭,因為陷阱的深度,她們在地面時竟然並無察覺。修名楚的后脊一陣發涼,如果她的運氣再差點,自己也該是這些白骨腐屍中的一員,等待著不知道什麼樣的妖物將自己吞食,亦或是在漫長的歲月中無聲無息的爛成骷髏。
下意識的吞了一口唾沫,修名楚借著又發現,這個陷阱下是別有洞天的。在那鐵刃的邊上似乎還更深的洞穴,只不過也是黑乎乎一片,看不清楚。
這麼吊著總不是辦法,上也上不去,修名楚無法,腳步一蹬牆面,硬著頭皮向那鐵刃旁的平地略去,同時也朝著那未知的深穴進一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