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一十一章
賈璉知道,用一盞參湯引出玉芝的不對來,借口未免有些牽強,只是對於玉芝這個丫頭,他卻絕對不能留。
這個丫頭,是張氏臨死前給兒子安排的,但就這個身份,就註定了玉芝與旁人不同,沒瞧見,就是邢夫人,有時候也要給她三分面子?輪到賈璉,就算是為了「亡母留下來的丫頭」這個名號,對玉芝也得客客氣氣的,平日叫一聲玉芝姐姐。
這樣超然地位的丫頭,還是一直照顧賈璉長大,對他一言一行爛熟於心的人,留在身邊,賈璉怕是連睡都要睡不好了。
而且,就原主留下來的記憶,這個丫頭,也並不就是那麼無辜。
玉芝今年十六了,從照顧賈璉起,起勁已經有五年多,也不知道是伺候久了,心也大了還是怎麼的,自從之前伺候賈璉的大丫頭巧蓮嫁人離開,賈璉屋裡以她為首之後,她的膽子就越來越大了。賈璉屋裡的很多小東西,往往奇怪的就「損耗」掉了,這些東西,可以是一個屏風,一個花瓶,一本書,別看都是小玩意兒,可這都是相對於榮國府其他珍貴物件來說的,那些東西拿到外面,一般小戶人家都是要鄭重收起來的好東西。加上數量也多,賈璉私底下估算一下,玉芝如今的身家,可是不菲呢!
而且賈璉還有顧慮,這個玉芝,心思不正。為了讓自己在賈璉心中佔頭等位置,平日里一直小心提防著其他丫頭,不讓賈璉跟別人多親近。每日衣食住行,她都親自動手,打著親力親為的名號,別人還得誇她一句沉穩細心,可事實呢,賈璉身邊的心腹,除了玉芝跟奶娘,其他的,竟一個沒有!
像白霧這樣的大丫頭,本該是盡心儘力伺候賈璉的,可如今,早叫賈璉平日的生疏弄沒了心,每日里就吃吃喝喝玩玩,壓根沒把自己當成賈璉這邊的人!
玉芝不光這麼牢牢把持住賈璉,她平日仗著自己是張氏留下來的人,態度擺的還高。邢夫人這樣的身份,她都不放在眼裡,早年邢夫人剛入門的時候,確實也沒對賈璉有好心,可玉芝做的也不好,邢夫人讓人送來的飯菜,她跟防賊一樣防著,還一點不掩飾,鬧得邢夫人認為賈璉不敬重她,更加變本加厲的針對賈璉……
而且最重要的,賈璉還發現了一件事,一旦鬧出來,會叫大房徹底淪為一個笑柄的事,因此,賈璉絕對不能留下這個心腹大患!
當著眾人的面,賈璉把自己收到欺瞞后小孩子的憤懣表現的十足十,對著臉色發白的玉芝,痛恨地尖聲喝道:「往日我只當你是一心一意為我好,我屋子裡的人,便是奶嬤嬤也不比你對我貼心細意,照顧我無微不至,我也信任你,屋裡的事全交給你打理,你說白霧不好,我便不理她,你說丹霞不敬重你,我幫你教訓她,我手裡的東西,只要是你說的壞了,我從來不追究……可我得到了什麼?」
