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街上是灰濛濛的,霧霾好像比從前還要嚴重。許多人都戴著白色的口罩,穿行在瀰漫著塵土氣息的空間里,帶著各自的心情,各自絕口不提的回憶。
「下午我要去談一個合作案,你和我一起去嗎?」
許亦輝坐在星巴克靠窗口的位置,雙手放在面前的那杯濃咖啡上。玻璃窗上貼滿了聖誕老人的大頭照,屋子裡的暖氣在窗上蒙上一層厚厚的水氣。
「我不去!」
穆棉放下快要送到嘴裡的提拉米蘇,然後拿起旁邊的餐巾紙擦擦嘴角。
「為什麼?」
許亦輝是知道明宇軒的,甚至可以說她比穆棉都要早知道他。在明宇軒還在南安大教書的時候,他就知道T市有這麼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
「你還沒有忘記他?」
許亦輝的語氣有些嚴肅,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眼裡有足以讓穆棉畏懼的冷漠,和決絕。其實他和穆棉都是一樣的人,一樣的擅長離別,擅長默不作聲。
穆棉有些恍惚,「沒有,我只是不想看見他……」
許亦輝沒有說話,眉間一閃而過的難過不容察覺。他從來不去追究她的過去,只怕她會在某個時刻說『我忘不了,我要回去……』。
穆棉也沒去做過多的辯解,她已經不想再去經歷分分合合的感情了,這一輩子,遇到一份安穩的幸福是多麼不容易。許亦輝是嗎?她不確定,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是快樂的。是他帶她逃離心裡的陰影,是他給她結實的肩膀,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這難道還不夠嗎?她是不是太奢侈?
事實是,她去了。為了讓許亦輝安心,也為了證明自己的感情歸屬,她義不容辭,也義無反顧。就像命中注定一樣,她非去不可。這場跨越萬千愛恨糾葛的見面,是生命中無法逃避的戰爭。敵人是他,戰士是自己。
沒有想到的是,這完全就不是一個正常的談判。
從許亦輝剛剛入手的車上走下來,危險而嫵媚的氣息撲面而來,這股妖風差點把她吹倒了。腳上的高跟鞋也完全不配合她的肢體,像個生氣的孩子,她真的站不穩了。
明宇軒站在主席台的旁邊,左右是一大群保鏢打扮的黑衣男子。他還是那樣的帥氣,那樣不可一世的睥睨眾生,在浮華的人群中遺世獨立。
擺滿甜點和美女,掛著只屬於這裡的氣派和豪華。有樂隊演奏肖邦圓舞曲,有穿戴整齊的服務員端著托盤走來走去,還有眾多豪門弟子,名媛淑女……儼然是個聚會的現場。
許亦輝很適時的拉住她的手,給她一束踏實的目光。
穆棉小聲問他,「你怎麼不告訴我是聚會啊!」
「你沒問啊!」
許亦輝滿臉無辜。
「早知道我就不來了,我穿這麼多,一站在這裡就被人家比下去了……」
說著還向舞池中央幾個跳舞的女子那裡看了看,很是不爽。其實也不是覺得自己穿太多見不得人,而是不喜歡這種複雜的環境,看似輕鬆飲酒吃點心,實際上就是個活脫脫的相親大會。一些等級差不多的男男女女,在熟人的接受下來到這裡,一個人來也沒有關係,走的時候就是兩個了。
穆棉對這種眾人心知肚明的遊戲規則不想有過多涉及,就像小時候和爸爸去參加宴會一樣。有多少人虛情假意的說,『你家孩子真漂亮』、『穆老闆真是非同凡響,雄才武略啊』……可是在父親出事的時候,還不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做點什麼,連葬禮都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參加。
「在我心裡,你是最美的,這些庸脂俗粉怎麼能和你比?」
不得不承認,許亦輝真的很會說話。他總能在穆棉稍微有些不約的時候拿出幾句聽起來很舒服的話,而穆棉總是就這樣被忽悠過去,然後乖乖的聽從他的安排。
他憑著自己的本事,白手起家,在這個競爭異常慘烈的社會中取得了常人不能小覷的地位。他不是富二代,沒有什麼權貴的提攜,完完全全是一步一步摸爬滾打掙得的天下。
穆棉淡淡的笑,安靜的待在許亦輝的身邊,和他一起去給許多不認識的人敬酒,以未婚妻的身份。其實許亦輝並沒有給她一個正式的求婚,他們的相處是渾然天成,不修邊幅的。好像水道渠成。
「這位是許總的未婚妻?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一個有些眼熟的禿頂男人舉著手裡的酒杯殷勤的笑,臉上的油漬都快要流出來了。
