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端木有女(三)
清早,端木府外已經開始了忙碌,一側搭著簡易的草棚,棚內支著兩口大鍋,底下柴火燒得正旺,兩名婦人拿著大勺不停的攪拌,米香味慢慢鋪散開來。家丁抬著裝著還冒著熱氣的兩大筐饅頭從府里出來。今天是端木家開始布施的日子,一連三日,早有聞訊的貧民乞丐趕來排隊了,望著濃稠的白粥雪白的饅頭頻頻咽著口水。
一聲銅鑼,家僕都從門口散開,端木夫人云氏由下人攙扶出了大門,身後跟著一雙兒女,端木雲澤與端木華淑。後面還有一身紫衣的清讓和娟姨娘一房,以及眾僕人。
「娘,廟裡多無趣,還得爬山上去,我還是留在這裡隨二姐施粥算了。」
端木華淑月前方過了十六歲生辰,今日一身桃色衣裙,襯得膚色紅潤,開口言語間還顯童真,頭上戴的金釵陪她靈動的眉目也顯得過於老氣,她拉著雲氏的胳膊,小嘴嘟著撒嬌。
「亂說話,小心菩薩怪罪。」雲氏輕捏女兒臉頰,雖口有怪罪,但手下還是捨不得多用力,「你瞧那些人,又臟又亂的,你要是染了病可怎麼辦?」
「那……」華淑指著後面的清讓還想說什麼,雲氏一個眼神過來,華淑也沒敢再言語。
「夫人,馬車都備好了。」清讓上前低聲回稟,雲氏微微點頭,清讓領著眾奴僕欠身行禮,雲氏目不斜視,由華淑與雲澤攙扶下了階梯,待她入了馬車內,雲澤悄悄折回,在清讓耳邊低語了幾句,清讓低頭回答,「大哥安心,清讓會妥當安排。」
清讓在外人面前禮數一向周全,可這謙遜恭敬的模樣雲澤看著不爽,剛想發作,那紫色面紗上面那雙眼睛忽閃忽閃眨巴了兩下,雲澤被逗笑一聲,雲氏在車內喚了聲「澤兒」,雲澤快步去了馬車。
「姐姐總是能得大哥歡心。」端木玉珊在清讓身後嘀咕,泛著酸味。娟姨娘拉扯著女兒不讓她對清讓放肆,雖然同是庶女,但是清讓一向最得老爺喜愛,現在主張府里雜事,每月吃穿用度都拿捏在她手中。
自從大哥離家清讓主家之後,玉珊對清讓總是喜歡冷嘲熱諷,清讓一向聽之任之並不介懷,「姨娘趕緊上車吧,我會照看玉珊的,如若遇到如生主持,代我問好。」
「會的。」娟姨娘牽著十歲的兒子宇翔匆匆趕去後面的馬車,玉珊站在原地眼裡有些酸楚,「為何宇翔能去,而我非要留在這裡給那些要飯的施粥!」
「去廟裡進香是祈福,在這裡施粥也是祈福,人在做,天自會看,同因不同果,皆在於心。」
「你我都是庶女,姐姐不過年長我些,何必處處教訓我。」玉珊一甩手,轉身就回去府里了。
「就因為我們都是庶女,我才不希望你往彎路里走。」清讓嘆息一聲,可惜玉珊已經走遠了,再也不能聽見。
「玉珊小姐年紀還小,日後定會體會小姐一片苦心的。」錦娘在一側寬慰。
「錦娘,每次瞧著玉珊總像在看自己,慶幸的是當年娘遠見卓識,不然我如今也是那樣,自怨自艾。等爹大壽之後,想去看看娘了。」清讓至今都還清晰的記得母親自幼就教誨的話,庶女是別人給的身份,要想不被隨意欺凌,那就要比那些嫡女付出更多。所以她自幼隨母親學做賬理財,後來隨著爹學為商之道,為的就是能足夠強大,能影響自己的命運。
