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她對自己說:活著真好
2000年4月3日,唐牧川和展顏確立關係的第一天,他曾執起她纖細的手,摩挲著她腕上那塊成色並不太好的玉,笑問:
「它對你很重要?一直見你戴著。」
展顏垂眸看著手腕上的玉鐲,輕輕晃了晃:
「外婆給媽媽,媽媽又留了我,我從十幾歲就一直戴著,它就是我的命。」
它不見得真是展顏的命,展顏也並不見說的就是真話,但唐牧川卻因為愛展顏而真的將它視為展顏的命,聞言他執起展顏的手,輕輕吻了吻:「好,我會像守護你一樣守護它。」
2003年7月7日,展顏失蹤,半個月的找尋只找回了這個手鐲,每個人都說展顏生存的機率不大,他不信,於是開始長達了五年的執迷不悟,後來說他失望了也好,說他妥協給了現實也罷,他將對展顏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了這隻手鐲上。
守著它,就如同守著展顏。
它還在,就證明展顏還在。
卻不想,這份希望終究還是碎了,一個長相和展顏一模一樣的女人摔碎了她。
唐牧川無法不憤怒,無法保持冷靜,這是他的精神寄託,這是他所有感情的宣洩口,這也是他用生命保護的東西。
他並沒有覺得自己對秦瑟有多狠,因為她永遠不了解那種失去最愛人的痛苦,他覺得自己是縱容她太多了,給了她自由,給了她地位,給了所有人對她的尊重,除了她不要的那個名分,他能給的統統都給了,是不是就是因為他給了太多,才造成了她的自以為是?
她是不是覺得自己真的可以替代展顏了,所以才如此的膽大妄為?膽大到那個他與展顏之間唯一的聯繫也被她毀掉了。
如何不恨?
它碎了,宛若信念也隨之崩塌了。
人一旦沒了信念,理智也會漸漸散去了。
所以他看不到秦瑟的痛,感覺不到她的冷,只知道自己此時近乎萬念俱灰,他是真的想殺了眼前這個女人。
只是……
當炙熱的眼淚碰觸到他手上的肌膚,心也似乎隨之被熨燙了一下,他微微愣神,看著眼前這個再熟悉不過的臉,猛然鬆手,他在做什麼?他竟然想親手殺了展顏?
失去了支撐的秦瑟再也沒有半分力氣支撐自己,跌落在唐牧川的腳邊,劇烈的咳嗽著,每一聲都會牽扯到全身的疼痛,但她不會說,因為不會有用,她也不會乞求一個企圖想殺了自己的人。
秦瑟的咳嗽聲讓唐牧川微微蹙眉,他垂眸看了一眼俯在腳邊的秦瑟,聲線冷清:
「你應該慶幸自己有這樣一張和顏顏一模一樣的臉。」
秦瑟苦笑,是,她的確慶幸,否則現在早已是他手下亡魂。
「對,我是應該謝謝展顏,但好可惜,她已經不在了。」
秦瑟的話讓唐牧川蹲下身來,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剛想要說什麼,卻看到了她眼內的平靜,唐牧川暗暗驚訝,她竟然連一點情緒也沒有,平靜的彷彿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和她沒有任何關係的,而她只是一個旁觀者。
唐牧川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也似乎明白了什麼。
突然的,他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漸漸離自己遠去。
秦瑟等不到他的話,輕輕掙開了他的鉗制:
「如果唐先生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唐先生?呵,真是好久沒聽到她對自己這樣的稱呼了,這一次又需要用多長時間改變過來?
每一個輕微的動作都會牽扯出全身的疼痛,但秦瑟必須離開,這裡的空氣因為唐牧川的存在顯得很稀薄,她無法呼吸。
唐牧川沒有阻攔她,任由她不太自然的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向門口走去,唐牧川一直保持著原有的姿勢沒有動,許久之後他才反應過來,看著那個走過一瘸一拐的背影,突然想撕碎她的偽裝。
為什麼她那麼平靜?為什麼她不喊不鬧?為什麼她不求饒?為什麼她從頭至尾沒有流下一滴的眼淚?