小人兒眼裡有了淚:「我躺在床上,又餓又渴,滿心希望你能在我身邊。那時候我難受啊,渾身跟被人捆住了一樣不能動彈,嘴裡胸口跟憋著火一樣的燒,嘴巴乾澀的要命,胃裡還抽疼的慌……我就在心裡喊啊,玉芝姐姐你給我喂口水也好……」他抹把眼淚,旁邊賈母心疼的忙抱住他,他深吸口氣,帶著哽咽道,「可是我等啊等,等啊等,就沒聽見過你的聲音!屋子裡,其他丫頭還有來了又走,說話的聲音,可就是一直沒聽到你的動靜!」
王夫人賈母看著玉芝的眼神如今就跟看垃圾一樣,邢夫人臉上的幸災樂禍都要溢出來了,玉芝跪在地上,慘白著臉,還要說話:「二爺……」
賈璉一下打斷她的話頭:「你別跟我狡辯!」他冷笑著,「你們肯定是以為我昏迷了就萬事不知了是吧?可惜了,你們卻不知道,我最後醒來之前那一段,雖然身體不能動,可卻還有些意識,能知道外面的事!」他哽咽一聲,卻強自忍住了傷痛,憤怒的燒紅了眼睛,譏嘲的笑起來,「可真是老天有眼,若不是那一段,我知道你一直沒來我身邊,全身餓的發軟差點餓死,我也不會仔細回想過往,發現你的不對勁來!」
他近乎是慘笑著:「我平日,將你視為一等一的親近之人,什麼話都跟你說,可你,就是這樣待我的?」
眼淚在不知覺間落下,打濕了面龐,賈璉粗魯的用袖子擦拭掉,揚起下巴,只死死咬住了嘴唇,不叫眼淚再流出來。
在場王夫人賈母等人眼見著賈璉緊咬牙根,略帶狼狽的臉上,恨得臉上幾欲滴血的模樣,便是平日不曾多疼愛這個孩子,此刻也不由得生出幾分憐憫來。
往西賈璉有多敬愛這個一直照顧自己的玉芝,大家都看在眼裡,偏如今,便是她背叛了他。
諸如白霧等人,便是偷懶了,之前又何曾見賈璉如此?
所謂愛之深恨之切,也便是如此了。
賈母也不等去查看的人來回話了,馬上吩咐王夫人:「這樣的人,府里再不能留了,快把人叉出去,打上三十板子,遠遠給我賣了,我是再不要看見她!」
王夫人點著頭,很乾脆答應下來:「是,老太太!」
羽鳶翠鶯幾個丫頭在旁邊,看著賈璉那強忍悲痛的模樣,止不住都是感同身受的紅了眼眶,這邊王夫人一身令下,她們幾個就立刻上前一邊一個拽了玉芝的胳膊就要把人往外拖。
玉芝心頭慌亂一片,眼見著賈母王夫人真就要處置了她,再顧不得平日里溫婉沉穩的形象,掙扎著不讓羽鳶等人拿住她,一邊不住地給賈母王夫人磕頭:「老太太太太饒命啊,我是一時糊塗,犯了錯,我再不敢了,求您饒了我吧!」又給賈璉磕頭:「二爺明鑒,我雖然有些私心,但平日對二爺,那真的是真心實意照顧著的,沒存不良心思啊。這次也是我糊塗了,才疏離職守,並不是沒有照顧您啊!您昏迷前兩天,我一直守著的啊!」
玉芝知道,自己這要是一被拖出去,那就真的完了。三十大板,就她這樣的身子板,打到一半命就得去半條,最後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兩說,更別提賈母還吩咐遠遠把她給賣了。這遠,到底是多遠?難道還會把她賣到好人家裡去嗎?只要一出府,自己就真完了!
