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一>
從那抹雍容華貴的身影，攜帶一股隱忍卻又能壓伏眾人的氣勢出現在門口時，房中就頓時變得異常安靜。就連傲氣如慕容馨華，堂堂一國皇后也不由得撐著身旁嬤嬤的手站了起來，臉上有些猶豫，又有些不安。
面對那個靜靜看著紫宸宮，並且安然渡過二十餘年的女人，她是緊張，甚至可以說是帶著點畏懼的。
夏太妃一如既往的素凈衣袍，最多肩上為了抵抗嚴寒而披上件狐皮大麾，進門后也褪了下來。青絲烏黑如故，容貌少了年少時的張狂，卻更添了位尊者的威嚴，只是依舊美麗。若不是眼角邊上不經意地少許細小紋路，誰又能想到這位麗人竟然就是當今後宮最有權勢的皇太妃？誰又想到實際上她已經四旬過半？
其實這般年歲，哪裡又算得上老？只不過…
夏太妃冷目微垂，裡面是藏不住的疲憊和無奈…那孩子究竟想做什麼，她竟然真的想不通，看來還真是不得不服老…
「孩兒見過母妃！」李允有些詫異，隨即馬上迎出門來。就是慕容馨華也很快醒過神，強行按捺住心裡隱約地不安，端莊地跟在皇帝身後，對夏太妃屈身一福：「兒臣見過母妃。」
滿屋子傻楞了的太監宮女連忙作勢跪了滿地，齊聲大呼：「太妃吉祥！」「太妃安福！」
「皇兒，皇后，都無需多禮了。」夏太妃虛扶一記：「你們都起來吧，大半夜的跪著滿地像什麼話。哀家剛才聽到些不好的消息，才不得不動了老骨頭走一趟。」
話一出口，不出意料的把眾人多變的臉色盡收眼底，有則惶恐，有則欣喜萬分的。。。亦有驚疑不定的，而面前一帝一后卻是出乎一致的冷靜安定。
淡淡嘆了口氣，夏太妃實在是覺得有些厭了，擺了擺手：「哀家不想太多廢話，紹太醫。」
「老，老臣在。」
紹自遂顫抖著跪出隊列，心裡直叫苦。
「那丫頭…陳婕妤現在怎麼樣了？」
夏太妃冷目沉沉。難得抿緊地嘴角昭示出極端不奈的心情：「聽說已經診了快一個時辰，若連病況都說不出個所以然，日後你這個太醫首不用當了，太醫院更不用待了！」
「是，是。老臣惶恐！」
「哀家說過，宮裡不大，人到是很多，需得做好自己本分才是。」
紹自遂魏顫著撩袖抹去額際滲出的冷汗，腦子裡一時是加諸身上的富貴名利。一時又忽然閃過幼時因無錢醫治而早早病逝的幺妹那可愛的面容，漸漸地竟與現在床上躺著的那名可憐人兒重合起來。想起當初發誓刻苦學醫，不正是為了能讓那些貪財地庸醫後悔。後悔他們的狗眼看人低，後悔他們的見死不救么？
只是曾幾何時，沉浸在宮廷爭鬥中的自己，竟也變得和那些人一樣，被金錢與利益蒙蔽了雙眼？罷了罷了，反正就算多自己一手相助，床上那人也多半躲不開皇后的毒計，又何必…
「太妃。依兒臣看陳婕妤地病說不定有些不妥，倒不如先審了泠霜閣的事，畢竟此事牽扯太廣，影響又極壞。您看，兒臣把人證都帶來了。」慕容馨華知道自己此舉是急了。但心中的不安是越來越重，反正現在「證據」已定。就是太妃也不可能…
「皇上，娘娘，老臣其實已查出陳婕妤所得之病…」紹自遂終於下定了決心，俯倒在地。
「哦？究竟怎麼回事？」李允一直緊鎖的眉頭總算有些鬆動，迫切地開口詢問。他現在滿心最關注的就是躺在床上那個嬌弱人兒地情況，其餘「雜事」都比不上她重要。
紹老太醫重重朝皇帝磕了個響頭，鎮定地說：「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婕妤身上並無大病，這乃是喜脈呀，陳婕妤已經懷有三個月余的身孕了！」
