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高掛小簾鉤
「日夕是西風,流光半已空。山光漸凝碧,樹葉即翻紅。」盛夏一過,晚夏便帶著一絲涼意到來,令備受炎熱煎熬的人們長舒一口氣,王府的冰鎮酸梅湯也消耗得慢了許多,不再是搶手貨,總管總算也鬆口氣。
這些時日,晴兒都樂陶陶的,因為她家小姐又得寵了。王爺除了偶爾往王妃那裡點卯,就是來她們靈犀院了,別的院子去的極少。晴兒不明白小姐為什麼一副可有可無的模樣。有時王爺來了,她還在有意無意間怠慢,好像要把王爺氣走。
然而王爺八風不動,根本不與她計較。可也是,晴兒想,王爺是何等人物,怎麼會將這種小事小情放在眼裡,小姐白白費心機了。
可是令晴兒擔心的是,小姐這樣受寵卻遲遲不聞無喜信,著實令人心急。王爺子嗣不盛,所有人都盼著王爺多添貴子,如今又專寵小姐,小姐若不懷孕是無論如何也交待不下去的。
晴兒平時和府中下人來往,已經能聽到些風言風語,背地裡說說什麼難聽的都有。
晴兒常在方媃念叨這事,方媃只是漫不經心的敷衍。其實這些時日,應煊常來,她開始還擔心會很快懷上,但竟然沒有。後來她猜想,懷孕這種事跟身體、心情都很有關係,以她現在年紀、體質,不易受孕是極正常的。況且她也實在沒那個心情。
至於應煊的寵愛,方媃覺得這只是一時的,很快激情退卻,一切是過往雲煙。這裡的男人可以任娶新鮮的小老婆,怎麼可能總痴心在一個女人身上,新鮮勁兒一過,還不是喜新厭舊另尋新歡。別說是這裡,就是在現代,方媃也深知婚姻多年的夫妻早已經沒有任何感覺,存在的只是親情,約束他們的也不過是法律和道德。
現代社會只允許一夫一妻,那些對丈夫或妻子失去激情的人們,只能去搞婚外情。於是婚外情成了很常見的事。所以,有著現代人頭腦的方媃對男人有著比較清醒的認識。雖然應煊不論從身份地位還是外貌都有著十足的吸引力,有足夠理由令女人們為他死心塌地,但幸好,方媃還有一點免疫力。
就算在與應煊的耳鬢廝磨間,她有時也難免有一點動心,但只消想想別個院中那些女人,就會立刻清醒。
方媃回想起那日,應煊在床上說的那幾句莫明其妙的話,讓人摸不著頭腦。聽他話中意思,似乎是應煊很清楚方媃的不甘願,兩人也因此生過齟齬。聯想晴兒在花園裡說過的話,應煊是去年在她回娘家之後才突然冷淡她的,方媃有些懷疑,這位方小姐回娘家后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或做了不該做的事,傳到了應煊耳中。
方媃很好奇那次回娘家,方小姐究竟做了什麼惹惱了應煊,也許只有再回娘家,才能打聽清楚。但深宅大院規矩太多,她這種地位的小妾是難得見著娘家人的,前些天若不是那場大病,怕是也難見到娘家人。怎生想個法子回趟娘家呢?她不敢冒然嚮應煊提出,只好迂迴了。
自恢復了每日去王妃處的請安,方媃慢慢對府中諸人加深了解,應對逐漸自如。「狐狸精」事件后,三個孩子明顯是回去都被教育叮囑過了,所以再見了她,都十分規矩,再聽不到那些「童言童語」了。
聽麗兒說,「狐狸精」事件令孫氏大掃面子,此事居然傳到王爺耳里,自此再未踏入孫氏屋門。晴兒和麗兒皆覺得王爺心中很愛自己主子,很替主子出了氣,令她們行走府中都覺揚眉吐氣。
方媃日日早上向王妃請安,挑了個屋中沒有旁人的時間,委婉向王妃提出想回娘家的請求。
王妃一聽,臉色立刻十分難看,平日掛在臉上的淡淡笑容也全不見了,嚴厲的看了方媃一眼,沉默片刻方才道:「前些日子你一直重病卧床,王爺囑咐讓你靜養,有什麼話待你好了再說,我只好按下不提,如今你也好全了,我還沒來的及說,你倒又提回娘家的事。你可是忘了上次回娘家之事?」
上次回娘家發生的事?方媃表面上低著頭,溫順不語,實際卻是豎起耳朵聽王妃怎麼說。
王妃見她沉默不語,接著數落道:「你畢竟還是年紀輕,行事欠妥。既已嫁做人婦,便應該時時謹守禮節、婦道,就算是回了娘家,也不能越禮。你那娘家表兄雖是親戚,但畢竟是正當年的男子,你回娘家侍奉父親本已是王爺特別開恩,怎麼可以常常在家中與他見面?你只以為是在自己娘家,無人知道,卻不想想,別說是咱們這京城,就是整個大洪,又有多少事是能瞞過王爺的!
