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大老爺來了。」
外面有丫頭高聲喊道。
屋裡賈璉本來還勉強勾著嘴角沖著賈母笑,感激她幫自己處置了自己屋裡最難辦的丫頭玉芝,猛不丁聽見賈赦來,先是愣了愣,然後臉上便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巴巴看著賈母,掩飾不住的害怕,低聲喊道:「老祖宗……」
賈母登時就露出了心疼的神色,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慌:「萬事有老祖宗在呢,你別怕,我看你老子能幹什麼!」
賈璉卻還不放心似得,動了動腳步走到了賈母身邊,拉著人的衣服,很有些惴惴的模樣。賈母瞧著他那可憐兮兮的樣子,一股子慈愛心倒是上來了,拍著他的背安撫他。
一會兒,丫頭打起帘子,一身赭石色長袍的賈赦一臉怒容的走了進來。
他今年也就三十好幾,繼承了賈母賈代善的好樣貌,五官頗為俊美,留著把漂亮的鬍子,油光水滑的,身形也高大頎長,雖說兩眼處那微微因縱慾而浮腫的眼袋稍微破壞了容貌,但乍一看,也算的上是翩翩風度的美大叔。
有句話要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說的也就是賈赦這樣的!
看見他來,屋裡王夫人邢夫人還有元春賈璉都站好給他行禮,賈赦雖然明顯滿臉的不痛快,但還是給賈母先行禮道:「見過老太太。」一邊又讓王夫人等別多禮。
賈母笑呵呵的讓他坐,一邊問他:「不是說今兒在前面招呼客人嗎?怎麼突然過來了?」
賈赦面色鐵青的,不過是當著賈母的面不好發火,只能用明眼人都能聽出不對的聲音低聲咬牙道:「母親,我聽說,璉兒在你這裡給你添了不少麻煩?都是我沒管教好,你別往心裡去,我這就把這逆子帶回去,不給你添堵了。」
說著眼睛一斜賈璉,哼聲道:「還站著幹什麼?趕緊給老太太賠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你,把事情惹到老太太跟前來,你知道孝順兩個字怎麼寫嗎?也不怕驚擾著老太太!」
他臉色實在難看,說話口氣又那麼差,賈璉一口氣登時給憋在了胸口,心底一把火,直衝到腦門去了。
賈璉這是倒了幾輩子的霉,居然給攤上了這麼個爹!
光生不養也就算了,兒子身上帶著傷,昏迷了幾天才醒過來,賈璉額頭上這紗布還貼著呢,今兒兩次了,兩次賈璉見到賈赦,可這位,愣是一句關心的話都沒問過!
哪怕一句「你醒來了,好些了沒有?」都沒有!
一上來就是指責他不該來這裡打擾賈母、不該把事情捅到賈母這裡來……他也不想想,要不是他這個當爹的從來無視自己兒子,賈璉能跑來這裡找賈母做主嗎?
這個男人……
賈璉氣得都笑了,還想要回嘴,那邊賈母已經先說道:「你在我面前,沖著誰板著個臉呢?沖著誰喊呢?!」手裡拄杖往地上狠狠敲了兩記,數落道,「你沖誰擺你那臭架子呢!」摸著賈璉的小腦袋,礙著孩子在,不好說的太難聽,只能用眼睛狠狠瞪著他:「璉兒昏迷了好幾天,好容易醒過來,那些丫頭不做事給他受了委屈,你這老子不能幫著他出氣,還不興他來找我這個老祖宗給他撐腰啊?!」
說著,賈母也有些氣上來,數落賈赦道:「平日我就要你少在外頭晃蕩,要有那麼閑,平日也多關心關心璉兒,這可是你兒子,你不上心誰上心?你聽進去沒有?你有一句聽進心裡去的沒有你啊?你知道你兒子今兒手裡受了多大委屈?你就這麼一上來就數落孩子?啊?」
賈赦給說的有些抬不起頭,這又是王夫人邢夫人又是元春賈璉都在的,賈母一通說完,他非但沒想迴轉來,反而更加怒了,看著賈璉的眼神也越發不善。
這個小兔崽子,簡直是生來克他的。
之前當著馮家陳家人的面,跟餓死鬼投胎一樣的抓著東西亂咬,害得他丟盡了顏面,這會兒可好,又攛掇著賈母給他出頭,自己這個當老子的反而挨了一通訓!
