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涉危機
「茗兒!」蒼久里一把推開偏屋的紙戶,抬腳跨過門檻就飛進了屋內。
「喝……」久里沒跑兩步就一個倒抽氣,立時呆在原地——廳內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大的狀況凄慘至極:一柄沾滿黑紅血液的利刃貫穿了她的左肩胛,彷彿所謂生氣已是幾個世紀前的風采;小的躺在地上,兩顆小小的髮髻些微的散亂了,月光傾灑進來,將這場面襯托得格外悲涼。
「里兒!」惠閔賢噓喘一口氣,跟著久里進了屋內,還未得空喘息又本能地上前捂住了自己兒子的眼睛,她聲音惶恐地道,「里兒,快隨娘離開這!」
久里的雙眼在黑暗中忽閃倆下,不甘心似的拂下惠閔賢的手,又奔到眼前那個瘦弱纖小的身影旁,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茗兒?」小小的身影一動不動。惠閔賢壯著膽子上前,先試了試三夫人的鼻息,又試了試鍾奚茗的鼻息,終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里兒,茗兒小姐隨三夫人去了一個很美好的地方,里兒應該祝福茗兒小姐的。」惠閔賢不知道該如何向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解釋眼前的殺戮,只能撫著兒子的小腦袋,繼續編織一個新的謊言。然而,惠閔賢想不到的是,就在這個四月的夜晚,她為兒子所編織的一個個關於死亡與殺戮的謊言,會湮沒於未來一個更大的謊言中,她所能預見並且了解的是,之於謊言雖不能長久,但卻是能夠給人帶來一絲心靈的慰藉,而現在,她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兒子久里能夠快樂,為了這個夙願,她願奉上全部生命。
「里兒,隨娘親離開這裡吧,不能再耽誤了。」惠閔賢雖然不忍見到向來善待自己的三夫人和與久里交好的茗小姐就這樣含恨而去,但是腦子裡那句「阿賢,活著。」仍時刻刺激著自己的神經。此時的時間彷彿被感官拉長,她卻深知,那些刺客的時間卻是瞬息之間。
惠閔賢想,不能再耽誤了,狠下心去拉蹲在鍾奚茗身體旁的久里,將將起身,久里卻一個詫異:「……娘,娘你快看!茗兒剛剛動了一下!」
惠閔賢一聽更是吃驚,縱然有些遲疑,卻也是連忙屈膝湊近鍾奚茗的身體,試圖借著月光去辨認。
只見那顆小小的腦袋又稍稍挪動了一下,就好似她只是在地上睡著了一般。兩道倔強的眉緩緩蹙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小而淺的「川」字,長而密的睫毛微翹著顫動了兩下,就見兩點星光隨著幕的升起而泄露了出來。
「唔……咳咳……」女孩似乎想張口說些什麼,卻被突如其來的一口唾液堵住了喉嚨,就彷彿自己的喉嚨已經被掐斷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一樣。
「茗兒?」久里驚喜。
「小姐?」惠閔賢驚詫。
女孩試圖活動下身體,卻發現自己大腦下達「活動」的命令似乎沒有傳達到四肢,一種超乎往常的不適應感隨之襲來。「不會吧,截肢?」想起不知道多久之前自己被卷進那個什麼「超光速子」的爆炸中的肉體的撕裂感,鍾四月在心裡對自己說,並且暗暗打算如果真的截肢了就要那個簽字的人生不如死。
「柳霏你個混蛋,快給老娘滾過來!」四月忍不住罵了出來,卻登時剎住了下一句就要衝口而出的「是不是你個混蛋簽的字?」——這是個陌生的聲音,童稚,帶點未盡的奶氣,甚至連音量都比自己預想的降了十幾個分貝。
等等,怎麼回事?昏迷太久沒說話喉嚨銹掉了?
「茗兒,你醒了?太好了!」為等四月細想剛才的聲音是怎麼回事,被另一個稚氣卻充滿雀躍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四月逐漸感覺到了手腳的存在,和——那個雀躍聲音的小主人不斷的推搡。
「喂,這位小朋友,那個,你能不要晃我了嗎,姐姐在生病哦。」四月活動了下腦袋,扭過頭去想要看一看是誰竟然大半夜闖進醫院還認錯人不知輕重地打擾了自己休養。
誰知剛一轉頭身體上就撲倒了一個小小的身體。「茗兒太好了,娘說你去了一個別的地方,我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了呢。」男孩的聲音是抑制不住的歡喜。
「里兒,里兒?快起來,快扶茗小姐起來。」縱然感到不可置信,但是惠閔賢仍是堅信這個鐘家小姐是命大之人,自有福星相助,便也隨著久里一同激動起來。
還沒等四月仔細消化著一段晦暗的對話,就感到自己的身體被一大一小兩雙手參扶著坐了起來。
「啊,那個……」四月有點生氣,怎麼會有人不問問自己意願就強行將自己給扶起來了呢,自己的身體可是還有點痛呢!
「好了茗兒小姐,這下可好了,快隨我和里兒一同去石室里吧!」惠閔賢難得在這種情境下還能保持最後一份理智,提醒自己時不我待。
等等等等,茗兒?who?四月心裡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但眼前的女子確實是對著自己說話的呀。不,再等等……朧月中,紙戶內,一女子,高髻散亂好似雨中雲,彎眉明眸恰如春絛浸湖,朱唇微捭若海貝含珠。美女呀美女,雖年紀是奔三無誤,但還是擋不住這少婦風韻呀。鍾四月YY著想。
嗯……等等,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嗯,是哪裡?