那些日子,王爺整日陰沉著臉,全府如烏雲蓋頂,有些正撞在當口的人,雖只是犯了一點錯,便稀里糊塗便受了重罰。你想,王爺是何等身份地位的人,他怎麼受的了這種事?饒是氣成那般,也還是給你留了臉面,此事也只有王爺和我知道,若不如此,你還如何在王府立足!」
王妃目光凝重,看著方媃,等她表態。方媃心裡自然是驚訝的,沒想到以前的那位方媃回了娘家,還與表哥互動頻繁。對一個已婚之婦來說,這種行為是決不被允許的,更何況還是王爺家的女眷!這個方小姐昏了頭嗎?又或是與表哥有舊情,情難自禁?有可能!
不過方媃轉念一想,方小姐如今仍安穩的做著王爺的小妾,王爺王妃也沒有深究,看來她與那表哥並未做出什麼真正苟且之事,壞了名節,否則她怕是早已經被休,連累娘家全家獲罪。眼下應該趕快認錯,爭取讓王妃消氣,同意自己的請求。
想到此處,方媃低著頭,態度很誠懇的回道:「王妃教訓的是,妾身年紀小不懂事,行事無方,惹王爺和王妃生氣了。自去年從娘家回來,妾身也是日夜不安,為自己所做之事愧疚不已,還望王妃寬宏大量,原諒妾身這一次。」
王妃聽了這番話,只是看著她,半晌沒言語。方媃看王妃的臉色,似是很驚訝,那目光像是不認識她一樣。難道自己話語中有什麼不妥之處?
王妃呼出一口氣,臉色緩和許多,慢條絲理道:「你病了這一場,性子卻比先前隨和了許多,也會說話了。人不經事,總是長不大,看來你也懂事了。」
方媃聽了恍然,看來原先的那個方媃性格不太好,不擅言辭、人際,所以剛才王妃聽了她的話才吃驚。
「妾身年輕,做事確實不妥,多虧有王妃處處包容擔待,妾身如今想來,心裡真是感激不盡。以後妾身再有不當之處,王妃只管教訓,妾身有錯便改,心中也絕無芥蒂。」方媃索性低頭低到底,只為挽回一點王妃對她的印象。
王妃聽了,臉色更好了些,正要說話,她身旁的一個一等大丫鬟如意卻冷笑一聲,輕聲提醒道:「主子,王爺才跟您囑咐,近日要整肅府規。按府里的規矩,除有重大事由,姨娘們是不得回娘家的,咱府里規矩一向最嚴,此例若破,以後主子便難管束其他姨娘們了。
方姨娘病中,主子已經開恩,允娘家人來探病,如今病都好了,更不應回去了。何況,方姨娘上次回娘家,惹了那種是非,此次回去若再有什麼事,咱們王府的臉面往哪裡放?王爺定是不允的。」
果然,態度剛有所鬆動的王妃被提了醒,點頭向方媃道:「風波方平,你是絕不能再回去的,況且沒有再三破例的道理。你已經是受寵的了,若再不守規矩,其他姐妹們怎能心服?安穩在府中侍候王爺吧。」
如意又低聲在王妃耳邊說了幾句話,王妃點點頭道:「差點忘了,我另有幾句話要問你。」
方媃看了那如意一眼,笑著道:「王妃有事只管吩咐。」
王妃慢條斯理接過如意敬上的茶盞,品了一口茶,才道:「王爺子嗣不盛,賢妃娘娘也極惦念著,我也是日夜向菩薩祈求,保佑咱們家能為皇家多多延續香火。原指望你們這些年輕的姨娘們能爭氣,卻沒想到連最受寵的你都遲遲沒有消息。
我打算這一兩日便回稟了王爺,請太醫院專攻女科的醫正來為你診治,你一定要懂事,該吃藥就吃藥。你眼下是最受寵的,若連你也沒音信,怎麼對得起王爺對你的好。宮裡的娘娘也是不答應的。」她的話其實沒說完,宮裡的娘娘不答應,那麼結果會是如何,方媃自然明白。
方媃肅立著,面上平靜無波,恭敬得答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