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劍 11
「哈哈」譚教頭做捋鬍子狀摸了摸他那同樣光溜溜的下巴「我就知道你是沖這個來的——你們這些孩子啊……」
換了別人大概談話會從「哦?還有誰」開始滑向口若懸河的深淵最終脫韁在秉燭夜談里直到東方升起的太陽把兩個人打斷——然而他不是別人他是符槐楓而且他的桌上還有一碗很好的粟米粥回去晚了就要涼了。於是他垂默然等著譚教頭趕緊揭開謎底結束對話。
「誰寫了你嘛」譚教頭又擄了擄下巴「其實只有一個人寫了你。」
「哦是誰?」槐楓不動聲色。
譚教頭似乎略有點吃驚頓了頓方答道:「已經和你配在一起了不是嗎?——楚雲啊。」
槐楓站在原地了兩三秒呆道了打擾了晚安翻窗出去了。
「居然只有一個人寫我啊。」
直到回到房間反射弧很長很長的槐楓同學才一點一點地回過味來。
他素來知道自己人緣普通可卻沒想到「普通」到如此地步——想起每天晚上自己房間門口熙熙攘攘來要膏藥的人群不由委屈起來:有求於我的時候說的那麼好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一到關鍵時刻一個兩個都是縮頭烏龜!
男人果然靠不住。
槐楓想起小時候母親和父親吵架時候嘮叨的一句話。
「男人果然靠不住。」他恨恨地學著母親的語氣重複了一次。
然後他想到了楚雲。
將要成為他搭檔的人——一百個多人裡面唯一一個把他的名字寫上小紙條的人胸中升起一股對於知遇之恩的感激尤其那句「教頭組會按照參考個人的意願搭配並決定諸位的去留!」又恰到好處地在槐楓腦海里飄過了一下他便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千里馬遇見伯樂的心情。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受性別限制後者自然沒有參考的價值;出於對生命的尊重前者也不是很有按部就班的可能;但如果把兩者拼合一下變成「士為知己者容」的話槐楓還是很樂意實踐一下的。喝著粥他想明天穿鮮亮點的衣服上路吧楚雲那麼漂亮的一個人搭檔如果灰頭土臉的不是給他跌份兒嘛!——低頭一瞧記得粥也是楚雲留下來的心中屬於「楚雲」的空間就進一步膨脹了。
當然有許多事槐楓是不知道的——最起碼那個時候不知道。
比如說楚雲的那張紙條上從上到下的三個名字依次是這樣的:一符槐楓;二符槐楓;三符槐楓。
比如說當槐楓從譚教頭的房間里出來的時候有一個聲音躲在教頭門外牆較的陰影里低低地憤恨地:「靠!這樣都無動於衷!」
再比如說在選拔組裡只要有誰曾經說過一句「我想和槐楓搭檔」或是「槐楓這孩子不錯」之類的話當天晚上就會被奇怪的人士光顧。
該人士一定會用盡威逼利誘脅迫勸導等各種手段磨字當頭死纏爛打直到對方摁下手印表示永遠放棄槐楓為止。
「什麼啊原來是有這樣的人」許多年後已經是「符教頭」的槐楓坐在半山的飯堂里聽和自己同期的同僚說起這舊年掌故「我說呢像我這麼好的人如非極端情況怎麼可能只有一個人寫我。——唉楚雲你踩我做什麼?」
「抱歉不小心的。」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去。
「不是吧」同僚看了看槐楓又看了看楚雲「我說都二十多年了你……槐楓你還沒聽說過?」
槐楓茫然搖頭:「楚雲你聽過沒有?」
「……沒有。」
「你看」槐楓沖同僚一攤手「楚雲也沒聽過。」
同僚促狹地笑著推他:「那你怎麼不問他知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
「楚雲你……」槐楓依言問在一邊喝湯的楚雲。
話未出口楚雲沉著臉放下勺子:「我沒被這人找過——不過他就算找到我我也不會鬆口的。」說完低下頭繼續埋頭喝湯微露細紋的臉邊竟染上了幾分少女的桃紅。
槐楓於是滿意地點點頭回頭向同僚:「看楚雲也不知道。」
同僚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好一會兒終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符槐楓啊符槐楓我現在算知道為什麼松派其他雙劍配手拆的拆散的散卻單是你們兩個配了一輩子。」
「啊?」槐楓天生的大眼一瞪起來無辜程度直甩了同僚先生五條街「還什麼雙劍啊我們不是都退役當教頭了嘛!」
「唉……」
同僚看著槐楓和楚雲身上同色同花同標誌連腰帶上的綴玉都分毫不差的教頭服深深地嘆口氣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槐楓的肩膀。
二十年後的槐楓沒有察覺出有什麼不妥的;現在的槐楓自然更不會察覺。
夜深了他終於吃飽了也倦了換了睡袍到床上重新躺平輕輕地念了兩聲:「我入了總舵啦!」
一種不真實的安適感瞬間從他的胸口蔓延到了四肢彷彿浮在雲端里一般輕飄飄的——槐楓入睡了他做了很多夢夢到了自己以及楚雲。
他的重劍還有他的薄劍。
他們打敗了許多許多對手。
他們拿到了足以成為傳奇那麼多的席在夢裡武林盟主遞給槐楓一整捆厚厚的草席。
槐楓站在山巔扛著屬於自己的那一捆席子遠處藏青色朦朧起伏的山脊和近處的雲海都朝拜似地向他聚攏過來——他一回頭就能看到楚雲站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笑得牙不見眼仿若整個華朝的春天都聚集到他一個人臉上去了。
——然而不久以後槐風就知道原來登上席的時候人家只給一個小木牌子。
次日槐楓破例沒有遲到。
楚雲站在馬車邊等他眉梢眼角堆著笑就像槐楓夢裡見到的那樣。
上車的時候楚雲靠在他的耳邊說槐楓我們去把席拿下來把十二賽的席拿全。
槐楓「嗯」了一聲點點頭很鄭重的。
然後車輪滾動起來載著少年們的夢想一路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