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小龍臉露滿意之色。
離火流影手不過是他會的眾多法訣中的一種,夏無雲初窺門徑,便能一舉擊退四名同級修者,果然天賦不錯。
夏無雲哪還有心思管小龍滿腹得意,抱緊他便緊追方宏文而去。
「跑什麼?」小龍秀眉微皺,冷冷道:「窮寇莫追。」
夏無雲深呼吸,決定讓小龍好好認識下問題的嚴重性。
「方宏文剛才說,掌門師伯和他師傅都不會放過我……」夏無雲話說到一半突然想了起來,現在被自己抱在懷中的小龍,可是曾經說過「區區十二個返虛」這樣的話的!
他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剩下的話突然不知道怎麼說出口了。
「那又怎樣?」小龍顯然沒懂夏無雲的意思。
「他們……都是元嬰修者……」夏無雲吶吶說道。
「哦。」小龍竟只是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
夏無雲原本以為會等到的嘲笑並沒有降臨,小龍反而認真思索起來。
天鶴山道上樹影斑駁,靈氣充沛,讓人忘憂,夏無雲的眉頭卻怎麼都無法舒展開來。
他索性放慢了腳步,抱著小龍慢慢沿著山道朝上走去。這條路他走過無數次,從外門弟子一步步走到內門弟子,上面灑滿了他的汗水和腳步,也充滿了回憶。
方宏文上次沒告他狀,已經讓他大呼僥倖了。這一次,只怕不會這麼善罷甘休。
身後方宏文那幾名師弟的慘叫呻|吟聲逐漸聽不到了,他的腳步卻也變得更加沉重起來。
山道盡頭裊裊霧氣蒸騰,精舍華宇散布其中。原本一副仙氣漫漫的景象,此時瞧在夏無雲眼中,竟有些肅殺之意。
他的腳步不由放得更慢。
天鶴門門下弟子眾多,能進入內門的雖然十不佔一,但相對於早已超過萬人之數的外門弟子基數而言,也是相當可觀的。
可此時門派重地,卻沒看到一個人影,天殘境第一大修者門派可從未有過如此冷清的時候。
夏無雲停下了腳步。
腳步聲卻響起在了他的身後。
他剛才走來的山路上,幾名武修外門弟子正抱著那四名還在斷斷續續發出呻|吟的弟子快步走來。
他們甚至沒有多看夏無雲一眼,只是抱著那幾名被夏無雲所傷的弟子朝千鶴堂方向而去。
夏無雲心中猛然「咯噔」一下,好容易才勉強平撫下來的心,又狂跳起來。
他連忙疾步跟了上去。
幾名弟子受傷的事,是不會驚動長老的。
可夏無雲看著肅然站立千鶴堂中的掌門東方承宣,以及方宏文的師傅孫浩言,臉色還是變了下。
緊接著,他的親傳師傅古星淵已經帶著師兄秦子瑜匆匆趕來。
秦子瑜和夏無雲最是交好,匆匆對他眨了眨眼,目光好奇地在小龍身上停留一瞬,便跟在師傅身後進了千鶴堂大門。
古星淵卻未多瞧夏無雲半眼,只在路過他身邊時,冷哼了一聲,便徑直去查看四名弟子的傷勢了。
「怎樣?」東方承宣半垂著眼,彷彿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五星紫羽霧牙花的毒。」古星淵的靈力從四名弟子身上一掃而過,很快便弄清了他們受傷的緣故。
東方承宣的眼睛猛然睜大,目光如電般從古星淵臉上掃過,最後落在了夏無雲身上。
「紫羽霧牙花?」他彷彿有些不敢置信,「傷他們四個的,是夏無雲。」
古星淵總算捨得看了夏無雲一眼,臉上神色已恢復以往從容不迫,淡淡道:「弟子也很好奇,無雲怎能用五星毒花傷人。」
秦子瑜站在古星淵身後,著急得不得了,在掌門和師傅、師伯面前,卻是什麼都不敢多說,只能不斷朝夏無雲看去,目中滿是擔憂之色。
「呵呵……」方宏文的師傅,孫浩言絲毫不帶笑意的笑聲輕輕響起在驀然安靜下來的千鶴堂中,「古師弟教的好徒弟,平時養養靈獸便也罷了,現在竟學會用毒氣傷害同門了,好!真是好得很!」