許亦輝輕輕的把酒杯和他的碰了一下,迅速的回過頭去不看他,怕被什麼奇怪的東西給噁心到了。
觥籌交錯間,穆棉看見了那個塗脂抹粉熠熠生輝的身影,她孤獨的坐在角落的沙發上。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高濃度的紅酒,烈焰紅唇,美得不可方物。
她和許亦輝說要去打個招呼,許亦輝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然後點頭說好。
穆棉不確定她就是趙雨,一年前的見面讓她對趙雨完全顛覆的形象誠惶誠恐。眼前知道這個酷似她的女子,真希望不是她。趙雨應該穿樸素清新的長裙,帆布鞋,行走在城市的街道。喝下午茶,看文學名著,對所有的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
一年前,她像一朵被世界深深傷害的鮮花,依偎在別人的情懷裡。穆棉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她,趙雨不會是這個鬼樣子。
她終於鼓足勇氣,做好一切的打算站到她的身邊。卻看見明宇軒走過來牽起她的手,她像個公主,童話故事裡那個註定要和白馬王子白首偕老的公主。那一瞬間,穆棉的腦子裡只有四個字——郎才女貌。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沒有志氣,可是心疼的厲害。怎麼也想不到他們兩個人會在這樣的場合手牽著手,親密無間的好像多年的愛人。
以為翻山越嶺這麼久,可以把以前的一切都放下,都忘記。以為身邊有了新的愛人,就不會再為曾經的摯愛心碎受苦。可是現在這是什麼情況?她眼睜睜看著明宇軒從她的身邊閃過,然後華麗的牽起趙雨的手,再邁著高傲的步子走上那個高人一等的主席台。
明宇軒不會沒有看見她,趙雨也不會沒有看見她。他們把她當成了隨處可見的空氣,然後丟棄在荒蕪的廢墟里,所有的情愫在電光火石間化為不值一提的灰燼。
他們在眾人的艷羨下走上主席台,趙雨的深藍露背長裙在各種攝像機的簇擁下顯得更加明艷動人。
明宇軒拿起話筒說,「感謝大家來到我和趙小姐的訂婚現場,各位都是明氏多年的合作夥伴和親朋好友,希望大家玩的開心!」
話一說完就把手中的話筒遞給主持人,可是台下的記者似乎對他簡短的發言並不滿意。
「請問明先生,您和趙小姐打算什麼時候舉行正式婚禮?」
「請問您為什麼這麼突然的宣布訂婚的消息?是不是為了挽救明氏當下岌岌可危的股票?」
「趙小姐,請問您是不是為了幫助明先生而被迫答應這場婚姻呢?」
「明先生,您的前未婚妻白雨萱小姐為什麼沒有來參加您的訂婚儀式?」
……
一連串的問題攻擊下,明宇軒的臉色沒有絲毫的改變,反而是一旁的趙雨顯得有些招架不住。一直在往後面退,要不是有主持人和幾個保鏢站在那裡,估計她會直接失足滾下去。
明宇軒沒有回答,而是做了個收拾,示保鏢擋住這些強有力的攻勢。他的保鏢是稱職的,三下兩下就把那些聒噪的像無頭蒼蠅的記者檔到了安全範圍之外。
這一切都想早就安排好了一樣上演在眼前,多可笑啊。一個是自己曾經裝進心裡的朋友,一個是深愛了多年的男人。一邊是當初純真懵懂的年華,一邊是轟轟烈烈銘刻於心的愛情。
就是這樣的兩個看似沒有任何交集的人,如今卻以這樣猝不及防的姿勢出現在眼前。
許亦輝輕輕的攬住她的腰,穆棉一回頭就迎上他熾熱的眼神。
她不知道如果沒有許亦輝,她能不能順利的離開這裡。這裡的人和物品都讓她無力還擊,趙雨離開的時候還看了她一眼,可是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從前她只知道時間是撫平裂痕的良藥,卻不知原來時間也是一把名副其實的殺豬刀。它讓很多曾經信以為真的人變得陌生而殘酷,它在你毫不留神的時候帶走你殘存的幾點美好。
穆棉離開了這金光閃閃的大廳,外面的空氣比裡面好多了。
「你是不是故意帶我來看這一幕的?你沒有談生意對不對?」
她問,可是語氣里都是不容置疑的篤定。
許亦輝沒有立刻回答,他摸了摸她閃現淚光的眼睛,輕輕吻去她眼角的淚水。
「是,我想讓你徹底放下,你是我的,心裡只能有我一個!」
「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放下了,我早就不愛他了,你為什麼總是不相信我?」
穆棉很想哭出聲來,可是心裡的埋怨比悲傷還要多,她不能容忍許亦輝如此明顯的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