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夏無雲十分確定他上一次見到大師兄的時候，他肩上還沒有這樣的紋身。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左浩軒順著他的目光朝自己肩上看去，目光變得更冷。就連剛才兇悍無比的黑劍似乎都受到影響，浮在半空的劍身顫抖了兩下，慢慢降低，乖乖回到了左浩軒攤開的右掌之中。
黑劍上黑氣流轉，已不再是瀾滄海底初見之時那樣晦澀黯淡。夏無雲頗有些戒備地盯著那些黑氣看了片刻，以他的修為，只覺得它們極寒極凶，但來自哪裡卻是探查不出。
左浩軒手一抖，黑劍消失不見。
他放開了夏無雲，對他說道：「此劍雖然大凶，但若能馴服，卻可助我修劍。」
夏無雲點了點頭，又有些擔心：「那會對大師兄身體不利嗎？」
左浩軒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他修劍從來兇險無比，黑劍不過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他對夏無雲露出個極淡的，充滿安撫的笑容，道：「等我收服黑劍，天殘境內，便再無人能隨意傷我。」
「嗯。」夏無雲點點頭，想了想還是對左浩軒說道：「剛才我在外面見到方宏文，他表情十分不善。」
左浩軒似乎根本未將方宏文放在眼中，只上下看了看夏無雲，問道：「他沒對你不利吧？」
「沒有。」夏無雲笑了，「我和他現在井水不犯河水。」
他本來是想來問問左浩軒關於靈力反噬之事，但見他修劍兇險，不想再拿自己的事讓他分心。又隨意聊了幾句，便匆匆告辭離開了。
小龍不會隨意嚇唬他，又不想打擾左浩軒，夏無雲第二日還是只得起了個大早，去了藏書閣。
天鶴門是天殘境第一大門派，歷年積累下來，各種各樣的書簡非常多，夏無雲這幾日廢寢忘食，連七樓也不過看了不足百分之一。
他接連兩日仍然沒能發現有用的東西，再來的時候，想到小龍來自妖界，心中突然一動，徑直朝藏書閣七樓收藏關於妖魔兩界書簡的角落而去。
修者十境或許真如小龍所言，安寧太久。小龍說起修者和魔界之事如數家珍，堆在這裡的關於妖魔兩界的書簡卻可以看出，已經很久沒人來動過了。
夏無雲隨手抽出一卷，雖然因為藏書閣中設有防塵符陣，書簡上沒有積灰。但古舊的氣息仍然撲面而來，他似乎能從中聞到塵封久遠的歷史塵埃的味道。
一天的時間似乎又眨眼而過，夏無雲回到房中的時候，已是月上中天。
龍蒼昊正盤膝坐在床上，月華之力鋪滿房間，隨著他的呼吸，房中銀色的月華之力彷彿潮汐一般，一明一暗，看起來非常詭異。
夏無雲在門口停了下來。
龍蒼昊卻已經感覺到了他的到來。
他緩緩睜開眼睛，看向了夏無雲。
不知道是不是夏無雲的錯覺，他總覺得小龍和他今早出門的時候有了什麼不同——
他好像看起來更大了些。
房中月華之力逐漸黯淡了下去，龍蒼昊從床上站了起來，走到了他的面前。
夏無雲現在可以百分百確定他確實長大了。
剛變成少年的時候，龍蒼昊明明和自己差不多高。
現在……
他微微仰頭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對方容顏愈發俊美，充滿了年輕的，野性的魅力。
而且！
他比自己高了！
龍蒼昊哪管夏無雲心中的想法，他對他露齒一笑，牙齒潔白，但鋒利。
夏無雲看著這樣的小龍，不知道為何竟想到了龍形的他，月光下沖他露齒而笑的小龍，竟然讓他覺得有些恐懼。
「第七天了。」
低沉悅耳的男聲，已經和剛認識時響起在夏無雲腦海中那個男子的聲音有了七八分相似。
他這句話，彷彿就是一句魔咒。
夏無雲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第七天怎麼了，丹田數股巨大的衝力就像是沉澱已久的巨獸，突然一起從平靜的水面下冒出了頭。
