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歲月如瀾(一)
流金歲月雨紛飛,
秋月入欄星西墜。
惜春少華又逢時,
今霄落葉報春暉。
一、蹉跎歲月
在這片神奇的地方生活著一批特殊的人群,角色轉換逼使他們面對現實。凝視蒼穹在靜觀默察中思索、等待,心中依舊倖存那種期盼。沉著應戰是他們必備的心理,適從管理是必須的態度,重託和責任被時局或多舛的命運吞噬了,他們依舊持守那份堅定和信念。職業的操守與摯著,妻兒的深情和繾綣。
特殊的地理位置、歷史條件讓耿鋒愁腸百結,人為的鬥爭和政治運動讓他和戰友們誠惶誠恐。「人治」與「法治」把他們的專業搞得面目全非,社會的發展與需求令他們憂心忡忡。在經濟建設的初級階段滿足人們的物質需要是第一要務,隨著生活的發展和建設的需要,健全社會法制是不可逾越的階段,也是承載社會進步和發展的重要保障。特殊的氛圍決定了他們的價值,也必須承認他們過去和現在的作用。
耿鋒、路一彪、方新就是一批特殊的罪犯,來自公安、檢察、法院。曾經在紅色搖籃接受過專業技能訓練的他們,面對一望無際的平原,感悟人生、甄辯人性,恢復事物本來面目。風,這個具有特別意義的物體,無論是春、夏、秋、冬濤聲依舊,只是它的特殊性,在這裡才顯得與眾不同。如刮骨的尖刀讓人心驚膽寒,似攝人的毒劍殺戮著善良的人性、、、「寒,人寒、心寒、時代更寒!」這就是他們仨人對運動的評判!
無論是對他們的愛護還是幫助,他們不是公安局長、檢察長、法院院長,就是接受改造的專政對象。就是這戲劇性的變化讓他們感悟到灰色棉襖的意義,耿鋒用手輕輕撫摸著農場的關愛,這是遮風擋寒的朋友,也是他們應付政府幹部的工具。「老耿,你還磨成甚?」路一彪拉起他。
「207、208,你們趕緊回監舍。」政府幹部高鳴大聲喊叫著。耿鋒面帶苦笑,望著從西北方向飄浮過來的烏雲,低著頭一言不發。
「207,高隊的指示沒聽到?」方新推著老戰友。
1、特殊陣營
耿鋒在原江農場是207,建國初期來到紅色根據地延安,從高級知識分子變成了軍人。專業知識讓他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擔任執政黨陣營中的首席法官。「耿鋒同志,你是我黨的寶貝。」領導緊緊抓住耿鋒的手。「對於踐行法律我非常樂意。」從此他開始循序漸進,根據組織要求制定了《臨時法律綱要》,確定了建立政權的法律制度。
「一彪,這風什麼時候才能扼制住?」路一彪瞪大雙眼。
「這有什麼難的,建幾道防護林。」方新脫口而出。
「治標不治本,有什麼用?」路一彪不鳴則已,一語驚人。
「207、208、209,你們仨在一起颳風,又該寫檢查了。」高鳴來查監舍,耿鋒、路一彪、方新畢恭畢敬站著一動不動。
「報告政府,我們不是空穴來風,大家在一起討論改造計劃。」
「208,你別裝腔作勢了,你們能成為積極改造分子?」高鳴聲色俱厲。
「高政府,說話要講證據,誰能證明我們沒有討論學習計劃?」耿鋒望著高鳴。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高鳴十分氣惱。
「209,你看到處是垃圾。」高鳴邊走邊罵,仨人會心一笑。
「高政府,您漫走。」方新放大聲音。
耿鋒回到自己的床鋪,路一彪和方新又圍了上來。「現在的風太怪了,到晚上簡直目中無人、鬼哭狼啕。」
「那是陰風!」路一彪講出了它的特徵、特色、特點,耿鋒捧腹大笑。
「唉,這股風什麼時候才是頭?」仨人把話題引向深層次。
「老耿,你把偏才給奉獻一下,苦中作樂嘛。」方新拉起耿鋒。
「老朽就獻醜了。」他望著窗口,心中盪起了無限感概。
方新給耿鋒點燃一隻香煙,深情望著戰友不知如何安慰。「我們在社會上就不善於調理人際關係,現在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路一彪走過來。「老耿,法律工作者就是得罪人的事,如今落井下石不會少。」
「相信組織,我們的事情會有公正的評判。」耿鋒用法律的觀點看待時局。
「我看那到未必,老首長的命運都是未知數。」
「自古邪不壓正,這種陰霾的日子不會長久。」
「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余心?」
「千里烏雲能蔽日,不要被時潮迷失了方向,心態決定成敗。」耿鋒的話讓路一彪和方新茅塞頓開。
時局教會人冷靜思考,靜觀默察。「老耿,你們又在討論時局吧?」210胡繩走過來。
「我剛才聽你們談風來著。」210追根求源。
「我們就事而論,」方新拉起路一彪離開了耿鋒的床鋪。胡繩微微一笑,讓他們忽略了對方的存在。
「207,你出來。」高鳴氣勢洶洶來到監舍。路一彪和方新心知肚明,耿鋒將面臨一場人為的洗卻。
「是誰上籤子了?」路一彪虎視眈眈望著胡繩。
「老路,今晚我們追風源。」
