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一步之遙
四月的天氣十分和暖,陽光照在一排排的宮殿上,端的是金碧輝煌,耀人眼球。
這個天下最尊貴的地方,不知多少人嚮往著,也不知葬送了多少女子的一生,那高牆之下,有多少人終其一生再見不得外頭的世界?
繞是如此,依舊有不少人飛蛾撲火,對這皇宮嚮往不已,趨之若鶩。
向貴妃的朝陽宮,沐浴在陽光下,那暗紅金字的牌匾,詔示了住在這裡面的人的尊貴。
大皇子被皇上軟禁,向貴妃又涉及了長公主駙馬當年的冤案,雖是稱病不出,但其中也並非沒有皇上的旨意在,故而,殿內的宮人都有些懶散,相比往日,無精打採的沒有半點精氣神。
安公公扶著秦如薇進了朝陽宮的殿內,見宮人慌慌張張地往內跑去,不由呵斥出聲。
那宮人怯怯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秦如薇身上,安公公叱道:「見著明慧郡主還不行禮?眼睛瞎了嗎?規矩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宮人連忙跪在地上磕頭行禮求饒。
秦如薇淡淡的道:「罷了,本郡主來拜見你家娘娘,不知她如今何在?」
這時,有人從殿內疾步而來,正是向貴妃身邊的女官蔡氏。
蔡女官對秦如薇和安公公行了一禮,笑道:「貴妃娘娘得知郡主前來,特差奴婢來接。」
安公公尖聲道:「皇上得知貴妃身子有恙,特准明慧郡主前來探視,蔡姑姑好生帶路。」又對秦如薇道:「洒家左右也沒旁的事,就在此等候郡主,也好讓皇上安心。」
蔡女官臉色微變,這話可是在淡聲警告了。
她也是在宮中浸淫多年,臉上浮起笑容:「郡主請。」
秦如薇淡淡地一句:「有勞。」
進得朝陽宮的正殿,因為順景帝並沒給向貴妃定罪,所以一應用度都沒有減少,一如往日的富麗堂皇,奢華高貴。
殿中,擺了一個案桌,向貴妃一身華貴的宮服,手執狼毫,一手輕挽著衣袖,正站在案前書寫著什麼。
歲月雖在流逝,但卻十分眷顧著跟前的這個女人,長年的養尊處憂和保養得宜,使得她年愈五旬依舊看著如同三十齣頭的女人一樣。
即使兒子被軟禁,她又失寵,卻還是沒有半點失儀,依舊明艷照人。
秦如薇從來不小看這個女人,哪怕現在,端看她猶在淡定的書寫,便知此人心性如何。
「明慧見過貴妃娘娘。」秦如薇輕福了一禮。
向貴妃沒有抬頭,而是淡淡的道:「你來了,來得正好,來瞧瞧本宮的字如何?」
她剛巧落下最後一筆,將手中的狼毫筆擱在筆架上。
秦如薇緩步走去,目光落在案桌上,潔白平膩的宣紙上,一個大大的忍字,寫得大氣安然。
秦如薇的眼睛眯了一下,道:「娘娘果真寫得一手好字。」
「你覺得好?」向貴妃抬頭,看著她似笑非笑的道:「本宮卻說,這是本宮寫得最差的一幅字。」
秦如薇沒有介面。
「字寫得不好,但這個忍字,卻是本宮最喜歡的一個字,你可知為何?」向貴妃睨著她。
「願聞其詳。」
「詩有云:古來多少能忍漢,百般磨練成英雄。所謂百忍成金,人生有很多事,需要忍,忍,是一種胸懷,是一種智慧,是一種領悟,世間事,唯有忍,才能達到最高的境界,也才能成為贏家。」向貴妃接過丫頭遞過的帕子一邊兒擦著手,一邊道:「本宮活了大半輩子,就是靠著這個字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所以皇舅舅將大皇子軟禁在府中,也禁你足,你也依舊不急不躁,雲淡風輕,就因為一個忍字?」秦如薇挑眉,淡道:「莫非貴妃娘娘還以為,只要忍下了這個氣,就能邁過這道坎?」
向貴妃看向她。
秦如薇又道:「能忍,自然能表明一個人的肚量和修養,如你所說,也是一種境界,但娘娘怕是忘了,這忍字,畢竟心上一把刀,而這把刀,隨時能掉下來傷到你的心。所以這忍,不過是一種逃避,是權宜之計罷了。」
向貴妃的手微頓,隨即笑道:「你倒是和你母親很像,一樣的聰慧,也一樣的——讓人討厭。」
秦如薇的臉色變了一下,尖銳地問:「所以娘娘就不惜設計我父親通敵賣國,害得我母親隨父而去?就因為你討厭她?」
「嘖嘖嘖,這可是什麼話?設計陷害衛承的,可是衛征,本宮可從來沒有認過這罪名,也不存在設計不設計的。」向貴妃搖著手指道:「就連皇上也沒有定本宮的罪,不是嗎?」
