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疼痛
喬嫣和萬星帶著滿心的震撼,靜悄悄地離開了。
「如果尉遲弘感染了艾滋,你會怎麼選擇?」萬星幽幽地問喬嫣。
「和鍾愷一樣。」喬嫣不假思索地回答。
「果然是真愛啊。我剛剛發現,其實我對鍾愷的感情,遠沒有達到願意生死相隨的地步。」萬星努力的振作了自己,深吸口氣,她挺了挺她那瘦小的肩膀,「我以前是個很自我的人,從來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但現在,我學會了如何去愛一個人,為他付出,為他改變。以後,也會善待自己,善待別人。這樣就足夠了,所以,我還是很有收穫的。」
喬嫣看著萬星,心裡真有幾百種感觸,她默默的出著神。萬星也沉默了。寂靜里,外面的風雨聲就聽得更加明顯,簌簌然,瑟瑟然。
離開船屋,與萬星分別後,喬嫣獨自一人撐著傘,向喬氏府走去。寂寞悲涼的雨夜,小路上,一盞路燈孤零零的站著,放射著昏黃的光線。她走得很慢,腳步和思想一般沉重。直到肩膀被人摟住,她才驚覺回頭。
「發什麼呆呢?」雨珠閃耀在尉遲弘的額發和睫毛上,由於走路急,他微微有些喘,「我回到船屋,聽說你剛走不久,就追過來了。李局就是找我弄份材料,很快就解決了。」
「你哥他……」喬嫣的眼睛明亮而濕潤,她將鍾愷和梁筱涼的事,原原本本的對尉遲弘說了。
尉遲弘聽著,眉梢蹙起,眼底的憂鬱色彩逐漸加重,臉色變得黯淡而蒼白。好半天後,他把她的雙手闔在他的手裡,用微帶震顫的聲音說:「如果事後補救及時的話,未必會被感染。但是,看著自己深愛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那種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怎麼補救?」喬嫣問。
「可以打免疫球蛋白補救。」尉遲弘那深沉的表情,憂鬱的眼神,使喬嫣心中酸酸楚楚的絞動起來。「會不會,他為了更好地和梁筱涼生活在一起,連補救都不肯了?」
尉遲弘呼出一口長氣。「應該不會,他還有對貝貝的責任。貝貝已經註定要失去母親,如果再失去父親,就會成為可憐的孤兒,他不會那麼狠心。」
兩人都悵然若失,陷入一種迷迷惘惘的境界里。遠遠的,有個人影向他們緩緩移動過來,他們一時都沒有察覺到。來人是喬然,她沒有打傘,全身被雨淋得濕漉漉的,失魂落魄地走在雨中,她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坍塌了,再一次從天堂跌入了地獄。
今晚,呂斌的媽媽約喬然一起吃晚餐,說無論如何都想見她一面。呂媽媽在電話里的聲音親切溫和,讓喬然一開始的緊張情緒緩解了不少,人家長輩主動約她見面,她自然沒有推託的道理,於是精心打扮一番,換上自認為最得體的衣服,赴約去了。
呂斌的媽媽名叫許美玉,副處級公務員幹部,呂斌的爸爸也是公務員,官至副局長,呂斌是獨生子,家境很不錯,這些之前呂斌都告訴過喬然了。
許美玉把地點定在對岸輪渡附近一家經營東南亞菜餐廳的特色餐廳,這樣兩人都方便。餐廳環境很好,大堂的設計時尚而前衛,點點搖曳的燭光很有酒吧的情調,還能欣賞到美妙的現場鋼琴演奏。可惜下雨天,不能到外面的觀景陽台邊吃晚餐邊賞夜晚海景。
「這裡的菜肴以泰國料理為主,咖喱尤其棒。很符合年輕人的口味。」許美玉看起來挺年輕,氣質也不錯,就是身材明顯發福了。她風風火火、快人快語的,「我聽呂斌說你是很有小資情調的,所以專門選了這家餐廳。你可千萬別跟阿姨客氣,想吃什麼隨便點。」
「謝謝阿姨。」喬然感動於許美玉的用心,同時她又是拘謹不安的。她以為呂斌也會來,但許美玉說,就只有她們兩個人。
「呂斌沒空,來不了。」許美玉笑容溫和,「而且有些話,我想單獨和你說。」
喬然忐忑不安的,不知道許美玉想和她說什麼,還要背著呂斌。
許美玉將菜單遞給喬然,喬然客氣地說她不忌口,隨便什麼都可以吃,許美玉便自己點了咖喱蟹、奶油焗墨魚仔、烤豬頸肉、鹽焗鱸魚、冰凍鳳尾蝦等一大堆的美食,菜上來后,一個勁地讓喬然多吃點,說她太瘦了,該補補身子。喬然的食量很小,但盛情難卻,只能不停地夾菜往嘴裡塞。