再借著月光瞅瞅,「噝——」四月不禁一個抽氣,天啦,怎麼是對襟的廣袖外衫,而且這暫時還看出是什麼顏色的長衫凌亂的裹在一件類似肚兜的小衣上。
不安的情緒返上心頭,四月心想柳柳這死丫頭這時候怎麼不在自己身邊,對了,我記得我的肉體好像被撕裂了……四月木然地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那麼小的手,那麼小的軀體;摸摸自己的臉,同樣是那麼小的口鼻;而且她也不再是以前那個300度的四眼妹了。不甘心地扭頭,看看同樣長發散落、外衫凌亂的男孩,不禁心下一黯——我靠,真的屍骨無存了!
這一切發生的似乎太突然,也太過詭異,四月腦子裡閃過「穿越」二字后迅速整理起信息來。她直覺性的從剛剛聽到的對話中判斷——自己應該是附著在了一個剛剛死去的富家小姐身上了,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么,至少不愁吃喝、可以實現前世一夜暴富的夢想了!
四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卻冷不防身邊的美女一個滿懷將自己和那個剛剛才辨認清楚的小正太攬進懷裡,正要掙扎就看到紙戶邊杵著一條黑影。就在驚疑間,那個黑影發話了:「想不到還有活口。」
說罷,那黑影眸子里閃過一記殺氣。只見黑影右手抽劍,側身微撤半步,肩頭向後一挫便牟足了勁向四月的方向刺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身側的美女直挺挺沖向那把泛著銀光的劍,一臂死死抱住那條黑影,騰出一隻手扣住黑影的口鼻,讓他出不得聲。
「里兒,快帶茗小姐走,按娘說的做,快跑!」
惠閔賢的喝令驚醒了剛剛還沉浸在喜悅中的蒼久里,久里見狀就要起身沖向自己娘親那裡:「娘……」。
怯生生的一個「娘」瞬間軟化了惠閔賢的心,卻讓她又加重了身體和手臂的力量,將黑影扣得更緊了一點,而劍身也赤果果地刺進了自己的軀體,鮮血汩汩而出,覆蓋了原先已經乾涸的血污。
黑影扭動著身體,試圖掙脫女人的束縛,卻發現自己今天遇到了生平所見過的力量最大的女人,這個女人竟然能憑一己之力令他絲毫動彈不得、甚至發不出任何聲音。
「里兒,你們快走,不要回頭,跑啊!跑!」惠閔賢似乎有點脫力,便更加焦急地喝止了久里前來送死的腳步。
蒼久里小小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便好似在頃刻間長了好幾個年歲的心智一般,瞬間明白了眼前的情景。頓了頓腳步,一個迴旋拉起還坐在地上陷入一種無法理解的詭詫中的「鍾奚茗」,不等她「哎」出一個完整的音節就奔向戶外。
戶邊門檻,久里倏然收步,回過頭去望向自己的娘親,她依然是血紅一片,縱然是深夜,久里卻清楚地探到了那觸目驚心的紅,並且在此後許多年都忘不了那刺目刺心的場景。
「娘……」久里稚嫩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里兒,活著!」惠閔賢眼望著自己的兒子,那像極了蒼冬川的模子,是那樣的小,那樣的讓人心疼。眼眶騰起了一層水霧,模糊了她的視線和他的模樣——她多想讓他陪自己變老,多想看著他長大,多想——哪怕只是再看一眼呢,看她此生最愛的兩個人。
「走啊!」惠閔賢用儘力喝道。她回過頭怒瞪著眼前的黑影,赤果果地,毫不畏懼地。她相信,鍾家死去的人們的鮮血會深深地滲透進她足下的土地,在日後的某一天重新浮現出來,用血淋淋的事實證明這個世界的殘酷!
久里緊緊拉著「鍾奚茗」小小的手,毅然決然地,向後院偏屋的石室奔去……
懷仁坡,一人,一馬,十八影。
「先生,」帶頭的玄衣男子單膝跪地,十字短劍已重新收至后腰,他左文右武地抱拳道,「屬下丟了一柄劍,鍾家上下七十三口,已斃七十一口……還有……」男子猶豫了一下。
「嗯?」馬上的男人聲音又似被冰凍了一般,等著下屬說出那另外兩個人的下落。
玄衣男子不由被冰凍激得打了個顫,隨即恢復了毫不拖泥帶水的良好素質道:「回先生,還有兩人逃脫。屬下無能,未能追回二人,請先生責罰!」
「確認了么?」
「回先生,是鍾家八歲的小女兒和管家十歲的小子。」
馬上的男人沉吟半晌,兩個孩子?而玄衣男子則被這一陣沉默激出了細密的汗。
「城門要開了,再不趕路貨便誤了,老闆還等著呢,走吧!」言罷,男人調轉馬頭,驅馬而行。而留在他身後的,哪裡還有十八條黑影,分明是兩輛載滿雜貨的馬車和已穿就小廝衣裝的卑微下人,總共十八人,不多不少。
細弱的歌聲琴調打散了一池漣漪:「夜如何其?夜鄉晨。庭燎有輝。君子至止,言觀其旗……」
馬上的男人緩緩閉上了眼,能活下去么?天,要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