賈赦不高興起來,也鼓著氣對賈母道:「老太太,你別老寵著他。都把他慣壞了!」眼白瞥著賈璉,哪是看兒子啊,就跟看仇人似得,「生了這麼個逆子,我還得對他上心?」瞧賈母臉色不好,便把剛才賈璉在客人面前丟了大人的事給說了一遍:「老太太那是不知道,這個逆子是把府里的臉都給丟光了。好好一場宴席,就他搗亂,那麼多客人啊,就看著他抓這個雞腿啃,一身油污……」賈璉氣急敗壞的,只恨不能抓著賈璉再給狠狠打上一頓才好,「後面那些客人看著我的眼神……我倒還寧願他昏迷不醒躺在床上,好歹,別把我一張臉全給丟光了!」
賈母見賈赦情緒這般激動,想也知道,當時賈璉的樣子,肯定是不怎麼好看,說丟人,那應該也有。只是到底之前賈璉已經說過這事,又那麼哭訴著說自己差點給餓死。老太太先入為主,便覺得賈赦這態度很不對頭,垮著嘴角道:「你這收的什麼話?你兒子醒了你還不高興?不就是小小做錯了事嗎?他才幾歲啊你就這麼跟他較真?那些賓客,要真因為個孩子做錯件小事就那麼抓著不放,要我說,那也很不是值得往來的人,你早點跟人斷了交情的好!」
賈赦被堵得半死,扯著脖子不滿的喊:「老太太!」
賈母眼一瞪:「怎麼,我還說錯了?」手指著賈赦,「所以我說你,怎麼都爹的?你只道璉兒在人前給你丟人了,你怎麼就沒想到問一問,你兒子好好的,為什麼要在人前那麼丟人啊?啊?你不知道,你兒子差點在自家裡給餓死了,滿屋子那麼伺候的人,愣是被渴的餓的給醒過來!他是抓著雞腿在人前吃了,是失了儀態了,可那都是情有可原的!」
賈赦吃了一驚,顯然沒料到還有這碼子事,一時有些不敢置通道:「老太太您說笑呢吧?」賈璉差點給叫餓死?
賈母瞪他:「你這氣勢洶洶過來指責璉兒在我這兒給我添麻煩鬧事,那這前因後果,你知道嗎?」
賈赦交給問住了,訥訥的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話來,末了,在賈母那氣哼哼的眼神下不好意思的給低了低頭,打著哈哈:「下人說,璉兒在老太太這裡給鬧了好一通,打發下人打板子的,半個府邸都給驚動了,我這才……」
剩下的話他沒說完,但賈母已經猜到了,止不住又是瞪了眼他,才氣哼哼的把前因後果給他說了一遍:「璉兒病著,本就需要人照顧,可結果倒好,屋裡十幾個人,全都給跑了,一個人都沒有在身邊守著。璉兒這才幾歲呢,身子骨有沒康復的,最後被餓糊塗了,這才不小心在人前失禮了……你與其怪孩子,不如怪這些個刁奴。要不是她們沒伺候好璉兒,能有這事嗎?!」
賈赦抬眼看著賈璉,他站在賈母後面,臉上面無表情的,半垂著眼睛看不清楚是什麼想法,白嫩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襯得本就白皙的皮膚更是蒼白一片,額頭那塊,黑壓壓的髮鬢邊上,還貼著老大快紗布,看著很有些滲人。到底是自己兒子,賈赦心登時就給軟了下來。
這孩子,也是吃了苦頭了。
這麼想著,他心底的怒氣也就去了大半,只拉不下臉,還是一副強硬的口氣對著人道:「即便是受了委屈,你是大家公子,禮儀這種事,也該刻進骨子裡去。餓壞了,儘管去找丫頭,誰還敢不給你東西吃?竟然就自己伸手去抓著吃,這麼多年禮儀,都教狗肚子里去了?」
賈璉沉默著不說話,由著賈赦數落。
賈赦也沒把兒子的沉默當回事,又說起處置屋裡人的事,跟老太太道:「雖說那些丫頭確實有做的不對,可到底都伺候了璉兒這麼多年,一朝說趕走就全趕走了,是不是不大好?太嚴厲了些吧。照顧主子這麼些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就沖這點,也該從輕發落了才好。」
賈母可不同意:「便是從輕發落,也要看是什麼事!我個好好的孫子,被她們那麼怠慢,險些出事,我可饒不了!」
別看賈母平日那麼和樂個人,其實骨子裡,最是個講究規矩的人。主子下人,平日玩笑可以說一說,但論起真格,下人要真敢爬到主子頭上,賈母發落起來,可一點不會手軟。
賈璉當時為什麼不出頭處置玉芝,就是從記憶里摸准了賈母不是那種會寬容下人以下犯上的人,這才敢那麼裝模作樣。果然,後面賈母發落起玉芝來,可真是半點不客氣。
這會兒想起這事,賈母心裡還老大不高興呢:「這個玉芝,平日我看著是個沉穩懂事的,照顧璉兒也盡心,誰知道,心思藏得那麼深,昧了璉兒的東西不說,璉兒病重后每日份例的參湯,怕也多是進了這小蹄子的肚子……要是她伺候好璉兒,我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可她連著最基本的兩樣做不到,我還留著她做什麼?!」
「丫頭伺候主子,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哪能因為平日做得好,就給免了後面做的錯?這要真這樣,府里還不亂套了?!」反正賈母已經下了決定處置那些丫頭,不管賈赦怎麼勸,都是不會改主意了,「這些刁奴,府里是再不能用了。這事你就別管了!」
賈赦有心還要說兩句,賈母卻是斬釘截鐵的態度,不見半點軟化,也只能訕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