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三十五
慕白這一覺就睡到了近黃昏的時候,還是因為飢腸轆轆,肚子抗議才起來用餐。
儘管很餓,慕白吃東西的樣子還是格外的斯文秀氣,如果慕言在一邊看著,一定會覺得格外眼熟,因為兩個人進食的模樣出人意料的相像。
這是厲后還活著的時候慕白養成出來的樣子,在那種人人都稱讚慕言的情況下,做弟弟的總會忍不住去模仿極其出色的兄長。
儘管幾個人能夠在一起用餐的機會並不多,但只需要一次,對方用餐的全過程還是在小孩子腦海裡頭留下來很深刻的印象,然後等回來自己的宮殿,再進食的時候便潛意識的去模仿,次數多了便多少有了前者的那種感覺,雖然遠遠不及,但還是能讓人覺得有幾分相像。
後來慕白雖然沒有刻意去模仿慕言,也改了不少,可是只要兩個人坐在一塊,不認得的人也會說這該是對親兄弟。
關係親近的人總是會越來越相像的,有時候你會驚覺自己不小心就長成了自己最恨的那副模樣,因為太過在乎,便連骨子裡頭都留下了那個人的印記。
「主子喝些湯再進宮吧,這湯在爐子上煨了好些時辰呢,喝點兒暖暖腸胃。」蘇嬤嬤瞧著慕白把湯端過來,攪動調羹的模樣只覺得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是像住在東宮裡頭的太子,便越發覺得心驚。
慕白這張臉不像啟文帝也不像厲后,倒是和她真正的主子有六分相像的,若非當初她親自確認那個小嬰孩咽了氣,又親手把慕白換進宮裡來。
在慕白還是嬰兒時期的時候給他換衣物的時候蘇嬤嬤每回都不忘記摸一摸他腰側那個小小的略微隆起的胎記,等到慕白長成不會讓人錯認的樣子,她才停止了這個看起來有些詭異的行為。
慕白把湯匙放下,擦乾淨嘴,又換了身行頭才坐上馬車出了門。蘇嬤嬤指揮著下人把殘羹剩飯給收拾了,站在府門外看著慕白的馬車漸行漸遠,心裡頭隱隱地鬆了口氣。
當年的內幕她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這皇帝的第二子是為了太子慕言才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把慕白換進來的時候她也沒少擔心過這小主子的心往北國皇室身上偏。
也虧得啟文帝和厲后對這個孩子一直不夠重視,慕言對他的態度又很是惡劣,慕白對這群人都失望到了頂,她才能夠放心地把當年瑞親王的真相和自己背後的勢力暴露在這個孩子的面前。
雖然說起來很對不起這個她一手養大的孩子,可是他們這些人戰戰兢兢這麼多年,是絕不能這樣輕易就毀在慕白一個人身上的。
等到慕白的馬車已經徹底消失在視野里,女子便坐上了另一輛兩匹馬拉著的馬車,對著充當馬夫的啞巴花匠吩咐到:「到太傅府去一趟,我有些事情和夏銘安談。」
這邊慕白進了皇宮,第一個見的人卻不是太子,而是剛剛病癒的啟文帝。
「父皇放心,雲城那邊已經沒了大問題,兒臣這幾日都牽挂著父皇的身體,看如今父皇面色紅潤,太醫又說已無大礙這心裡頭才安了下來。」經過這幾年的鍛煉,慕白已經能夠面不改色地扯謊了,臉上的表情也格外自然,叫人分不清是虛情還是假意。
照顧了啟文帝這麼一遭的敏貴妃如今已是真正的後宮之主,執掌鳳印行使和當年厲后一樣的權力,雖然沒有住進那個威嚴大氣的立政殿,也沒有皇后這頂金燦燦的華麗帽子,敏貴妃也已然很滿足了。
比起厲后住的立政殿,她還是更喜歡自己清雅的蓬萊殿。至於皇后不皇后,她早就不在乎了,只要後宮的權力牢牢地握在她的手裡她就心滿意足了。
慕白和啟文帝難得享受了一回父子溫情,雖然兩個人都知道這溫情虛得很,等到慕白起身退了出去,一直在內殿的敏貴妃這才掀了帘子走了出來。
翡翠珠子串成的帘子叮叮噹噹作響,她的懷裡頭還抱著剛剪下來的牡丹花枝,花朵上的水一滴滴地打濕了她踩著的硃紅色地毯。
「陛下怎麼不告訴安王,之前為他擇了一門婚事的,要是安王聽了這個消息,想必會很高興的。他的王爺府里缺了女主人這麼長的時間,早該有個模樣好出身合適識大體的王妃了。」
「這件事情朕準備先擱下來,等到什麼時候,朕的皇孫出世了再說。」