它們尖銳的爪牙在他丹田內撕扯劃過，夏無雲悶哼一聲，踉踉蹌蹌地沖入了房中。
小龍真的沒有騙他，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痛苦！
這是夏無雲腦海里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他很快什麼都不知道了，只覺得無數的，巨大的，尖銳的爪子在他體內不斷橫衝直闖，撕扯不休。
豆大的汗水從他額角滾落，他咬緊了牙關，拚命想要忍耐這樣的痛苦。
反噬的靈力卻如同無孔不入的風一般，鑽入了他體內每一寸血肉之中，在裡面興風作浪。
夏無雲只覺的眼前血紅一片，疼痛像是沒有止境的巨浪一樣，不斷拍打著他的身體。
痙攣的手指在粗糲的地上劃過，卻什麼都抓不住。
他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但抬起頭來的時候，卻發現眼前一個白色身影，正慢慢走到自己面前，蹲了下來。
帶著寒意的手掌輕輕拂過他的額頭，夏無雲彷彿聽到一個遙遠的聲音在叫他：「阿雲……」
他聽不見後面的話，只知道拚命朝那個唯一能帶來舒適感覺的手掌湊過去。
龍蒼昊低低一笑，然後他便毫不猶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夏無雲眨了眨眼睛，汗水早已將他睫毛浸濕，滑入他的眼睛，刺激地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可這疼痛在體內巨大的折磨面前顯得實在太過微不足道，他不知道從哪裡湧起的力氣，伸手拚命想要挽留剛才那帶來舒適無比的寒意的手掌。
龍蒼昊又是一笑。
他慢慢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夏無雲。
他並沒有開口，但聲音卻直接進入了夏無雲的心底：「怎麼樣？現在需要我了？」
這聲音實在太過清晰，讓夏無雲都有了一瞬間的清醒。
他茫然地睜大了眼睛，恍恍惚惚抬頭看向龍蒼昊的方向。臉色早已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汗濕的頭髮有幾縷散亂地貼在他的臉上，讓他看起來狼狽不堪。
原本唇色很淡的薄唇上，已有鮮血緩緩滲出。
然後，他對上了龍蒼昊的雙眼。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眼睛，小龍傲嬌也好，不開心也好，高興的時候也好，都不會有這樣只剩下淡淡嘲諷的冰冷雙眼。
「呃……」夏無雲呻|吟出聲，反射性地弓起了身體。
雖然腦海里仍然十分茫然，但他卻緩緩低下了頭，咬緊了牙關，不再去看小龍。
眼淚因為劇痛和汗水的刺激，早已不受控制地流了滿臉，和臉上的汗水混成一團，讓他看起來更加狼狽。
「真是的……」他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低聲抱怨。
接著一雙健壯有力的胳膊便將他從上抱了起來。
夏無雲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好端端躺在了床上。身上汗濕的臟衣早已換下，只有體內折磨他許久的疼痛好像還殘留著一些餘威，讓他有些恍惚。
他微微一動身體，一隻手便從床邊伸了過來，按在了他的肩頭。
龍蒼昊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嘲道：「最後還不是需要我來幫你。」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輕哼一聲，有些得意地說道：「早讓你別那麼倔強了。」