「讓寒潮來得更猛烈些!」胡繩放聲高喊。
「207,你老實交待,方新散布希么反動言論了。」耿鋒靜靜望著高鳴。
「包庇沒用,我希望你認清形勢,不要以人民為敵。」高鳴喝斥著。
「207,你不說就是肯定有這件事。」
「高政府,你憑什麼說我們在一起就是散布反黨、反人民言論?證據在哪裡?」
「就憑你的態度,我就會建議上級部門對你嚴肅查處。」
「尊便!」耿鋒鏗鏘有力。
「那好,你們說的風是什麼意思?」
「哦,我們農場一年四季都颳風,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207,你不要詭辯。」
「高政府,請你說話講究方法。」
「你,你現在被專政對象,不是大法官。我說的話就是證據,就是法律!說你是反黨、反人民的就是!」
「高政府,你把我交給上級組織吧?!」耿鋒針鋒相對、以理據爭。
「好,我承全你,到反省室去涼快。」
同監舍的人面面相覷,已經習慣這樣生活方式的人群只能痛苦搖搖頭。
「高政府,這是為什麼?」
「207不老實,需要隔離反省。」高鳴惡狠狠瞪了路一彪和方新一眼。
「高政府,是不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方新拉住了路一彪。
「高政府,我有思想彙報。」高鳴頭也不回,將耿鋒關進了禁閉室。
方新深知耿鋒是為自己蒙受不白之冤,心如刀割。麻木的神經被風暴捲起,不能沉睡必須警醒。
「高政府,210經常有反動言論,講敘時局的發展和變化。」方新的話不僅未能引起重視,高鳴反而覺得是有意陷害。
「209,你要報復210嗎?」
「高政府,我有足夠的證據。」
「209,我會考慮你反應的問題。」
「老方,我們能把他送進押號嗎?」方新看著遠方飄來的浮雲,思緒萬千。
原江農場是塊特殊陣地,剛解放關押的是戰犯,如今他們成了被改造的對象。不同區域的人有著不同的習俗和醜陋,胡繩也是時代捲起的一份子,他有著不同的生活方式,這就是人性。
「老路,雖然你是老英雄,還是被小鬼給蒙了。」
「高政府為什麼這樣相信胡繩?是不是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所以,你這個偵察英雄有用武之地了。」方新和路一彪認真分析著客觀現實。
「現在當務之急給老耿送去信息,讓他沉作應戰。」倆人合計著營救的計劃。
「不行,我挺身而出吧。」路一彪打斷了方新的思路。
胡繩對方新和路一彪警覺起來,時刻擔心發生意外事故。聽到哨聲他們快速走進監舍,就在胡繩拿出「兩白一黑」時,方新那顆仁慈的心又軟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這八兩制什麼時候才是個頭?」胡繩牢騷滿腹。
「老胡,這就是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同室人員隨聲附合著。
「你這個反動分子,攻擊政府。」路一彪重重一拳打過去。
「報告政府,208出手傷人。」監舍亂成一團。
「哎喲,我的肚子。」胡繩跑到門窗口。
「你們幹什麼?是不是鬧監?」高鳴帶著政府來到監室。
「210,是誰動的手?」
「是208。」
「好啊,又是208!」高鳴拿出手銬。
「把他帶到禁閉室去。」
「慢,是胡繩攻擊政府,老路為了維護領導的光輝形象。」高鳴示意將路一彪帶走。
「高政府,我也聽到了,他就是攻擊領導。」同室的陸明義正言辭。
高鳴惡狠狠瞪著眼,監室高聲呼喊著:「210是反黨、反社會的!」
「把胡繩也帶走。」政府工作人員駕起胡繩離開了監舍。
2、坎坷的命運
高鳴將耿鋒、路一彪、胡繩的改造表現添油加醋彙報給農場領導,原江農場領導臨時決定召開批判大會。一石激起重浪,反改造分子與積極靠攏政府的胡繩同時被帶進了大會現場。
「把反改造分子耿鋒、路一彪帶上來。」政府工作人員將倆人捆綁起來,接受教育的在押人犯拿著沉重的鐵制牌掛到倆人的脖子上,方新痛心疾首。主席台上的政委、場長、獄政科長靜靜觀察著會場的一舉一動,高鳴走到耿鋒面前。「都是你惹的禍!」
「今天我宣布幾條紀律:一、不準交頭結耳,隨意走動,二、批鬥反改造分子時積極發言。三、希望大家從中吸取教訓,認清形勢,不要以人民為敵。」獄政科長看了一下政委,農場領導示意批鬥會開始。
「把反改造分子批倒、批臭,永不得翻身!」口號此起彼伏,方新終於看到了胡繩也被帶進了會場,此時此刻會場涌動起來。「安靜,請大家安靜!」高鳴滿臉羞愧。
農場是監獄最為粗放地管理陣地。如果說監獄是地獄,那麼押號就是地獄中的地獄。方新看到戰友面黃肌餿的樣子更加難受,路一彪拖著沉重的鐐銬,那顆悲憤的火焰在心中燃燒。「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形同虛設。」他為這個時代悲哀,為這種荒唐事可笑!