秦子瑜臉上神色更是焦急,他對夏無雲連連眨了好幾次眼,腦袋微擺,分明是在示意他趕快主動認錯。
此時,夏無雲心中反而徹底冷靜了下來。
孫浩言師伯不會輕饒他。
師傅不見得會護著他。
師兄對自己是真好,但人微言輕,在掌門面前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方宏文只會落井下石……
現在能幫他只剩自己了。
想通了這些,夏無雲反而沒了一開始的懼怕之意。他抱著小龍緩步走入了千鶴堂中,這裡是天鶴門賞罰議事之處,每當有新的外門弟子升入內門,或是有弟子犯錯會被逐出門派,都會在此議事。
千鶴堂高大闊朗,能容上百人同時站立,此時不過幾人,顯得空曠而沉寂。
夏無雲走入堂中,目光掃過原本垂首站立在孫浩言下首的方宏文,對方正好抬眼看向他,唇角冷笑中多出一抹得意。
他定了定心神,轉身對掌門東方承宣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然後分別拜見自己師傅和孫浩言師伯。
小龍被他放了下來,夏無雲對仍然著急看著自己的秦子瑜幾不可察地緩緩點了點頭,然後朗聲對眾人說道:「掌門師伯,孫師伯,師傅,弟子並非存心出手傷了這幾位師兄。」
東方承宣等人還未說話,久立一旁的方宏文已大聲反駁道:「你撒謊,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他說到這裡喘了一口氣,見沒人阻止,便又大聲指責道:「同門較藝,你竟然用上陰狠毒功,這幾位師弟和你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即使平日里偶然開些玩笑,你也不用出手如此之重。」
夏無雲心中甚為惱火。
五星毒花自是難不倒幾名元嬰期修者的,古星淵早在確定他們所中之毒時,便出手阻住了四人身上的毒性蔓延。接下來只要抽離毒氣,四人自會無事。
而且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他雖然是用了紫羽霧牙花的毒氣!可那是有四柄明晃晃的長劍指著自己,控劍之人,還全是修為在自己之上的劍修。
他可不認為方宏文等人對他有什麼同門之義。
但這話說出來,會有人信嗎?
果然便聽孫浩言慢悠悠說道:「宏文莫須著急,掌門定能還我幾個徒兒一個公道。」
東方承宣凜冽的目光再次落到夏無雲臉上,淡淡道:「你來說。」
夏無雲恭敬執手行禮,他一路走來已經想好一套說法,此時便毫無阻滯地說了出來:「弟子前些時日奉掌門之令去收集毒蟲卵,卻不想誤入沼澤深處,見到一株紫羽霧牙花。弟子先前訓養的三星白鶴被方宏文師兄所傷,暫時未尋到合適靈獸代替。」他頓了頓,強忍不去看掌門神色,又繼續道:「那株紫羽霧牙花周圍毒氣瘴已成,弟子誤中毒瘴,險些喪命。此時一黃衣女修……」
他想了想,又道:「那黃衣女修以花朵為法寶,弟子懷疑,她乃是滄海境內修者。」
果然,這句話立刻引起了東方承宣重視。
他眼中精光一閃,很快便又收斂起來,淡淡道:「滄海境和我天殘境隔海而望,也並非全無來往。」
「是。」夏無雲應道,他這番話有真有假,他們當時也是沖著紫羽霧牙花去的,他可不敢告訴掌門。稍微整理了下心神,他又道:「黃衣女修見弟子中毒,竟趁機想取弟子性命,用弟子之軀煉化紫羽霧牙花的毒氣。當時情況十分危急,幸得……」他低頭看了小龍一眼,咬牙道:「這孩子長輩所救。」
小龍目光一閃,原本聽夏無雲編故事聽得有趣,聞言臉色卻寒了幾分。