夏無雲眨眨眼睛，他的最後記憶還停留在那雙冷得沒有一絲感情的雙眼中，後面發生了什麼，他完全一片空白，只能茫然地看著放開他后，在床邊走來走去的小龍。
龍蒼昊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回頭隨意地看了他一眼，又嘲笑道：「這還只是第二次，下一次可更難熬！」
夏無雲喘了口氣，翻身從床上爬了起來。
「你幹嘛？」小龍不解地掃了他一眼。
「去藏書閣！」
夏無雲只覺得胸中一口氣堵得難受，他也說不出來是為什麼，或者是因為痛得最厲害時，那雙冰冷雙眼帶來的刺激，又或者是因為小龍的語氣讓他有些不舒服。
他飛快地穿上鞋，隨意束起頭髮，轉身大步就朝門外走去。
「何必那麼麻煩？」龍蒼昊漫不經心說道：「只要你現在求我，我還是勉強能答應和你雙修的。」
「讓開！」夏無雲一邊說著，也沒有真的等小龍讓開，而是從他身邊繞過，大步朝門外走去。
龍蒼昊臉上表情一僵，聲音也愣了幾分：「下一次，即使你再哭著抓著我的手，我也不會再幫你了。」
夏無雲背脊一僵，但腳步卻並沒有停下。
後面幾天，他索性連住處也不回了，天天泡在藏書閣七樓，沒日沒夜地看著書簡。
天鶴門不愧是天殘境第一大門派，關於妖魔的書簡收了不少。夏無雲一層層書架看過去，有些是他能看懂的，有些記錄的文字或是符號卻都是他不懂的，應該是魔文或是妖文。
第五天的時候，他又看完了一個書架。
站在這個書架的邊上，他卻覺得有些茫然，眼看離下一次發作的時間越來越近，但他卻仍然一無所獲，難道下一次……
那雙眼睛又從他腦海中飄過，夏無雲心中一滯，轉身朝下一個書架大步走去。
這一排書架上的書簡要少許多，他隨手拿起一個灌入靈力，竹簡光芒一盛，又是滿篇他不認識的符號和文字。
夏無雲輕嘆一聲，這樣的書簡實在有些多，或許他真正需要的東西，就藏在這些他看不明白的書簡之中呢。
他剛放下手中書簡，目光突然一滯，有些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剛才神識無意掃過，書簡最後的那個圖案……
夏無雲飛快地重新撿起那書簡，再次灌入靈力。
因為有些焦急，就連手指都有些顫抖了。
神識飛快掃過書簡的內容，除了那些他看不懂的符號和文字，在書簡的最後，分明……分明是……
他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最後那個圖案，分明就是大師兄肩上新出現的圖案。
夏無雲心中頓時緊張無比。
他想到了兇悍的黑劍，想到了那些極陰極寒的黑氣，想到大師兄顫抖的身體和破碎的衣裳……
再顧不得和小龍賭氣，他將那書簡塞入了腰畔錦囊，轉身就準備回去。
他現在所在的地方，已經是藏書閣最高的七樓的角落，平時很少有人會來，十分安靜。
夏無雲還未從書架中轉出，就聽見前方傳來極輕的幾聲腳步聲。
他原本以為同樣是來看書的弟子，也沒多想就要朝前繼續走去。
就在這時，方宏文那熟悉的聲音卻突然恭恭敬敬響起在了安靜的藏書閣中：「師傅。」
夏無雲心中一動，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他沒記錯的話，方宏文似乎並未得到允許可以進入藏書閣七樓啊。
難道是孫師伯要在這裡傳他什麼新的法訣？
他一時有些躊躇，這時候出去，面對門派中最不待見他的兩人，又讓他們看見自己翻妖魔的書簡，會不會節外生枝啊？
還未等他猶豫完，就聽見方宏文又低聲說道：「師傅，幾位師叔師伯都願以師傅馬首是瞻，就是不知道長老他們……」
「除了諸長老，都已答應。」孫浩言的聲音淡淡響起。
「那太好了！」方宏文的聲音雖然極力壓低，但夏無雲仍然聽得出其中的興奮之意。
「宏文。」孫浩言又道：「成大事者，不可如此浮躁。」
