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 番外：三生三世（下）
可我還是想進去，不為了那輝煌的宮殿，只為了再看一眼那株碧桃。當初我散盡千金尋來萬株桃樹，全都入不得娃娃的眼，她自始至終只愛那株碧桃。她說，花開的時候，很像我的眼睛。
所以我想是不是能把那棵桃樹順出來，反正留在那裡也是浪費。當初娃娃……走前說，它不會再開花，我不信，守在那樹下三載不問國事。現在想來，當時我大概是想，如果花開了，娃娃，也許會原諒我吧。
然而，花沒有開……而她，卻離著我越來越遠。忽然想到……娃娃比我早走了十幾年……這輩子，不會已經結婚嫁人了吧？
這個念頭就像是有人在我頭上重重的打了一拳似的，我昏昏沉沉的無法思考。想象不出來，那樣的日子，將如何度過？看著娃娃在別的男人身邊巧笑倩兮？我做不到！即便是作為懲罰，我依然還是忍不了。光是想就覺得心很痛，我喝了一整夜的酒，對她的思念，就好像是喝下一杯冷水，然後用三生三世的時間變作一顆一顆滾燙的淚。
於是乎我很光榮的病倒了，大夫說只是尋常的發熱而已，萬峰卻是急的不行，在我床邊兜兜轉轉的走個不停，一直叨念著：「怎麼辦！怎麼辦？」
……這傢伙真是太閑了！那麼多家商號他不去守著，非要待在我身邊……你不去賺錢，我哪裡來的銀子給我的娃娃建房子？
我煩了，於是說：「你去把皇宮中的那棵碧桃拿來給我，我的病就會好了。」
萬峰地表情很有趣，赤橙黃綠青藍紫的變了一個。最後咬牙切齒的問：「哪一株？先說好，雲錦宮中地桃樹你就別想了。」
雲錦宮是我為娃娃建的宮殿，裡面上百株桃花在春天時開得仿若雲錦。可是娃娃見了。只是點了點頭，說：「很漂亮。」
當時地我不明白。還道她不知好歹。
幾日之後，萬峰居然真的把那株碧桃給搞了出來，問他如何得手，只說是買通了宮內的總管太監，說想沾沾皇宮的貴氣。網.電腦站．．花了一千兩銀子買來的。
呵呵，一千兩銀子買一株不開花地桃樹，八成那太監一定會在背地裡笑萬峰是個傻子。可對我來說，一千兩……太便宜了。
我親自護著桃樹趕回月川的家，一路上親手為它澆水，小心的呵護，深怕出了意外。娃娃，這一次，它一定會開花！
心中有一個聲音告訴我娃娃不在帝都。於是我迷惘了。除去兩個我們都熟悉的地方，我不知道還可以去哪裡找，也不知道哪個地方還值得娃娃留戀。
我整日守著碧桃樹。時不時的跟它說說話，萬峰以為我瘋了。招了道士來給我驅鬼。
當我抹著滿臉的狗血瞪著他說：「算你狠！」的時候。他就明白，我沒瘋……而他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什麼叫窮奢極欲？我把我以前建起來的房子統統拆掉。用最好地石料、木料重新建過，屋子裡鋪了光華的大理石，再在上面覆上柔軟光滑的白狐皮，萬一娃娃興緻來了，還可以在上面打滾。屋內傢具一應是用紫檀木料，輕輕地吸一口氣，便是滿腹馨香。
萬峰很快就受不了了，他用幾年時間積攢下來的銀錢，被我在短短几個月地時間內就揮霍一空。於是他趕我出門，說是我什麼時候找到個能管我地人，才許我回來。
我怔怔的站在門口，不知去哪裡找，也不知怎麼找，除了守在為娃娃建造地宮殿里，我其實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孤獨宛若海浪般一下一下的沖刷著我，每一次，都更猛烈……
想了很久，我終於明白，只要一寸一寸的找，總有找到娃娃的那一天。於是我很開心的轉身離開，那一年，我三十一歲。
徐方國很大，我每到一處有人煙的地方便住上幾個月，想方設法見齊本地的所有女人……包括嫁了人和超過四十歲的……其中被人當做登徒子打出去的次數，與被人當做金龜婿拉住不放的次數一樣多。
