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客棧聞得聖旨來

客棧的一角，兩個男子相對而坐，面前擺了一壺茶。

月白色衣衫的男子微微闔著眼，一動也不動地坐著，面前的茶杯里，水早已就褪去了熱氣，涼涼的一杯茶靜靜地躺在青花的茶杯里。

在他對面，穿著淺藍色衣衫的男子微微一笑，拿起茶壺重新給自己的杯里斟滿，吹了吹熱氣后，又輕輕抿了一口，緩緩開口道：「怎麼，王爺你的心裡還是不舒服嗎？」

「軒。」南宮軒淡淡地提醒他叫自己的名字，「我有什麼不舒服的？」他的表情失去了一如既往溫潤微笑的模樣，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解子南臉上的笑容依舊是玩世不恭的：「這裡又沒有旁人，你還不敢面對你自己的心？」

「我沒有。」南宮軒煩躁地抓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有一滴茶水順著他的嘴角留下，他毫不在意地抬起袖子擦，臉上是從未有過的不安神色，「只是那是皇宮，你我都是知道的，皇上，不可能對她一個人……」

「她又不是傻子。」解子南重新替他斟了一杯茶，「只是她的心丟在那裡了，你攔也攔不住，盡你的力量去護著她吧。」

南宮軒重新握緊杯子：「我知道。」

解子南聳聳肩，搖著頭喝光被子里的茶水。

「師兄！」伴隨著一聲清脆的女子歡呼聲，一個粉色衣裙的女子從客棧門口出現，徑直撲到了解子南身上。

解子南猝不及防地被摟住脖子，一個氣不順，就拚命地咳嗽起來。

粉衣女子連忙放手，苦著一張臉替他撫背：「我就抱你一下而已，你有必要這麼緊張兮兮的嗎？」

解子南的臉不知道是嗆得還是羞的，紅的快滴出血來：「你就不能消停會兒嗎？洛星兒，你這樣進了宮不要半天就得被砍頭了。」

星兒吐吐舌頭，站起身躲到剛剛進門的蘇萱身後去，對著解子南扮了個鬼臉。

南宮軒看著進來的她，起身向前迎了幾步：「回來了。」

「嗯。」蘇萱抬起頭對他笑，「阿軒，我累了，先上去休息了。」

南宮軒還想說什麼，張張嘴，還是咽下去，溫柔地摸摸她的頭：「去吧，有事就叫我，我守著你。」

蘇萱微微一笑，招呼了身後的如畫準備上樓。

解子南伸出手攔了她一下：「濛兒。」她的腳步頓住，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我過會兒就進宮去，面見皇上。」解子南的表情凝重了幾分，「關於你的事，我會告訴皇上，當時和我一起走的人並不是雙兒，而是你，所以，死去的人也不是你，因為她們的死訊你病了許久，秋日的時候，我帶你去了蘇州，偷偷見了皇上一面。」

蘇萱挑了挑眉：「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整個過程中，軒都不可以出現。」解子南的眉頭蹙起，「雖然皇上一直派的有人監視著軒，但是，從頭至尾，他們都沒有發現你的存在，如果你和軒扯上什麼關係，只怕，皇上多疑……」

她心下瞭然，卻又忍不住一酸，抬眼看向南宮軒。

似是察覺到她的心思，他微微一笑：「不必擔心我，皇上不會對我怎麼樣。」

解子南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了幾眼，嘆了口氣：「好了好了，你上去休息吧，你只消記著，皇上若是問起你，你便這樣回答，另外。」他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後宮險惡，你的性子，多少要改一改。」