「小姐,卿竹苑來回話了,說客人要離府了。」錦娘在清讓耳邊說,清讓想起大哥臨走之前特意交代的事,吩咐了錦娘幾句,最後交代「辦妥之後,去東邊側門尋我」便提起裙擺先趕去側門攔一攔。
「公子且慢……」清讓扯著嗓子喊這一句的時候,心裡是在抱怨雲澤不早些支會她,瞧著人已經上馬即將揮鞭的時候,她連抱怨都沒有,只恨不得早年沒有向大哥學上幾招翻騰的本領。
清讓手扶雙膝,感覺胸口一口氣都吸不上來了,聽到馬蹄噠噠的聲響已經徹底放棄了,卻聽聲音越來越響亮,越來越近,她霍的抬起頭,明眸里一人一馬就在一步開外,不自主盪開了笑容,儘管一切都被掩在紫色面紗之後。
馬上的人直直的看著,並不言語。清讓覺得馬上那公子的眼神有十足的功力,她竟有些心顫,順了順呼吸,她也沒有見禮,直接說明的來意,「大哥出門前交代了,說是前路蕭條,怕是沒有合公子口味的店家,讓我準備一些乾糧,還請公子稍候。」
「可也有梨花釀?」
「啊?」清讓眉頭一蹙,有些不明所以。
「你是如何知道我不是你大哥軍中的兄弟的?」
清讓心裡又把雲澤埋怨了一遍,竟出賣了她,「公子氣宇非凡,並非草莽之人。尤其是公子嗓音溫潤,不似大哥那樣沙嗓。」前一句虛了一些,后一句倒是實在話,原先雲澤的嗓音也是這樣溫潤悅耳,兩年軍中嘶吼明顯沙啞許多,那日這於二公子一開口便讓清讓一驚,難免悅耳得有些過分了。
「哦?」馬上的「於二」公子,這一聲上揚迴轉,聽不出是信了她的話,還是沒信,清讓心裡打著鼓,卻也不敢脫出實話,幸好此時錦娘此時備好了乾糧過來了。清讓示意讓她將乾糧一併掛到馬上。
「公子,包裹裡面準備了兩日所需的乾糧,壺裡裝的是本地有名的梨花釀。」錦娘囑咐了一遍,只是梨花釀說出口時,莫名覺得空氣中有什麼不尋常的氣氛,她不過是因為覺得酒比水適合提神才臨時換的。
「公子一路小心。」清讓退一步,行禮送別。
馬上的人沒有再言語,掉轉馬頭,揮手一鞭,馬蹄聲變得急促,一陣塵土,已然遠去。
「小姐,這位公子聽聞是大少爺的好友,方才我瞧他調轉馬頭之前看小姐的眼神不一般,怕是對小姐有意,不如……」
「錦娘,不可亂說,你可知道他是誰?」
「瞧那裝扮不就是位軍爺。」
「識人莫識衣,穿的的確粗布麻衣,臉上的裝扮也是高人花了不少心思,可哪有軍爺手指那般白皙修長的,關鍵是他騎馬北去,可說的卻是一腔南音,更何況哥哥待人一向隨意,對他卻甚是禮遇。」
「那一定來歷不凡,小姐可知他身份?」
清讓雖猜測他身份高貴,但若不是他拱手作揖露出胞衣袖口的那朵白茶花,她如何能猜到他的身份,「南湘虞少琛。」
錦娘倒吸一口氣,沒想到自己方才囑咐的竟然就是南湘虞家的少琛公子,仔細回想方才有無失禮之處,唯一後悔的是那梨花釀,原是昨夜小姐喝剩的,她不捨得浪費才裝上的,懊悔之時,發現小姐已悠閑踱步走出去好遠了。
而此時的虞公子已在城外找到了前來接應的隊伍,坐在馬車內,侍衛問馬上之物如何處理,他斜眼瞧了一眼,悠然一句,「丟了。」
猶然記得昨夜雲澤房裡那股子梨花釀的清香,聞慣了血腥味的人不喜歡那樣的味道,會寵壞了鼻子,丟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