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骨肉相認
老人舉袖擦擦眼睛,拍著小舍兒的頭,勉力微笑著說:「我平日總贊你氣度沉靜,不作小兒女之態,怎麼今日……」老人說道這裡,又有些哽咽。
小舍兒抬起頭,顧不得擦去眼淚,「我不要氣度沉靜,我不想走。公公……公公……」小舍兒忽然大聲哭著:「祖父,您是我的親祖父呀!為什麼我要叫你爺爺,你總是不許呢?」
老人身子一震:「你說什麼?你還知道什麼?」臉上雖然滿是震驚之色,卻掩不住聽到那聲「祖父」時的喜悅和感動。
小舍兒本還存著三分疑慮,老人這句話,卻是如同不打自招了。
小舍兒離開椅子,抱著老人的膝蓋跪下,淚水簌簌而下:「祖父,您終於肯認小舍兒了。」
「我不肯認你,是怕牽連到你。好孩子,快起來,你是怎麼認出我的,這事還有別人知道嗎?」老人輕輕扶起小舍兒,幫她擦去滿臉淚水,一面又很是擔憂和惶恐。
「再沒人知道了。您還記得我跟您說過的春風樓的教習姨娘嗎?是她讓我跟管家進府,讓我慢慢查探您在哪裡。有些事情她叮囑我,沒有和您相認前,萬萬不能說出去。那時我還小,不知其中的原因,所以一直沒有告訴您。教習姨娘說見了您,便告訴您她叫惜文。」
「惜文……果然是她。」老人點點頭,目光悠遠。
「姨娘本也說了您的形貌,只是我見到時,您已經和她說的樣子全不相像了,那時您……還不會說話。她也沒有跟我說,您是個……瘋子」,說到這裡,想起祖父裝瘋時的樣子,小舍兒也忍不住破涕為笑,「姨娘只知道您在這府里,但是生是死,是被關起來還是當了個僕役,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好孩子,難為你,那你怎麼便知就是我呢?」
「姨娘還說過一句話,您以前是御醫。」
「因此你見我會醫術,便知道是我了?這樣豈不太險了。」
「一點也不險呢。去年你教我診脈,因無現成病患,您便說,『其實診脈,又何須定要親手搭脈?古人雖有懸絲診脈,卻也需有病患。真正良醫,只看脈案便能下藥。』」小舍兒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捏著下頦,搖頭晃腦學起了老人傳藝的模樣。
老人也忍不住莞爾,「這話你還記得這般清楚,無怪你學什麼都快。但這話也很尋常,你卻從何處知道?」
「便是那『脈案』兩字。」
老人又驚又喜,不禁又流下眼淚:「好,好,好!我劉家有后!」
小舍兒重又跪倒,「原來我姓劉。十四年來,我一直當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姨娘說取個賤名好養活,便叫我『小舍兒』。原來我不是棄兒,我還有姓,我還有親祖父。」
兩人又喜又悲,好一陣子,才平靜下來。
「我雖不常去前面,然而一月兩次請安,再加上支取東西,也見過宮裡不當班的太醫前來給主子們瞧病。瞧完病也並不登記脈案,只開方子。丁香常說這王府是何等富貴,也並沒有脈案,我才篤定,能記錄脈案的,便只有皇宮內院了。爺爺您看過脈案,還不是御醫嗎?」
老人點頭捋須,心裡喜悅非常。
「爺爺,您又是怎樣認出我的?」
「爺爺可沒有你這般聰明。你可知你的眼睛長得,跟你母親一個樣子。」小舍兒心裡又悲又喜,母親的音容笑貌早就淪落在這十幾年的輾轉漂泊中了,自己承繼了母親的一些相貌,也算是一種安慰。忽然覺得有什麼事很不妥,卻又一時不知道是什麼,便不開口,聽爺爺說下去。
「你七歲那年被領來,我便吃了一驚,那時你雖幼小,那雙大眼睛已經跟你母親有七八分相似了。我不知底細,只好依舊裝瘋做啞。你剛來不久發了高燒,唉,說來都是因我照顧不當」,祖父嘆了口氣,很是自責,「我在你的頭頸上給你敷濕布,才看見你的項圈,竟是你生下來時,你祖母把她祖傳的項圈重新炸了,在裡面鏨上了字,辛巳年正月十五。我才知道竟然是你……你剛生下時便生得粉妝玉琢的,你祖母和母親常抱著你給你唱歌,連我也學會了。看你高燒不退,已經有些神迷了,心下還當你是那個嬰孩兒,便開口了……你聽我唱歌,竟漸漸迴轉,會說話了,會叫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