「真是個實在的姑娘。」許美玉笑望著喬然,忽的嘆了一口氣,「阿姨其實很喜歡你的,真是可惜了。」
喬然的心臟猛的緊了緊,有股冷氣直透心底。她勉強將口中的食物咽下肚去,又喝了一大口茶,然後精神高度緊張地望著許美玉。
「喬然啊。」許美玉終於進入了正題,「我和呂斌他爸一直想見見你,但呂斌老說你還沒做好準備。前兩天我終於知道,你躲著不敢見我們的原因了。」
喬然心臟像捶鼓似的敲擊著胸腔,她的臉色變得相當蒼白。
「呂斌姑媽的女兒在逐浪島上的醫院工作,你曾經在那家醫院住院,她認得你。」許美玉依舊面帶微笑,但喬然已經嗅到了某種風暴來臨前的氣息。她幾乎可以感到那風暴正襲向她,撲向她,卷向她,而且要吞噬她。
「呂斌把你誇得完美無缺,我和他爸也把你想象得非常完美。但我們萬萬沒有想到,你會是之前逐浪島上連環強姦案的受害人之一,而且那案子還是呂斌經辦的。」
喬然腦子裡轟然一響,像有個雷在身體里炸開,全身都粉碎著爆裂到四面八方去。但她的意識依然清醒,她努力挺直背脊,帶著怯意望著許美玉。
「你是受害者,阿姨很同情你。但是,同情是一回事,娶來當兒媳婦是另一回事。呂斌已經被你迷得暈頭轉向,什麼都不管了,但我們做父母的,不能跟他一樣胡鬧。」許美玉態度堅決,「我們只有這一個兒子,他向來是我們做父母的驕傲。別怪阿姨說話太直白,你是知道的,人言可畏。如果他因為娶了你而成為親戚朋友的笑柄,讓我們家的臉面往哪裡擱。這事對他,對我們家都太不公平了。特別我們本地人,思想還是比較保守,接受不了你這樣的。」
喬然低垂著頭,悲切地說:「我早就知道,命運不會對我這麼好。」
「你如果真心愛呂斌,就多為他想想吧,你不能成為他人生的污點,毀了他。」許美玉清晰的,一字一字的說,「撇開那件事來說,你本身沒有什麼可挑剔的,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事實終歸是事實,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只能怪我們沒有緣分了。」
「我明白了。」喬然忽然凄楚的笑了起來,她的眼眶乾乾的,聲音苦澀、蒼涼,而絕望至極,「我會讓這個污點消失,再也不會對他的人生造成任何影響。」
「你明白就好。」喬然的話對許美玉而言,就像是一塊石頭落了地,總算是免掉一場「家門之辱」。
喬然站起身來,對許美玉緩緩的點著頭,語氣深刻:「我祝福你們。祝你們找到一個真正配得上呂斌的,真正完美無缺的女孩!」她一口氣說完,再也不看許美玉,甩了甩長發,毅然的掉轉身子,衝出餐廳,衝進了蒼茫的雨霧中。
傘落在餐廳里了,喬然就這樣在雨中走著,意識依然清明,思想依然清晰。她走到輪渡碼頭,上了渡輪,又在逐浪島上行走,她只想耗盡自己的體力,平靜沸騰的情緒,遏止住刻骨銘心的疼痛。她覺得渾身每根神經都在疼痛,這些疼痛從四肢百骸向心臟集中,如同小川之匯於大海,以至於整個心臟絞扭著痛成了一團。
當喬然走近喬氏府鐵門時,喬嫣終於發現了她。「小然!」她著急地衝過去為喬然撐傘擋雨,「怎麼也不打傘,會感冒的。」
喬然站在那兒,眼光直直的看著喬嫣。喬嫣呆住了,立即明白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非常嚴重的事情。
尉遲弘也走上前來。
「一起進來吧。」喬嫣忽然間覺得很需要尉遲弘的力量支持。
「方便嗎?」尉遲弘擔心惹惱了卓莠琴。
「這個時候,我媽應該睡了。」喬嫣拉住他的胳膊,好像生怕他走掉。
尉遲弘應聲「好」,就和喬嫣一起陪喬然進去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卓莠琴和阿秀姨都已經睡下了。三人上樓,進了喬然的房間。喬嫣取來毛巾,給喬然擦拭頭髮和面頰。喬然獃獃地站著,眼中依然是乾乾的,臉色慘白而毫無表情。她就這樣默默的瞅著喬嫣,然後,她的身子緩緩仆進了喬嫣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