管理者與被管理者都是信仰所決定的,不同的信仰打上不同的烙印。在法制不健全的國家裡很難體現民主和權利,特別是「人治」時代,只有喑惡叱吒的風雲人物才有真正的權力,才能把握百姓的命脈。耿鋒和路一彪滿頭大汗,方新全身寒顫。
「下面由314發言。」方新低頭沉思著,在這種環境應不應該這樣做?誰代表國家?誰給他們權力?他們究竟要做什麼?政治鬥爭有沒錯?百思不得其解!
「207,是現行反改造分子,對黨和人民懷有敵意。我們應該與他的行為徹底決裂!」方新抬起頭。
路一彪狠狠瞪了胡繩一眼,他被嚇了一個傾斜。「把胡繩批倒批臭!」會場出現涌動。
方新大步流星走到發言處,向主席台的農場領導深深鞠了一個躬,然後向在座的同改們鞠了一個躬。「同改們:我今天要批判胡繩嚴重違紀行為,惡意攻擊政府,我們應該從中吸取教訓。」台下一片掌聲。
「這不是偷梁換柱、矛盾轉移嗎?」高鳴站起來。
「胡繩在改造中,陽奉陰違、經常用語言含沙射影,惡毒攻擊我們黨和領袖,為了幫助他改惡從善,希望他吸取教訓不要以人民為敵。」方新的發言振振有詞、義正言辭。
「剛才罪犯的發言很深刻,希望大家理論聯繫實際、涌躍發言。」農場領導充分肯定了方新的大膽舉措,高鳴感到壓力和風向的移動。
「請大家安靜,我們今天是批判耿鋒和路一彪,別把目標搞錯了。」高鳴走到擴音器旁邊。
「好,由於時間關係,今天的批判大會到此結束。」獄政科長宣布了最終結果。這場批鬥會讓仨位公、檢、法的領導真正接受了再教育,真正懂得什麼是政治,什麼是人性和良知。
眾多罪犯把目光移向積極改造的胡繩,除了憤慨就是責罵。「210,跟我回辦公室。」高鳴將胡繩帶回了中隊。耿鋒和路一彪再次接受審查,方新此刻才覺得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
路一彪和耿鋒的處境令方新十分焦慮,如何才能讓他們儘快擺脫現實的摧殘,他決定用最直接的辦法解決問題。「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一張便條飛到押號,路一彪深知這只是無謂的犧牲。
「報告政府,我有重要情況彙報。」
「207,你能省省吧?」看管民警的冷莫讓耿鋒急中生智。
「你要做什麼?」耿鋒滿頭是血。
「政府,我只想見獄政科長。」
「你這是自傷自殘。」路一彪有了個長跪不起,把看管押號的民警激怒了。
「你們想做什麼?」
「如果你不把情況反映給農場領導,我們就不活了。」
「好,你們等著。」
「208,你不是有重要情況回報嗎?」
「報告政府,我必須見場領導。」路一彪十分堅定。
「老路,你過去也是公安的一面旗幟,為什麼做爛三流的事情?」
「政府,這都是高隊長給逼的。」
「207,你先去包紮傷口。」耿鋒點頭表示感激。
原江農場政委、場長、獄政科長對耿鋒和路一彪進行了提審,這是他們接受改造以來最壯烈的一次,能夠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208,你是現行反黨分子,現在又是反改造尖子,希望你好之為之,將功贖罪。」獄政科長望著滿臉疲乏的路一彪。
「報告首長,210是現行反黨分子,經常攻擊領袖,與政府高鳴是親戚關係。」
「208,這種話不能胡說,你有證據嗎?」
「有,301親口對大家說的,同監舍的人都知道。」
「208,這件事我清楚,高鳴同志代表政府執行法律,你不能誣陷他。」
「首長,胡繩攻擊領袖鐵證如山,高鳴包庇他也是事實,難道我舉報有錯嗎?」路一彪擲地有聲,農場領導對視了一下、目光如炬。
「我們回頭研究一下,你先回押號。」