蘇萱點點頭：「我自有分寸，無需擔心。」

解子南不放心地打量她一番：「但願吧，那我先走了。」他走到星兒身邊，摸摸她紮起的小髮髻：「照顧好小姐，也照顧好你自己。」

星兒的眼睛紅了紅：「師兄……你放心！」

解子南又掛上那副得瑟的笑容：「好了好了，你可別哭啊，我最不會哄女孩子的了，我會經常在宮裡跑來跑去的又不是見不到了。」

星兒被他一說，眼淚倒是真的快掉下來了，她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眼睛，語氣也變得堅定了：「師兄，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解子南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嚼著笑，拍一拍她的肩膀，大步走出了客棧。

如畫嘆了口氣，上前扶著蘇萱的手，輕聲道：「小姐，我們走吧。」

已是黃昏，夕陽西下，陽光變成耀眼卻柔和的金黃色，從客棧的門口打進來。蘇萱轉過身去看著解子南越來越遠的身影，陽光逼著她抬起手搭在眉毛上遮住眼，她的眼睛快要眯成一條縫，可是，卻再也看不清他的身影。

南宮軒背著手，靜靜地看著她，良久，閉了閉眼，睫毛輕輕地抖動。

第二日午後，宮裡派了傳旨的公公和一個教習姑姑來，他們到的時候，客棧里只有蘇萱和兩個侍女。

傳旨的公公打量了一下客棧，笑道：「蘇大人真是疼愛妹妹，這麼大的一個客棧竟然全都包下來，讓您一個人住。」

「公公說的哪裡話。」蘇萱站起身，「害的公公大老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了。」

「客氣客氣。」那公公笑眯眯地打開聖旨，「那還請小主接旨了。」

蘇萱笑一笑，恭敬地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蘇州府府尹之妹蘇萱，柔順儀嘉，深得朕心，著，封為從五品才人，賜號『湘』。欽此。」公公正兒八經地讀完聖旨，一和，笑道，「奴才給湘小主請安了。」

蘇萱起身接過聖旨，示意身後的如畫打賞公公：「公公客氣了。」

那公公接了賞錢，笑的更是開心，他招了招手讓身後的教習姑姑過來：「小主，這是您的教習姑姑，錢姑姑，這可是宮裡的老人兒了，小主好生學習，七日後便可進宮了。」

蘇萱頷首，對著錢姑姑行了個禮：「有勞姑姑了。」

錢姑姑生的很是和藹可親，連忙上前扶起她：「小主折煞奴婢了。」

那公公打了個千兒：「既如此，奴才還得向其他小主處傳旨，就不打擾小主了。」

蘇萱點點頭，對著星兒道：「去送一送公公。」星兒一本正經地行了個禮，送著那傳旨的公公出門去了。

錢姑姑瞧著那人走遠，方才笑道：「老奴，如今是伺候在太後身邊兒的。」

「太后？」蘇萱聽她忽然這樣說，不免有些奇怪，「姑姑的意思是？」

錢姑姑看著蘇萱：「不是劉太后，是咱們司徒太后，東宮太后。」

蘇萱一驚，心下瞭然，是了，她怎麼忘記了，這後宮里是有兩個太后的，東西宮太后，南宮淵的生母和先帝的皇后。她穩了穩心神：「那，太後娘娘的意思是……」

「王爺的事情，太後娘娘都是知道的。」錢姑姑和藹地笑著，「小主無需多心，太後娘娘派老奴來，只是想幫小主而已。畢竟，這宮裡，不希望小主回去的人，大有人在。娘娘讓我轉告小主一聲，只要娘娘在一日，小主便安心。」她在宮中待得久，自然是學會了話裡有話，如今說的話，深不可測難以捉摸。

蘇萱沉吟了片刻，也不知再說什麼好，只得行禮道：「多謝娘娘挂念，那，就有勞姑姑了。」

錢姑姑滿意地笑一笑：「那老奴現在就來給小主講講宮裡的事情吧。」

蘇萱示意如畫搬了凳子過來自己坐下，點頭。

「咱們皇上的後宮里，最受寵愛的，自然是皇後娘娘了，皇上與皇后伉儷情深，世人皆知。」錢姑姑的表情很是平靜，「其次便是文婕妤了，婕妤娘娘長得漂亮，人又活潑，深得聖心。而且婕妤娘娘的父親是有功之臣，因而在宮裡，除了皇後娘娘，便是婕妤娘娘最有風頭了。」

