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驚鴻一瞥
下定決心的桐月汐起身將房門關上,取過眉筆仔仔細細地勾勒著,對著銅鏡淺笑著。
前世,她尚可以在這教坊司偷生余年,現如今,再比之在塞外的日子,此間與她而言反倒是一種恩賜,好似偷得半日閑。
若要成為花魁,單是美貌,遠遠不夠。吟詩作對,琴棋書畫,缺一樣不可。
所幸前世學得七七八八,今生也無需花太多的精力在這些個上面。
可是真要成為此中翹楚,沒一些其他的也是待不下去的。
桐月汐雖是思緒萬千,手上的動作卻是不停。
待粉黛漸歇,銅鏡中的女子彷彿換了一人,半眯著的丹鳳眼流露出一股難掩的慵懶。而窗外的天色也早已漸漸暗了下來,桐月汐推開了木窗,倚在牆邊抬眼看著華燈初上。
猶記得以前的每日都可見樓中女子著著清透的華服,畫著艷麗的妝,斜倚在所謂的恩客懷裡巧笑嫣然,卻又在入夜之後日日想著衣食無憂的家以淚洗面。
極大的喜,復又極大的悲。
忽輕忽響的笑聲,酥酥麻麻地攀上桐月汐的耳畔,忽明忽暗的光更是如同說不盡的話語,讓人心生痒痒。
「你說,她們到底在想什麼?」見那日日看守自己的男子一動不動地站著,桐月汐低低地開了口。
本不願回答的男子正想關上窗戶,卻又覺得難得她開了口,總是打斷她也不太好,於是便猶豫了半晌才轉過身,卻見她竟然入了夢鄉。
一陣突來的晚風將她的衣袖吹起,帶起了異樣的美感,也讓不經意間瞥見的男子紛紛駐足,帶著好奇的目光從對面的二樓張望。
男子咳嗽了一下,忿忿地將木窗關上,也不出意外地聽見了她驟醒時的呢喃和順從地起身離開。
那一日的驚鴻一瞥雖是在幾位男子心中留下了印象,但是這教坊司中的女子也不是尋常人便可隨意染指,再加之此間女子來這之前的身份,更為教坊司添了響亮的名號。
這些桐月汐都很清楚,所以她過得更加小心。
第二日鵑姐來教她舞蹈的時候,她格外認真地聽著,學著。
因著桐月汐閑下來便會望著飛起的候鳥出神,鵑姐便教了她旋舞。
寬大的服飾,隨著動作而絢爛飄灑的舞袖,去了珠子的鈴鐺,隨著她的旋轉晃花了眼,卻又在恍惚間好像聽見了她的笑聲亦或是鈴鐺聲。
在閣樓上看著的姑娘,有的笑了,有的哭了。
笑她腰肢不夠柔,笑她將舞袖當成了綢緞,笑她竟然安於現在的生活。
又哭她與自己都成了淪落人,回不了家,沒了姓名,卻還想和那鳥兒一般飛出此間。
子非魚,子非余。
誰又會知道他人心中究竟有何所思所想。
想著想著,樂曲漸歇,桐月汐微喘著停了下來,對著鵑姐柔柔地笑著,彷彿要糖的孩子一般等著獎賞。
鵑姐嘴上依舊是什麼也不說,讓她回去歇一會兒。
桐月汐抿了下嘴,輕巧地回了屋中,既無喜也無悲。
「我跟你說了吧。她可是絕色。」正當桐月汐忙著將鈴鐺解下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桐月汐眯了下眼睛,將鈴鐺互相撞擊發出了更大的動靜。
她可不記得前世有人溜進關押她的院子里。
更何況這對話卻又沒頭沒尾,不見有人回答,也察覺不出究竟是幾人在這屋中。
「的確不錯。」就在桐月汐小心翼翼地側身打量的時候,一道稍顯低沉的聲音輕飄飄的響了起來,似乎就在身側。
猛地轉頭,身後空無一人,饒是桐月汐定力再高也難免有些驚慌。
彷彿是她的驚慌讓那兩人更為滿足,兩聲輕笑之後,木窗被咻地推開,兩道黑影就這樣大剌剌地竄了出去。
守在門口的男子猛地一驚打算提劍跟上,卻被趕來的楚越攔住,搖了搖頭。
「你打不過他們的。」楚越眯著眼睛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武功相當之高,怪不得可以潛進來,只是為什麼來找桐月汐?