夏無雲觸及小龍目光,心中一亂,說話便有些結巴起來:「弟子……弟子當時已被毒瘴所傷,幾乎命喪黃衣女修之手。這孩子長輩也無法拔除毒瘴之傷,只能護住弟子心脈,將已經染上弟子身體的毒瘴煉化入體,讓弟子自行慢慢修鍊化解。今日金陽山莊的祝文炎前來挑釁,弟子為捍衛門派,迫不得已和他動手,尚未煉化的毒氣被靈力激發,傷了祝文炎。弟子修為尚淺,毒氣無法控制,後來方宏文師兄和這四位師兄一起陪弟子練習,弟子力不能控,不小心傷了四名師兄,實在該死!」
他說完便對方宏文和孫浩言深深一禮,道:「方師兄一番好意,卻讓我弄得如此收藏,師弟慚愧。」
「你!」方宏文微微眯起了眼,這個從來任自己搓圓搓扁的師弟,好像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這番話滴水不漏,從頭到尾不提自己攔路強搶火蓮子,也不提自己幾人對他的敵意,反而讓方宏文無法辯駁。
況且,同門較藝這樣的話,本就出自方宏文之口。
夏無雲低下頭去,方宏文這裡還好,可是掌門和孫浩言師伯他們呢……
東方承宣目光如電,緊緊盯著夏無雲看了片刻,末了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緩緩收斂目光,重新恢復先前淡然模樣,半晌竟輕嘆一聲:「難為你了。」
頓了頓,他又說道:「這孩子的長輩,只怕有些來歷。」
東方承宣左右看看古星淵和孫浩言,又看看小龍,問道:「可能看出他的來歷?」
孫浩言目光不善,但天鶴門以掌門為尊,即便是長老,除非掌門倒行逆施,危機門派,平日也要聽掌門命令。
他只能暫時隱忍,仔細盯著小龍看了片刻,身上靈力從四面八方籠罩小龍,探查片刻,方道:「看不出。」
東方承宣又看向夏無雲,問道:「這孩子的長輩是誰?」
「他……」夏無雲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道:「他並未告知弟子他的身份,只是說將要遠行,去一個兇險異常的地方。得知弟子乃是天鶴門弟子,便托弟子暫時照顧這孩子。」
他說著,俯身將小龍抱了起來。
小龍看起來不過四五歲的年紀,但在天鶴門幾名大佬面前,卻平靜得有些不似孩童模樣。
夏無雲有些緊張地緊了緊抱住小龍的胳膊,這小爺他可搞不定,辛辛苦苦編出來的謊言,可別讓這傢伙戳破了才是。
小龍看了看夏無雲,趁背對著所有人的目光,對夏無雲無聲地,冷冷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頗有些意味深長的笑意。
然後他掙扎了兩下,從夏無雲懷中掙脫落地,在夏無雲有些焦急不安的目光中,邁開兩條小腿,幾步走到東方承宣面前,小小的拳頭抱拳作揖,然後抬頭仰望著對他來說高大無比的東方承宣。
他烏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充滿了孩子純粹的好奇看向東方承宣,臉上表情可愛又乖巧,再加上長得本就十分好看,即使東方承宣這樣早已進入元嬰期的修者,都忍不住對這小孩有些心軟起來。
況且他周身靈氣浩然純正,雖然似乎因年紀的緣故不算深厚,卻明顯出自名門。
小龍無比天真地眨了眨眼睛,突然伸出一隻小胖手攥住了東方承宣寬大長袍的下擺。
軟糯的童音陡然響起在一向嚴肅正式的千鶴堂中:「伯伯,叔叔請夏叔叔照顧我一段時間,您是不是不喜歡龍兒住在這裡?您要趕龍兒和夏叔叔走嗎?」
周圍的人心軟成一片,一向淡然出塵的東方承宣都忍不住伸手輕撫了下小龍的頭髮,柔聲道:「你可以住下。」
「那……」小龍眨巴著眼睛,「您會責怪夏叔叔嗎?他都是為了保護龍兒……」
明明知道對方是在配合自己演戲,甚至是在幫自己,可夏無雲想著小龍之前那驕傲狂放的模樣,再看看前後判若兩人的此刻模樣——
他忽然覺得渾身一陣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