「是，徒兒知錯。」方宏文連忙道歉，「只是弟子想到師傅您被那人欺壓多年，終於夙願得償，實在難以控制喜悅的心情。」
「呵……」孫浩言輕笑一聲，「東方承宣確實是我們這一代中的佼佼者，他能掌控全派，以為沒人能在他眼皮底下做出反抗他的之事。卻忘記這藏書閣七樓先祖們設下的禁制，讓人無法用神識探查，這裡竟成了我們最好的談話之地了。不過……」
孫浩言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那個左浩軒和夏無雲最近越來越是古怪，自從上一次從瀾滄海回來之後，他們的住所也無法查探，還是要小心為妙。」
「是。」方宏文低聲應道：「弟子上次想去查探左浩軒的住處，卻被夏無雲發現。以前只有個左浩軒，現在連夏無雲也是越來越古怪……」
「呵……」孫浩言冷笑，「夏無雲帶在身邊那小孩，才是真的有問題。」
夏無雲聽到這裡，已是心跳如雷。
藏書閣七樓設有禁制，他從不知道。只知道除了他現在所在的角落，其它地方都一覽無遺，比起下面六樓層層書架，要藏身確實不易。
他極緩極緩地微微側頭，便看見窗外已是月明星稀，看來已是半夜。
這一次他到這裡，一待就是五天，或許就是如此，讓方宏文和孫浩言忽略了他的存在。再加上妖魔相關的書簡，幾十年都不會有人來看，他們大概就因為如此，才忘記了查探自己。
「不過……」孫浩言的聲音變得慢悠悠起來，「這些都不會成為我們的阻礙了。」
他的話音剛落，夏無雲只覺得身前一股大力涌到，他彷彿被人抓住了脖子，整個人被扯向了書架外面，重重扔在了方宏文面前。
孫浩言冷冷看著他，方宏文卻好整以暇地在他身前蹲了下來，笑眯眯說道：「夏師弟，我們研究了三天，也不知道該怎麼進入你的小院，以及大師兄的住所。只好專門來向你請教了，你不會不告訴我們吧？」
夏無雲心念電轉，看著方宏文的眼睛，卻是什麼反應都沒。
方宏文回頭看了自家師傅一眼，嘲笑道：「師傅，他好像被您摔傻了呢。」
孫浩言緩步走到了夏無雲身前，微微低頭看著他，好像是在看一隻螻蟻一般，淡淡道：「逼他開口。」
「是。」方宏文立刻應下，伸手輕輕撫過夏無雲的後頸，呵呵笑道：「夏師弟，你不會以為，你躲在這裡，竟然沒被我們發現吧？如果不是有了完全的準備，你覺得我們可能讓你聽到那些話嗎？」
他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夏無雲的臉，笑得極為陰險：「你還是乖乖告訴我們，我們好帶你去找你的親親大師兄求救啊！呵呵呵呵呵呵……啊！——」
他的笑聲猛然中斷，原本趴在地上重重喘氣，似乎毫無反抗之力的夏無雲藏在身下的那隻手突然探了出來。
藍紫色的火焰早已燃起，毫不留情地被夏無雲猛然拍入了方宏文的嘴中。
五星奇花的毒，方宏文一個旋照期弟子哪可能抵擋！
他慘叫一聲，翻身滾倒在了地上。
借著這一瞬間，夏無雲已翻身滾向了牆角，飛快地站了起來。
他雙手抱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冷冷看著他的孫浩言，雖然還在喘著粗氣，但掌中藍紫色火焰猛然燃起，卻是毫不畏懼地對上了孫浩言的雙眼。
「不自量力！」冷冷的聲音低低響起，孫浩言看也未看仍然在地上翻滾慘叫的方宏文一眼，袍袖捲起，將他扔向了一旁。
而他的人，已經一晃眼站到了夏無雲身前，寒聲道：「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夏無雲低喘一口，丹田中靈力翻湧，充沛無比。
但伴隨著這充沛無比的靈力而來的，卻是同樣洶湧澎湃的疼痛。
他咬緊了牙關，掌中藍紫色火焰猛然大盛，帶著刻骨的疼痛，夏無雲推動手中火焰，朝站在自己身前的孫浩言猛擊而去。
那一剎那，沉寂已久的藏書閣七樓，火光大作，驚動了天鶴門所有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