「就是皇上的那個表妹吧？」蘇萱的神色淡淡的。

「是了。」錢姑姑看她一眼，微笑道，「再有就是慧嬪娘娘了，慧嬪娘娘是伺候皇上的老人，王府里便是侍妾，因此也頗受皇上喜歡。」

「慧嬪……」蘇萱扯一扯嘴角，「以前的丁姬？」

錢姑姑點點頭：「再有就是，以前宰相的女兒，楊落雪，如今在宮裡前不久剛封了美人。」

「二姐？」蘇萱聽到這個名字，心裡不由得一凝。

錢姑姑不動聲色地笑一笑：「小主說什麼呢？」

蘇萱一驚，連忙低下頭：「沒什麼，姑姑繼續說吧。」

「除了這些，就是這次進宮的小主們了，小主您算得上是位分很高的了，除了小主您，還有一位美人，一位才人，和兩位常在。」錢姑姑很是輕鬆，「娘娘進了宮，自然是可以見到的了，老奴就不做介紹了。」

蘇萱頷首：「好。」

錢姑姑笑一笑：「今兒老奴就說這些，接下來的七日，老奴會好好兒教習宮中的禮儀，還請小主安心。」

蘇萱招了招手，示意星兒帶著錢姑姑上樓去找一間廂房住下，自己則是一下子癱軟下來，無力地按著太陽穴。

如畫很有眼力勁兒，上前替她按著，輕聲道：「奴婢覺得，這個姑姑好像很老謀深算的樣子呢。」

「在宮裡呆久了，自然都是這樣了……」蘇萱閉著眼輕輕地笑，「說不定你隨我進宮去，也會變成這樣子。」

「奴婢可不要。」如畫不安地咬著嘴唇，「這種感覺，很不好。」

蘇萱的眼睛一下子睜開，愣了一會兒，抬手覆上如畫溫暖的手背：「如畫，我帶你進宮，你會怨我嗎？」

「怎麼會？」如畫笑，「如畫和小姐有緣，見第一面的時候就覺得喜歡小姐，如畫是甘願追隨小姐的啊，不管小姐去哪裡，如畫都會陪著小姐。星兒也是一樣的，雖然星兒是被解先生叫來的，可是，奴婢私下裡和星兒聊天的時候，也覺得星兒是非常喜歡小姐，甘願陪在小姐身邊的。」

蘇萱的鼻頭一酸，喃喃：「我只是怕，我會又害了你們兩個人……」

「小姐說的這是什麼話！」如畫的聲音裡帶了些不滿，「什麼害不害的！奴婢們是小姐的奴婢！為小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她的聲音微微提高了些，正好讓下樓的星兒聽到了。

星兒身量輕盈地便撲到了蘇萱的身上，笑嘻嘻：「就是就是，雖然我是因為師兄的緣故才會來這裡，不過，能遇到你，才是我最開心的事情啊……小主啊……您就好好兒安心地，讓我和如畫小美人兒陪著你去那皇宮裡吧。」

蘇萱覺得自己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連忙偏過頭去將趴在自己身上的星兒推開：「你離我遠點，壓著我了。」頓一頓，她伸出手握住兩個侍女：「不管怎麼樣，只要我在一日，我就一定會護著你們，不讓你們受半點委屈，皇宮裡，步步險惡，我們三個人，一定要好好兒的才好，知道嗎？」

如畫和星兒似乎是被她感染，都鄭重地握緊她的手：「奴婢知道了。」

蘇萱舒心地一笑：「我餓了，去讓掌柜的做些吃的吧？」

屋外，陽光正美，她走到窗戶邊輕輕支起窗戶，看著外面大街上熱鬧的景象，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