「不管你認不認,不管皇上是否定了你罪,你有沒有參與當年那冤案,你心裡很清楚,你敢對天發誓,你沒有參與么?」
向貴妃咯咯地笑出聲,道:「有沒有參與又如何的?本宮何必發這個誓?本宮又不傻。」
「你是不敢吧!」秦如薇冷笑,逼近她:「到底是為什麼,衛家哪裡得罪了你,你要如此惡毒?」
「得罪么?」向貴妃曼斯條理地戴上護甲,道:「也算不上得罪,本宮只是看不慣,衛承他對端敏瑞德皇后那衷心耿耿的樣兒,嘖嘖,真像一條狗啊。」
「不准你侮辱我父親!」秦如薇厲喝一聲。
「衛承性子耿直,說是忠於皇上,可他是你母親長公主的夫婿,你母親和皇后好得像姐妹,那不就是忠於皇后?忠於皇后,那就是忠於她的兒子,更別說,長公主對夏嵐昊,可是跟對自己孩子一般疼啊!」向貴妃呵呵地道:「先皇后聰慧有加,可惜她命薄,可她死了還不夠,還有長公主啊,長公主助皇上登位,比之皇后,更是聰慧機敏,這樣的人,那般喜歡皇后之子,哪怕皇后死了,夏嵐昊依舊有人愛有人護,這可不行。」
「本宮的兒子是皇上的長子,怎麼能被一個小毛頭壓過去,哪怕他是皇后嫡子。皇后死了也就罷了,長公主可不能護著那孩子啊。」向貴妃懶懶地抿了一口茶,道:「這樣的聰慧機敏的人,應該效忠皇長子才是,可惜,你的父親太忠直,怎麼也不願意效忠本宮,以至於本宮看不過眼了。」
秦如薇氣得渾身發抖,道:「所以,你就設計了那一場陰謀?」
「不不,本宮只看中了他手中的十萬兵權,設計他們的,是衛征,誰讓衛家那般惹人眼紅呢?也不怪得有人起壞心啊,本宮,不過是給了方便罷了。」
「你就不怕午夜夢回時,衛家那百條人命向你索命?」秦如薇咬牙。
向貴妃的手微頓了一下,譏道:「本宮連活人都不怕,還會怕死人?」
「不,你怕,你怕會被佛祖降罪,不得安生。你更怕,你做了這麼多,卻依舊得不到心中所要的,所以,你也不過一遍又一遍的寫著忍字罷了。」秦如薇譏諷地看向那幅字。
「放肆,你懂什麼。」向貴妃聲厲內荏地呵斥。
「你為你兒子百般籌謀,偏偏,他還在後邊拖你後腿,你只得一遍遍的替他收拾爛攤子。你想坐上皇后之位,成為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也盼著讓你兒子成為下任最尊貴的人,那麼你便真正的成為當之無愧的贏家。可惜呀,你兒子比不得先皇后之子,哪怕你除掉了那麼多你討厭的人,他依舊不得帝心。而你,永遠也不過一個貴妃,為著那只有一步之遙的后位日夜痛苦。」
「你能忍,沒錯,可偏偏,這個忍字上的利刃,就這麼狠狠的戳了你的心。你那麼垂涎的看著后位,它離你就只有那麼一步之遙,只差一步,你就能坐上去,可惜呀,就是差這麼一步,便是差之毫厘,謬之千里。」秦如薇冷冷地道。
向貴妃的臉色煞白,眼睛死死的瞪著秦如薇,道:「好個不知輕狂的郡主,本宮還是貴妃,當真以為本宮不敢治你的罪不成?」
「向貴妃以什麼理由治我罪?」秦如薇淡淡地笑:「因為本郡主來詢問你為何害我父母?娘娘,來這裡,是皇舅舅親允的,你說,他會讓你治我罪么?」
向貴妃臉色冷沉,半晌才拍著手笑道:「好,好,好一張利嘴,好一個明慧郡主,果然像足了你那死鬼娘,就是不知道,你這把利嘴會不會一直都這麼利?」
秦如薇的眉輕蹙了一下,很快就道:「你也不必拿我母親來刺激我,皇舅舅雖還沒定你罪,但我相信,你這樣的人,會有天收的。」
「是么,那麼我們就拭目以待如何?」向貴妃挑眉道:「我們就看看,我能不能坐上那尊貴的位置?」
秦如薇看向她,見她面容微微扭曲,目露猙獰,心中頗有些奇怪,也只當她瘋魔了。
「娘娘好生休養,明慧告退。」秦如薇再不願多在這呆上一刻,左右已經知道這人為什麼要害了她父母一家。
一切都是因為權欲。
向貴妃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目光落在案桌上的那個忍字,想起秦如薇所說的,她離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遙,一步,只是一步。
忍字頭上一把刀,皇上這把刀,到底是把她傷了啊,向貴妃突地大笑出聲,抓起那幅字撕了個粉碎,碎片在空中洋洋洒洒的落下,她的目光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