既然自己說出真話也不定改變得什麼，那麼就隨了心中僅存的那點善心吧。紹自遂是鬆了口氣，卻不想他這一番話可是塊石驚起千層浪…
「什麼？」
「真地？」
「當真？」
比起皇帝一臉欣喜若狂，夏太妃的悅色外露，慕容馨華粉色雙靨登時「刷！」地變得一片慘白。被精心護理過的細長指甲因為手掌緊握成拳而深深地扎入肉中，她卻不知道痛。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尚寢局的都是她的人，每次宮妃侍寢后的記錄簿子她都已經一一過目。皇上對妃嬪懷有龍種控制極嚴，就連自己每次服侍過後也得按照規矩服下秘葯，防止受孕。陳菀再得寵，也不例外！否則，她哪裡會放心讓這賤丫頭囂張至此…！
究竟什麼地方出了錯？記錄書簿沒有錯，邵自遂這個老傢伙現在也斷然不敢撒這種彌天大謊，而防孕葯又是盤龍殿的密事太監親自送去，理當不會…
不對，盤龍殿！慕容馨華猛地瞪大雙目，在周圍一干奴僕看來顯得頗為可怖，哪裡還有半分端莊的模樣？但她已什麼都顧不得了，有些慘然地彎起嘴角，笑得比哭泣還痛苦。
是呀，怎麼會想不到呢…有能耐在葯裡面做功夫地，又還有誰…除了自己一心一意注視著的那人，又還能有誰！
皇上，您讓臣妾情何以堪，我堂堂一國之母，紫宸宮最尊貴的皇后，可在您嚴重，甚至不及得上一個出身貧賤的丫頭來的有資格孕育龍種？！
「娘娘！」盧嬤嬤看到已然有些神智迷濛地皇后，再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邵太醫說出的消息會給小姐又多大地打擊。只是小姐此刻不能亂，因為就算懷有龍種，她們手上還有一張王牌！「娘娘，您要振作。現在，就是現在把事情都說出來！」
「奶娘…」被盧嬤嬤狠狠晃了下手臂，慕容馨華雖然臉上仍有些癲狂的神色，但不愧是從小熟諳爭鬥的貴家千金，雖然有些勉強，但總算回復了些皇后的端儀。
才回過神來，卻可悲地發現皇帝與太妃早就靠到陳菀床側邊上，除了留下一室宮仆隱隱躲閃的憐憫眼神，就什麼都沒有了。
陳菀，我絕不會饒過你，絕對不會！
不論是被陳菀懷上龍子消息所帶來喜悅沖昏頭腦的李允，還是滿心安慰的夏太妃此時的注意力全心放在床上靜靜昏睡著的人兒身上，哪裡還有多餘的注意力卻提防已經快要被嫉妒洪流淹沒的皇后呢？自然也暫時忘了這個冬夜最初的導火索，忘了泠霜閣中那個已然冰冷的屍體…
「邵太醫，你說這丫頭身體當真沒有問題？那為何會昏了過去，竟是到現在都不曾蘇醒？」夏太妃除了喜悅還有些焦急，坐在床側不由得提高聲調來質問老太醫。
「太妃請安心，婕妤本來體質就較常人虛弱一些，何況晚上吹了涼風，又受了驚嚇，體內脈絡有些滯結就昏厥過去。只要用些暖體安神的藥物，調養幾日就會好轉。」
「那還不快去開藥！愣著做什麼？」李允狹長的鳳眸中是怎麼遮掩不住，發乎內心的喜悅和歡愉。修長的手指慢慢滑過那張因為病痛而更顯得瑩白的細嫩面頰，滿是憐惜與愛意。
菀兒，朕居然不知道，你的腹中竟已經有了朕的皇兒…你快些醒來，朕已經等不及與你分享這個消息了！
「恭喜皇上，自然也要恭喜陳婕妤…」一道輕媚而冷酷的聲音忽地響起，沒有不甘，沒有嫉恨，完全的一片清寒：「宮妃有喜，自然是我國大事。但臣妾愚昧，喜事是一樁，但惡事也不能因為這樣而鬆了去！」
看到皇上與夏太妃不約而同轉身站起，併疊起雙眉，慕容馨華艷麗的紅唇快意地彎起一道弧月：「宮規所定，皇上也該一視同仁，不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