敏貴妃手上一松,懷裡頭的花都差點滾落下來,她把花攏了攏,把抱不平剔出去,只剩下滿滿當當的疑,惑:「是孫家的閨女那邊出了什麼問題嗎,怎麼好好的就要把婚事給取消了?這要退婚的事情傳出去影響了人家的清譽,孫太尉又得鬧騰一番。」
張瑾沒說的是,這東宮裡頭這麼久了才好不容易傳出個喜訊來,結果就這麼沒了,要是真等到這小皇孫出世,天知道還要等多少年。
「安王的孝期還沒過,之前阿音屬意的付家的嫡女。要是你覺得合適,就幫他把這日子給定了,這婚嫁的事,朕不過問。」
啊音是啟文帝對厲后的愛稱,是厲后的母親另給她取得小名,後來也就成了啟文帝獨一無二的稱呼。
等到敏貴妃回了自己的蓬萊殿,那從皇帝住處剪下的花朵被當成發泄的工具撒了一地,她手邊那些玩意也砸到地上碎成一片片的。
一旁站著的綠衫宮女命人把地上收拾的乾乾淨淨,教人赤腳在上頭踩了一遭,確定不會有半點紮腳的碎片之後,看了看自家娘娘烏沉的臉色,才輕聲詢問:「這又是怎麼了,剛剛去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
「還能有什麼事,不就是為了安王的婚事,陛下之前說的好好的,如今又拿那厲後來搪塞,那死了的女人倒是成了萬年的擋箭牌。還說要本宮做主把那付家石女許配給安王。要是真這麼做了,安王後院起火豈不是要恨死本宮。」
「那怎麼辦,之前娘娘不是和孫家說好了,保證婚事能成?」這宮女是敏貴妃的陪嫁,張家訓出來的的人,從小伺候她,
忠心耿耿得很。這次和孫家的搭線她也沒少摻和。
「還能怎麼辦,總不可能一直讓孫太尉家的閨女拖著不嫁,婚事毀了就毀了,
總比鬧僵得好。早知如此,本宮當初就該討要一道聖旨。」敏貴妃的眼裡帶了幾分嫌惡,「厲琳那個女人真是死了還陰魂不散。」
那宮女沉默了一會,總算說出困惑自己許久的疑慮:「娘娘不喜歡厲后和太子奴婢一直知道,可是安王同樣是厲后之子,娘娘為何對他的婚事這般熱絡?」
\"你還記得厲后在世之時對安王的婚事採取的是什麼態度?\"
「能避則避,拖拖拉拉。」
「你說要是她兩個兒子都到了下頭,最疼愛的那個孤家寡人一個,不聞不問的卻是榮登大寶,兒孫滿堂,她會做如何感想?」
怕是死不瞑目吧,那宮女心中嘖嘖嘴上說的是:「奴婢知曉了,可是那東宮裡頭的巫蠱事件是怎麼回事?」
「你是怎麼想的?」
「奴婢和太子妃有過幾回接觸,這事情不該是她乾的,奴婢有個大膽的想法,這事大抵是太子殿下一手策劃的,可奴婢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難不成,余側妃肚子里的是個孽種?!」
「你認為太子能夠容忍一個給她戴了綠帽子的女人活在這世上嗎?且不說余氏對他情根深種,就算那余家再大膽,也斷然沒本事在東宮裡做到一丁點痕迹也不留。」
敏貴妃歇了口氣又接著解釋:「再說,就算太子念著情分想留久點,陛下也先把人給處置了,又怎麼會留到現在。也只有太子做的,陛下才會把這事往小里算。至於太子的想法,」敏貴妃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小腹,「大概和當年的厲后一樣,都是瘋子,和我們想問題的方式自然不一樣。」
這廂慕白離了啟文帝所在,自然是往東宮裡頭去的,之前為了保護余氏的宮廷侍衛已經撤了,東宮裡頭格外的安靜,沒有眉清目秀的小太監,也無彎腰駝背的宮人來給慕白之路。
慕白順著之前幾回的路走,半天路上竟是沒碰著一個人,若不是各處的花草顯然是不久打理過,青石路上也未生出半根雜草,他幾乎要以為,這偌大的東宮和他在雲城看到的空宅一樣:人去樓空,安靜得教人心裡頭髮慌。
好不容易在路上逮到一個人,慕白剛問了路對方就嗯嗯啊啊手腳比劃地表示自己是個啞巴,還是新來的不認得路。
對方又是紅眼睛,又是下跪磕頭求饒的,慕白也無法子,擺擺手放人走了。對方立刻落荒而逃,像慕白是什麼了不得的洪水猛獸。
沒人帶路慕白只能自己走了,按照記憶里走到假山底下,亭中無人。慢慢悠悠地逛了一圈,他才轉悠到慕言住的房間的大門前,卻看到了一個穿著嫩黃衫子的婦人。
一個演了一場鬧劇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