「首長,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彙報,是關於原江市委領導的。」農場政委和場長點點頭。
「208,你必須端正態度。」路一彪無法判斷政委滿臉的烏雲,可以通過複雜的表情分析出時局的困惑。回到押號他第一時間將情況轉告給耿鋒,耿鋒欣喜若狂,在高只有1。5米,寬1。2米的房間寫下了人生感悟。
苦澀地風、濃濃的血腥味,膝黑的牆壁、禁錮人的身軀。永遠鎖不住人的靈魂!無論多麼迅猛、狂獗,踐踏人性、喪失人倫,現實與歷史結論相悖。對文化人來說是蛻變,對職業人來說是缺失。
違心做事、巔覆做人,經過千錘百鍊,他終於醞釀出心境。
暮色黯然清如風,
聞天諸君論英雄。
往事如煙法無度,
陽光總在風雨後。
此時此刻,他想到了韓愈、王安石、文天祥、還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傳奇故事令他愁腸百結,思念與等待傾刻變成了相思雨。希望在於堅強,在於絕處求生!礪練性格、磨鍊意志、鍛煉情趣,提升生存空間。只有儘快超越這個時代,讓寄託和希望點燃心中的信念,他火速給戰友發出信號:「戰友,儘快離開窪地。」
高鳴在第一時間得到了農場領導的信息:希望他與胡繩劃清界線,不要同罪犯有任何關係。他沒有同家人商量就毅然決然,找到了特殊罪犯胡繩。
「高政府,您來的正好,我有重要事情彙報。」高鳴留意了一下周圍環境。
「210,你出來。」高鳴對胡繩的態度讓罪犯震驚。
「胡繩,你是怎麼搞的,農場領導都知道了我們之間的事情。」胡繩畢恭畢敬接受著訓斥。
「耿鋒,這個王八!」胡繩心中燃燒起仇恨的火焰。
「這件事該如何辦?」胡繩鼓起勇氣,將滿腦的怒氣籌劃給高政府。
「千萬要注意,保密!」胡繩又陶醉在自鳴得意中。
「地庄」是胡繩給高鳴提出折磨罪犯的刑具,也是原江農場的特產。在禁閉室內地面上緊緊套上一個大鐵環,背銬將罪犯銬到地莊上,求生不成,求死不能。既安全又保險,又能折磨罪犯,又能從中取樂。最好的結果就是殘疾或虐心,最壞的結局就是用死的代價來換取!
高鳴將耿鋒和路一彪提回中隊,方新根本不知政府會讓他們倆享受這麼崇高的待遇。
「耿鋒,你的問題沒講清楚。」高鳴示意耿鋒蹬下。
「高隊,我不是解除禁閉了嗎?」
「對,我是讓你反省。」高鳴示意將耿鋒銬到地莊上。
路一彪大聲叫喊著,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他已經四肢麻木,不知疼痛。耿鋒當即昏倒在地庄旁,高鳴十分滿意胡繩的高招。「不錯,效果非常好。」高鳴離開了中隊反省室。
生存與毀滅,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默然忍受命運的毒箭或是挺身而出反抗降臨的災難,耿鋒和路一彪被殘酷的現實折磨的面目全非,那股韌性被殘忍的刑具折騰得體無完膚。
「老路,多保重。」方新淚流滿意麵。
「老方,你還好嗎?」耿鋒目光如炬。
他們的感悟就是既然你改變不了它,就必須去適應,否則就會遭到沉重打擊或付出慘痛的代價,他們仨都看到了現實的一面。政治運動是權力者發動的,最終受害的是老百姓。那些固執的人只能用生命或沉痛代價換取,這就是現實。
有人說胡繩是小人,他在是非顛倒的日子活的很滋潤,遠比耿鋒、路一彪、方新強,都是在農場接受改造,他有人護著,同樣的處境卻有不同的待遇,這就是適者生存!自古至今有多少史例也不竟然如此嗎?凡是才華橫溢、鋒芒畢露的人結局都是慘淡、凄慘。他們見證了歷史,成為一段濃縮的影子,也折射出他們的情愫和胸襟。
作者夢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