玉芝再顧不得形象,涕淚橫流的哀求著賈璉:「二爺,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動那些小心思……可我對您,那也是真心愛護的啊。說句僭越的,自從先大太太把我安排在您身邊伺候,那時候您還小,我就把您當弟弟一樣看,這些年,照顧您的衣食起居,我也都是盡心儘力……我就是一時糊塗了,二爺,您就原諒我這次,原諒我這次吧!」
也不知道是怕死激發了潛力還是怎麼的,羽鳶翠鶯兩個人,也沒能拉住一個玉芝,愣是叫她掙脫開來,幾步跑到了賈璉跟前,跪在他身前死死拽住了賈璉的衣袍,大哭著:「二爺您就當是看在我以前盡心儘力伺候您的份上,看在我一直照顧您這麼大的份上……」
又給賈母王夫人磕頭:「老太太,太太,您饒了我這次吧。是,我是有點小心思希望二爺多親近我,不想交白霧等人越過我去,這都是我的錯,可我平日照看二爺,是真盡心儘力了啊!」
她頭重重磕在地上,額頭鮮紅一片,還有血絲沁了出來,臉上滿是眼淚,鼻頭眼眶都是紅通一片,好不可憐,那還見的之前那溫婉可人的模樣。
賈璉緊緊閉緊了嘴巴。
這會兒,他說什麼都不好。
就這麼原諒她,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可玉芝如今已是這般可憐哀求,他若斷然拒絕,非要處置她——到底伺候了他那麼多年,這般狠心絕情,怕是背後,得有人嘀咕他冷血了。
之前的爆發,還可以說成是他被信任的人欺騙之後所以這般激動,可如今,玉芝百般哀求,只求一條活路,他卻怎麼都不肯,又是兩碼事。畢竟他現在才是個孩子,一個孩子就這麼絕情……
之前告狀也告了,凡事都要講個度,賈璉現在要做的,就是表演好他一個孩子該展露的模樣。就像現在,面對著玉芝的苦苦哀求,他臉上便現出了難色,死死咬著嘴唇,之前的憤怒褪去大半,頗有些驚慌失措的看著賈母王夫人,巴巴的樣子,看著有些嚇到了,又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
看著他這樣,被剛才這一通鬧弄得情緒不高的賈母心裡頭這才好了些。
到底是個孩子,不懂事,受了委屈就給鬧起來了。也是,他屋子裡那些丫頭也著實不像話,難怪賈璉忍受不住了……不過年紀小,心也軟,之前再怎麼狠著心的說要懲罰人,被哭兩句求兩句,馬上就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嘆口氣,笑著摸了摸賈璉的腦袋:「你這孩子啊,心腸太軟!」再轉過身時,斜睨著玉芝的眼神里,卻滿是冰霜。「鬧夠了沒有?」這位老人臉上早不見了剛才的慈和,面無表情的威嚴,才讓人恍然發覺,這位,可不僅僅只是后宅一個老太太,而是身有一品誥命的國公夫人!
玉芝在她這樣凌冽的眼神下,連哭泣聲都漸漸停止了,渾身打著哆嗦的低聲哀求著:「老、老太太……」
賈母摩挲著手指,居高臨下俯視著她:「你是個丫頭,璉兒母親當年留下你,就是讓你伺候璉兒的?盡心儘力是你的本分,怎麼著,如今還是你拿來給自己開罪的功勞了?」
玉芝張張嘴,想說點什麼,可對著賈母那冰寒的眼神,愣是不敢多說,只能慌亂的咬住了唇。賈母瞅著她,嗤笑:「偷昧主子財物,耍心機弄手段,還敢玩忽職守,放著病重的主子偷懶……玉芝啊玉芝,你真好大的膽子!」賈母輕搖著頭,「若不是你用的那些小手段,想來,璉兒屋子裡,也亂不成這個樣子!」
玉芝訥訥的:「老太太……」
賈母並沒有給她在說話的機會,她高聲喊了一句外面:「還有人嗎?」
羽鳶很有眼色的叫了兩個粗使的婆子進來,都是三十好幾,身材粗壯的僕婦,一看就是有力氣的。
賈母輕描淡寫的吩咐:「把人拖出去,三十板子,打完了要還沒死,送到山裡去吧!」直接連發賣都不用了,送給山裡那些娶不上妻的山民做媳婦去。
玉芝猛然抬起頭,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還要掙扎,那兩個僕婦可不比羽鳶力氣小,架著人就往外拖。玉芝不住哀求著:「我再不敢了,我再不敢了,老太太饒了我吧!」
賈母回過神,和藹的拉過賈璉:「可憐的孩子,受苦了吧?別怕,老祖宗在這兒呢,給你做主!」
賈璉心底打個哆嗦,差點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
突然的,外面玉芝的哭號聲戛然而止:
「大老爺來了!」
有人這麼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