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十七章
白色寶馬消失在眾人的視線里,方措垂下眼睛,睫毛覆蓋下來形成一片淡淡陰影,自成一個世界,任何人都無法觸碰。
方子愚大約也知道自己這回私自跑來北京犯了錯誤,上了出租之後,就縮在一邊假裝自己是一株喇叭花,正在進行光合作用。
三人一路無話,計程車在方牧他們住的小旅館前停下,一下車,就看見方子愚的母親朱淑玲,她穿著一套紫羅蘭的套裙,珍珠項鏈襯得她修長的脖子細膩而優雅,緊蹙的雙眉和憂愁的雙眼泄露她正受著內心的煎熬。
方子愚蹦蹦跳跳地下了出租,一看見他媽,眼睛驀地一紅,就要衝上去求安慰,然而看到他媽身後的男人時,倏地剎住了腳步,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隻扶住朱淑玲后腰的手,臉色僵硬,緊緊地抿住了嘴唇。
「小魚——」朱淑玲並不知道兒子心中所想,一個箭步衝上去,摟住兒子的腦袋,淚眼婆娑,「你上哪兒去了,你知不知道嚇死媽媽了?」
方子愚一動不動地任他母親抱著,不吭聲。
緊繃的心弦在看到平安無事的兒子后終於放鬆下來,緊接著取而代之的是怒不可遏的情緒,朱淑玲一把扯開方子愚,劈頭蓋臉地罵道,「誰教你離家出走的?方子愚你翅膀硬了主意都要捅破天了,你這麼能耐為什麼還要回來?」
跟她一起來的男人插嘴勸道,「好了好了,孩子回來了就好,你也別著急上火了。」
方子愚垂著腦袋一聲不吭,忽然擰開身子,一頭扎在他叔方牧身上,張開手臂牢牢抱住方牧的腰。方牧一愣,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伸手就去扯小桃花眼的胳膊,「少給我黏糊,信不信我抽你?」
朱淑玲顯然也沒料到自己兒子會有這樣的舉動,她跟方牧這個小叔也不熟,因此又氣急又難堪,提高聲音叫道,「方子愚!」
方子愚充耳不聞,只是像塊牛皮糖似的怎麼都扯不開,並且手腳並用地試圖往方牧身上爬,臉埋在他懷裡悶聲悶氣地說:「小叔我累了,我走不動了,小叔,我想回家……」
方牧木著臉斜了他一眼,伸手將他整個人拎起來抗在肩上。方子愚摟著方牧的脖子,小嘴扁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腫得跟核桃似的。
無論朱淑玲如何勸說,方子愚就是不願意跟她回去,臨走的時候,女人的眼睛有點黯然,欲言又止又無可奈何。
夜很深了,房間里響著方子愚微微起伏的鼾聲,他一向嬌生慣養,這幾天流浪在外頭,擔驚受怕,吃足了苦頭,如今身邊有了方牧,立刻恢復成沒心沒肺的狀態。跟他同一張床的方措卻沒有絲毫睡意,小旅館設施簡陋,路邊的燈光經過薄薄的窗帘透進來,偶爾可以聽見車子呼嘯而過的聲音。他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白天的一幕如同電影似的,一直在他腦海中回放,他將每一個細節都掰碎了揉細了,翻來覆去地琢磨。
漸漸的,內心深處,燃起一簇火苗,那火越燒越旺,幾乎要將焚燒殆盡,然而他的眼睛卻越沉,沉得如同深淵,裡面醞釀著一個瘋狂的念頭。
小旅館的空調不給力,吃力地工作了一晚上,到天亮時已經阻擋不了北京城撲面的熱氣。方牧一動,方措就睜開了眼睛,靜靜地注視著他穿衣。他幾乎一夜未眠,但因為心中有了決斷,整個人彷彿一夜之間長大很多,顯得沉穩,如同一棵初初長成的大樹,試探著伸展自己的樹枝撐開樹冠。
方牧邊繫上皮帶,一邊抽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睡得人事不知露出雪白肚皮的小桃花眼,從錢包里抽出幾張百元大鈔扔在床頭柜上,囑咐道,「這些錢你拿著,等會兒你們自己下樓找地方吃早飯,我出去一趟。」
方措一愣,從床上爬起來,「我有錢。」
方牧不理他,「給你就拿著,我大概中午之前會回來,下午我們就回去。」
少年眉心一跳,不動聲色地問:「下午我們就走了嗎?」
方牧嗯了一聲,並沒有懷疑什麼,穿戴整齊后,再次叮囑方措,「把這小兔崽子看好了,別讓他亂跑。」
方牧又去了那間不起眼的酒吧,白天的酒吧一條街褪去夜晚的靡麗,像一個洗去脂粉的女人的臉,顯得疲倦而滄桑。他辦完事情出來,已經差不多十點半了,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方牧接起來,電話那頭是他大哥方斂,「你到北京了?」因為驚詫,方牧的聲音略略高了幾度。
電話那頭的方斂顯得有點疲憊,捏捏眉心,「剛下飛機,我不放心,向單位請了假,你把你們住的賓館地址給我,我現在過去,小魚呢?」
「在賓館,跟方措待在一塊兒,放心,生龍活虎著呢。那地方比較難找,你等在那邊吧,我過來找你。」方牧掛了電話,順手攔了一輛出租,直奔機場。
去機場的路很順暢,難得沒有遇上堵車。到了機場出口,遠遠地就看見了方斂,儘管幾天的擔驚受怕令他顯得憔悴,但依舊沒能抹去他似乎與生俱來的溫文爾雅,看見方牧,露出一絲放鬆的笑,眼鏡框在太陽下反射著銀色的光芒,正欲快步朝方牧走來,卻不巧被一個迎面走來的男人撞了一下。
他往後趔趄了一下,戴鴨舌帽的男人拉住他的手防止他跌倒,迅速抬眼瞧了他一眼。方斂一愣,那是一張平凡無奇卻又說不出古怪的臉,他還來不及思索,手中就被塞了一個東西。
方斂低頭一看,一枚綠色的橢圓形的東西靜靜地躺在自己手裡,似乎還帶著人手心的溫度。這一系列的變故發生得太快,方斂飛快地扭頭去尋找那個撞到自己的男人,但機場人海茫茫,根本看不到那個人的身影。
方牧最後的視線里,是方斂看著自己茫然的表情,顯得那麼無辜。
轟——巨大的爆炸聲響徹機場大廳,衝擊波的激起的空氣如同重拳掀翻周圍的人群,炸開的水泥像子彈一樣四濺,周圍響起人群四散驚恐的尖叫,如潮水般湧向四周。
方牧一動不動,臉上有被水泥塊划傷的痕迹,血色飛快地從臉部褪去,有什麼東西瘋狂地帶走了他的體溫,與此同時,緊貼著大腿的褲兜里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機械地摸出手機,屏幕上並未顯示號碼,手機那頭是一個沒有任何特色的聲音,他說:「小佛爺問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