這讓唐牧川深深無力的同時又憤怒無比。
「秦瑟!」
手不過剛剛碰觸到門把,身後的聲音便傳入耳膜,或許是怕了他的手段,所以她竟然那麼沒出息的瑟縮了一下,暗自苦笑,並不回頭,握住門把撐住自己的疼痛的身軀:
「唐先生還有什麼吩咐嗎?」
「你已經沒資格再留宿主卧。」
秦瑟輕扯嘴角:
「我知道了。」
看看現在,從一開始就排斥住在另一個女人房間的她,現在竟被趕了出來,多丟人,而他又多霸道,讓她留宿的是自己,趕自己出來的還是自己。他是主宰一切的王,而她不過是一介草民,生死也不由她。
那扇厚重的門,她竟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打開,直到在自己身後緩緩合上,秦瑟才有了活過來的感覺。
她試著讓自己笑笑:
活著真好。
——
主卧不能回,也不想回,客房在樓下,卻不知道是否屬於她,秦瑟從未在深夜來過沙灘,曾站在落地窗前看到過它的洶湧和恐怖,此刻接近卻也覺得不過如此,哪有那麼嚇人?無非是因為身在溫室而放大了它的傷害。
大自然的力量的確無法預料,但更多的時候溫順的讓人很容易愛上,不似人類,喜怒無常。
海風有些大,但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風力吹散了她身上不少的疼痛,她屈起腿,緊緊的環抱住自己,獨自安慰:痛吧痛吧,痛的再狠一些才好,可以讓她的清醒保持的久一些,長長教訓,他是一隻猛虎,為什麼之前會將他當成一隻貓呢?
是他用溫柔織成了迷醉的網,將她包圍其中,讓她不知不覺被感染了,只記得了他的溫柔,忘記了他的狠戾。
她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不夠清醒,如果時時刻刻保持理智,怕是也不會讓他人有可趁之機。
他人是誰?除了唐七七她不做第二人選,至於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結局如果已經出現,過程又有多麼重要?至少她看的並不重。但她並不會白白讓人算計,不會甘心咽下這口氣。
身旁突然坐下了一個人,秦瑟感覺到了,卻依然將頭埋在雙膝之間,沒有抬頭的意思。
她不想說話,無論和誰,這個島上的任何一個人她都要遠離,保持最安全的距離。
「那個,我幫你看看?」
是慕言,秦瑟聽出了他的聲音,只不過這般小心翼翼倒有些不像他。
「不用,謝謝。」
「我覺得還是看一下比較好,至少別再這裡吹冷風,你身上有傷,如果再感冒發燒的話會很難處理。」
秦瑟沒再說話,她的態度已經表現的足夠明白,相信任何人都能夠清楚的知道,她不會接受幫助,寧願一個人痛死。
慕言有些為難,回頭看了一眼別墅二樓佇立的那道身影,暗罵一聲。真是長本事了,居然還學會打女人了?對象居然還是跟展顏毫無分別的秦瑟!如果不是打電話的是他唐牧川本人,打死他也不會相信這是他會做出的事情。
他沒問為什麼,這個原因對慕言而言,仍是提不起半分興趣,只是他覺得既然唐牧川下了死命令必須要幫秦瑟檢查一下,那受傷程度絕對要比上一次重的多,基於一個醫生的職業道德,他應該負責。
慕言抬頭看了看越來越陰沉的夜空,語氣也強勢了起來:
「馬上要下雨了,你最好還是跟我走一趟,我可不想和你一起在這裡淋雨,還有,你可以拒絕我,但我還是會強行將你帶走,所以你選擇吧。」
秦瑟終於有了些許的反應,從雙膝中抬起頭來,只是也並未看他,看著眼前的海平面,神色淡淡,不遠處的路燈輕輕淺淺的籠罩著她,透漏出難以言說的孤獨與寂寥。
「是他讓你來的嗎?」
「我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我沒有拒絕的餘地?」
慕言嘆息:
「事實上他此時正站在窗前看著你。」
這個島上還真是沒有屬於自己的任何一方凈土,秦瑟自嘲的笑笑,從沙灘上勉強站起來:
「走吧。」
慕言不知秦瑟心中所想,但對於這個結果自然是欣喜的,樂呵呵的跟著起來,幾步走到秦瑟面前為她帶路,走了幾步回頭想和她說話的時候才發現秦瑟居然落下好遠,原本想招呼她快一點的聲音在看到她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勢后卡在了喉嚨。
慕言折了回去,站在秦瑟面前:
「我背你?」
秦瑟搖頭,面色冷清:
「不必。」
「扶你總可以吧?」
「不必。」
慕言微微蹙眉,他百年不遇的想要管次閑事竟然被拒絕的這樣乾脆,內心難免有些抑鬱難平,只不過此時正站在路燈下,所以他很清楚的看到了秦瑟脖頸上的那條暗紅色印記,微微蹙了眉頭。
秦瑟不懂他的沉默,更不會問,只是她不想在某人的視線之下站立太長時間:
「可以走了嗎?」
慕言點點頭:
「可以。」
這一次,慕言斂了性子,配合著秦瑟的速度慢慢的跟在她的一側,他想,這個女人一副看起來隨時會摔倒的模樣,他距離近一些會安全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