如此想著,楚越踹開了木門,引得桐月汐一聲尖叫。
「剛剛發生了什麼?」楚越大步走到桐月汐身邊,出手鎖住她的喉嚨。
「我……不過是在換衣服……窗……突然開……了。」桐月汐用力地抓住了楚越的雙手,避免他一個激動真就送了自己歸西去。
楚越挑眉,似乎不信,不過手上的力道總算是輕了些,就著這個姿勢喚來了在門外守著的男子,「阿大,她最近可是有被誰看見?」
「那日她在窗邊睡著,似是有被人看見……」阿大猶豫了一下終是如實稟告。
楚越將桐月汐狠狠地甩到了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什麼也沒說就走了出去。
正在阿大和桐月汐各自回神的時候,楚越又拿著一把短匕首走了進來,扔給了桐月汐,「自己留著傍身。若是尋死,就休怪我不客氣。」
桐月汐伸手接住,緩緩地將短匕首從皮套中取了出來,忽的笑聲連連。
楚越將要離開的動作微微一滯,等著她開口。
「你說,這顆可以賣多少錢啊。」桐月汐輕輕地彈了彈匕首上璀璨的寶石。
聽聞帶著胡鬧意味的問話,楚越自不可能真的回答,揮袖離開,「待你當上了花魁,便知道了。」
見他的身影完全消失,阿大也出了屋子,桐月汐揉了揉脖子,將短匕首壓在了枕頭之下。
前世得到這把匕首是因著採花大盜猖獗,今個兒沒想到倒是提前拿到了,只可惜若是楚越知道這把匕首是殺了他心頭肉的武器,會不會該先奪起來將自己捅死。
桐月汐半枕在床沿抿嘴淺笑,忽的覺得有些睡意,便朗聲開了口,「阿大,我歇會兒,若是那老郎中來了,且記得喚我一聲。」
門口傳來篤的一聲,桐月汐便知阿大已經明白,也就放鬆了身子閉目養神。
可惜阿大雖然是知道桐月汐的吩咐,但是這郎中可不是循規蹈矩之人,容不得他吩咐就推開門走了進來。
阿大看見桐月汐衣著穿戴整齊才隱隱鬆了口氣。
被聲音驚醒的桐月汐半眯著眼,用手肘支著頭幽幽地看著闖入者。
「我看她氣色不錯,那用得著我來看。」那人絲毫沒有一點自覺,將藥箱子往桌上一放,取出幾個物什就大剌剌地走到了床邊,拽過桐月汐的手診斷。
桐月汐也是乾脆理也不理,往裡稍許挪了一些,躺平了身子繼續淺眠。
阿大尷尬不已地杵在闖入者身後,也不知是該拖出去,還是該讓他繼續問診。
「你這身子調養的不錯嘛。若不是我,怕是都看不出來這毛病。」闖入者的聲音輕柔的響起,和他那風風火火的樣子倒是判若兩人。
桐月汐翻了個身,睜開了眼睛,不冷不熱地開了口,「然後呢,神醫大人還有什麼要吩咐?」
被稱作神醫大人對他而言似乎很受用,頓時樂得更吃到肉骨頭的小狗一般顛顛地去開補藥,「以後每月服上三貼,別累著。不舒服了就報上我的名號。司陽。」
「喏。」桐月汐起了身,對著他福了福,趁著他不注意,瞪了阿大一眼。
阿大自知理虧,自然也不會和桐月汐計較,默默地走到了屋外當柱子。
「你等等還要去什麼地方嗎?」桐月汐往他對面的凳子上一坐,支著下巴抬眼看他。
司陽沒有顧及她的視線,專心致志地奮筆疾書,待最後一筆落成才搖了搖頭。
桐月汐的眼珠子忽的一轉,「那你可願與我說說話?你也看見了,屋外就是個柱子。平日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悶得慌。」
司陽聽聞愣了一下,這才真正地打量起了他面前的女子。
明明穿著藕粉色的舞衣,應當是風情萬種才對,可這眉眼間卻是一派清明,還隱隱透著期待,當真是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
「好吧。有什麼想聊的。」司陽聳了下肩算是默認,一邊理著藥箱,一邊等著桐月汐的下文。
桐月汐歪了歪頭,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司陽。
典型的書生打扮,手無縛雞之力。不過那時候為了心愛的女人挺身而出的樣子還是挺迷人的。不知道這次有了自己的介入,會不會扭轉他們兩人。
「你知道這教坊司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嗎?」桐月汐把玩著藥方,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著。
「好吃的啊……」司陽沉吟了一下,說實話,對於吃的他當真不上心,「旁邊鴻雁樓的烤雁不錯。」
桐月汐頓時噗哧笑了出來,連帶聲音都變得輕快起來,「這鴻雁樓烤雁?!當真是,名副其實!哈哈……」
司陽摸了摸鼻子,才發現自己似乎說錯了,鴻雁樓最出名的可是烤鴨。但是為了維持自己的形象,他決定還是三緘其口,不糾正了。
「那糕點呢?」桐月汐笑了會兒便停了下來,翹首等著他的下文。
「你怎麼只知道吃的!」也不知道是惱羞成怒還是如何,司陽急得脖子都紅了,可是一見到桐月汐隱隱有些內疚的眼神,又連聲道歉了起來。
桐月汐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以後請我吃烤雁就是了。」
之後兩人又說了些旁的,直到桐月汐無話可說了,司陽也就打算起身離開。
「時辰不早了。我先走了。這葯你可記得要按時服用。」司陽細聲叮囑著,便如來時大步離開,倒是阿大還心有餘悸地用眼神往內瞟了一眼,正對上桐月汐似笑非笑的眼睛,似乎在醞釀著什麼可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