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五節 何日邊塵方始凈,庭前征馬幾時還
舒娥應了聲,行了禮,太后只是靜靜地看書。舒娥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在一邊垂手站著。
良久,太後方才抬起頭來,說道:「聽說你近來身體不大好。」
舒娥忙道:「不過是時氣所感,不愛走動。這兩日已經好多了。」
太後點了點頭,說道:「你母親身體還好嗎?」
舒娥一楞,立時想起太后說的是曹府的太太廖氏,忙道:「還好。娘娘讓我回府時,母親本是略感微恙,不快了幾日。後來也就好了。」說起曹府中事,舒娥心中便不自禁地惴惴。只是一來捉摸不透太后何以這樣問,二來三少爺的事情太后也已經知道的,除此之外無可隱瞞,所以也只得照實說了。
太后悠然出神,半晌輕嘆:「你母親這些年,倒也很不容易。」
舒娥不知太后其意何指,只得唯唯應了一聲。
「你幼弟是叫曹佾,對嗎?」太后又問道。
舒娥想到這個義弟,心中本是十分溫暖,只是轉瞬間又立時想到,太后不僅對曹府的人事了如指掌,又如此關心詢問,心裡的不安愈發強烈了。
「是,單名一個『佾』字,表字景休。」舒娥微笑說道。
太后亦微笑:「小小年紀,怎麼取了這樣一個彆扭的表字。」
舒娥道:「是佾兒自己取的。」
太后道:「以前也聽你父親說起過,這個幼子性格倒有幾分不尋常,與常小兒不同。說話做事,倒常常出人意料的。」隨即嘆道:「只可惜上次他進宮,我沒有見到,不知道這孩子是怎樣的不同尋常。」
想起上次曹佾隨嫂嫂尚琬雲進宮一事,舒娥心中兀自帶著餘悸。只是聽太后的語氣中並無他意,於是笑道:「佾兒平日不愛說話,不喜嬉鬧,心中卻甚有想法。嬪妾這裡還記得幼弟的一首詩。」
太后笑道:「念來聽聽。」
舒娥略想了想,念道:「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秋心本無愁,何須悲且吟。天像日日改,星軌夜夜新。轉身經年過,誰能歷古今。」
太后臉上的微笑之意略斂,點頭贊道:「詩是很好的,難為他小小年紀,胸中竟有這樣的天地。只是年紀輕輕,就作此等超脫之語……」
舒娥當日看到這首詩,固然也為詩中悠遠超脫的意境和曹佾無拘無束的胸懷所感染,然而亦曾想到他小小年紀,說這樣的話實是有些不當,倒似是一副看破世情的成人口吻。此刻聽了太后的話,更是大有同感。
「嬪妾在家時也曾勸過,只是這是他天生的性子,實在令人無法。」舒娥說道。
太后不過是問了些舒娥府上的瑣事,舒娥空自詫異,卻是想不到其中的緣故。
太后略略頷首,片刻,放下書說道:「以前你在慶壽宮裡當女史官,幫哀家抄錄書籍的時候,哀家只盼你早有機會晉封妃嬪。如今你成了美人,哀家卻又想著原來你在我身邊的時候了。」
舒娥不意太后竟說出這樣的話,心中也十分感慨,忙道:「六尚局中有許多女史,都是服侍娘娘和皇上多年的,定然比嬪妾周到。」
太后的目光越過舒娥,向著殿門外看了片刻,說道:「有些事情,不是宮中的那些女史官可以託付的。」
舒娥不解太后的話中之意,只答應了是。
太后似是在思索著什麼,片刻,方才合上了手中的書,從手邊的一本本奏章中拿出一張東西,遞給舒娥說道:「你看看這個。」
舒娥略帶猶豫地雙手接過,便站在太后的桌前展開。一看之下,忽然掩起手中的紙張,撲地跪下,惶恐道:「嬪妾不敢看。」
「起來吧,既然哀家讓你看,你看就是了。」太後言道。
舒娥站起了身,卻仍是不敢再展開手中的物事。
太后對舒娥的神情只作不知,只是看著舒娥手中的那張東西說道:「曹玘修身齊家,教育子女亦有方法。你祖父曾跟開國皇帝皇帝,太宗皇帝,先皇真宗皇帝征戰,立下豐功偉績,先皇親封武惠王便是。舒娥你也算是家學淵源,不妨幫我推想一下。」
太后的語氣中是不可抗拒的威嚴,舒娥伸手攤開那張地形兵力布置的圖樣,聲音略帶顫抖地說道:「娘娘要嬪妾推想何事?」
眼前的圖樣,大宋的大片河山都偏處在右下,東京城只作成了一個小小的紅點。而佔據著圖紙大片區域的,卻是東京城以北的地方,奔騰千里的黃河,黃河以北更有綿延的山脈,嵐州,麟州,那是大宋的邊境所在。
而西北所繪,有夏州,有銀州,是党項人的土地。
北面所繪,是橫亘的燕雲十六州,更北邊土地廣袤,則是遼國。
太后讓舒娥看的,分明是一張宋、遼、夏地三處的邊境圖。
只是圖樣上面卻沒有寫上夏、宋、遼的字樣。
「夏地李氏,欲於迎娶遼國耶律公主之機,興兵經過我大宋邊境,依你之見,党項人的兵馬會駐軍何處?」太后看著圖紙說道。
舒娥大驚,若不是強自克制,雙手幾乎就要打顫了。舒娥亦不敢讓自己的目光跟太后相觸,生怕太後會窺破了什麼。
太后未等舒娥開口,便又說道:「你慢看不妨,我只等你回答。」平淡的語氣,卻是不容抗拒。
舒娥細看片刻,所知種種在腦中匯聚。沿途所經過的黃河岸、戎州、嵐州,遇見李元昊的麟州,一一都在舒娥眼前的地圖上所現。
不當是此處,也不當是此處。一個個地方從舒娥的指尖走過,舒娥心中恍然大驚,抬頭看了看太后,又低頭看著地圖,心中滿是難以置信,卻又滿是不得不信。太后給自己看的這副地圖,將一切都畫的這樣清晰。
難道,從頭到尾,都錯了嗎?
不會的,舒娥忍不住搖頭,自己想錯了無妨,難道皇上,東陵,還有三少爺,都會如此不約而同地犯錯嗎?
太后的目光卻是十分敏銳,並沒有放過舒娥絲毫的變化。看見舒娥又是詫異又是恍然的神色,緩緩問道:「你想到了什麼,不妨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