我發覺自己漸漸的變得有些病態，找不到娃娃，我便開始搜集那些與娃娃長相相似的孩童，用買的、騙的，偷得、拐的，總之是用盡一切手法把他們弄到手……可一轉臉，也不過就是丟給月川的萬峰去照顧。
孩子無法填補我那顆空虛的心，所以我又開始留戀風月場所，尋找所有與娃娃相似的女人，只是無論多像，她們，都不是她。她們沒有那雙彎彎的笑眼，也沒有眼中滿滿的我。於是，我放棄了。
既然無法填滿，那就讓心空著吧，穿隙而過的風帶起隱約的嗚咽，每一聲都好像是娃娃的呢喃：忘了你，再不要記得你。我笑著認真的聽，心痛的同時卻也稍解相思。
後來，我發現酒實在是個好東西。心越痛，我就喝的越慢。一杯一杯的讓它痛，痛過之後就會覺得累，覺得累了就會容易醉。醉醒了，我也就舒坦了，然後再重新拾起那顆破敗的心，繼續尋找我的娃娃。
日子越久，我就越明白，娃娃這次，是真的不會原諒我了。她避著我、躲著我，不肯讓我找到她，不肯原諒我。
長期的酗酒以及風餐露宿讓我的身體漸漸空虛，就好像一棵被蛀空的大樹一樣，五十六歲那年我終於再也找不動了。萬峰找到我的時候幾乎不敢認我，猶豫了許久他才慌慌張張的叫人過來抬我，眼中好像有什麼細碎的東西在閃著光亮。
大夫說我的身子就算是用千年人蔘吊著也不過就是一兩年的命，我笑著說：太長了。是啊，太長了，萬一娃娃這次又走的早，難不成下輩子要我管她叫姐姐嗎？
被我送回月川的孩子們已經長大了，十幾歲的少年少女，就好像當年的我和娃娃一樣，沒心沒肺的笑著、鬧著。
偶爾太陽好的時候我會在那棵碧桃樹下曬太陽，萬峰說：「你別看他們現在一臉的天真純潔，其實一個一個的都跟人精似的，不好對付。」
我想：娃娃也跟人精似的，他們像她，自然不好對付。
其實，我一直想在他們十幾歲的時候死去，這樣，被一群酷似娃娃的臉包圍著離開，似乎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只可惜我的身體太爭氣，就算沒有千年人蔘，它居然還是撐了六年。日子一久，我又有點猶豫……這輩子似乎乾的壞事不多也不少，就這麼死了，我會不會下地獄？那樣……就見不到娃娃了吧？
那群小人精果然變得不讓人省心，整日里勾心鬥角，我恍惚間又見到第二世的日子，一樣的臉，一樣的淚，一樣的桃花樹。於是我對萬峰說：「隨他們去吧。」
對啊，隨他們去，他們不是我的娃娃，留著，也是麻煩。
萬峰點了點頭：「也是，咱們兩個一腳邁進棺材的老頭子，要那麼多錢也沒用。」
我一直都有個疑惑，趁著今日精神還不錯，於是問他：「你為什麼死心塌地的跟著我。」
萬峰淡淡的瞟了我一眼：「士為知己者死。」
「就你？也算士？」我失笑的看著他：「奸商還差不多。」
萬峰眯著眼睛咂了口酒，沒再說話。
那日之後，我的身體每況愈下，我知道，那等待許久的一刻終於要來了。對於那些我曾經執著的面孔，現如今我是連看也不想再看的，只交代萬峰說：「宅子，你給我守住，誰也不許碰！」
他點了點頭，顫顫巍巍的抱著我挪到桃花樹下。我費力的抬起手撫摸著它的樹榦，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我的娃娃。不過沒關係，一輩子不夠，那就兩輩子、三輩子，生生世世，直到我找到你的那天，直到你肯原諒我的那天……
「阿塵！」萬峰的聲音顫抖的有些厲害。
這麼大歲數了，還怕死人嗎？我在心中腹誹著，奈何彌留之際真的沒什麼力氣再說話，連翻個白眼都要小心著再也翻不回來。「開花了！阿塵！開花了！」
這一次，幾乎是連我都在一起顫抖了！
暖洋洋的春風拂過，一片軟軟的、帶著淡香的粉色花瓣在陽光下旋舞著，滿滿的飄落在我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