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疼痛(四)
喬嫣驚悸地撫摸著喬然那弓起的背脊,張著嘴,想說話,卻無法出聲。
淚水突然像開了閘的洪水,一下子就湧出了喬然的眼眶,迅速的泛濫開來,濡濕了喬嫣的衣服。
「呂斌媽媽說我會成為呂斌的人生污點,讓他們在親戚朋友面前抬不起頭……」喬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明明不是我的錯,也不是我主動勾引呂斌的,為什麼我卻好像十惡不赦?」
喬嫣重重的吸一口氣,好象快要窒息一般。
「這事呂斌知道嗎?」尉遲弘冷靜地問。
「知不知道都無所謂了。」喬然的眼睛里閃著幽幽的光芒,她的聲音痛楚而堅決,「我已經答應讓污點消失,不會再對他的人生造成影響。」
喬嫣胸前像有一千斤重的石頭壓著,她想鼓勵喬然,不必在意別人的眼光,可是怎麼可能不在意,那是呂斌的媽媽,她這樣貶損傷害喬然,即便呂斌願意頂住家庭的壓力娶喬然進門,將來喬然在那個家裡怎會有地位尊嚴,又怎能無視那些閑言碎語,平靜生活?
「我想去洗個澡。」喬然默立了幾秒后,虛弱地說。她神思恍惚,像個紙糊的人,風吹一吹就會倒下。
「要不要先躺下休息會兒。」喬嫣很為她現在的狀態擔心。
「不用。」喬然的聲音虛飄飄的,腳步也虛飄飄的,她走進浴室,關上了門。
尉遲弘從口袋裡取出手機。「我給呂斌打個電話讓他過來,這事必須由他自己來解決。」
喬嫣跌坐在床上,尉遲弘和呂斌說什麼,她一句也沒聽進去,她既希望呂斌能站在喬然這邊,又擔心將來喬然要忍氣吞聲,喪失尊嚴。她被這種矛盾而痛楚的思想折磨得快發瘋了。
驟然間,浴室里傳出什麼東西摔碎的聲響,緊接著又是「咚」的一聲悶響,像是重物倒地的聲音。喬嫣悚然驚跳起來,撲向浴室門,猛力敲門,高喊著「小然!」
沒有任何回應,浴室門從裡面反鎖,喬嫣打不開。
「你往旁邊讓一讓。」尉遲弘趕過來。喬嫣退到一旁,尉遲弘用力撞開了浴室的門。
喬然昏倒在地上,左手手腕血流不止,地上滿是鏡子的碎片,像是割腕自殺。
尉遲弘緊急為喬然壓迫止血后,將她從地上抱起,急奔出浴室。
卓莠琴的房間就在隔壁,她睡眠很淺,這邊又是摔倒又是撞門的,她立即驚醒了,一出房間,就見尉遲弘抱著渾身是血的喬然衝出來,喬嫣腳步踉蹌地跟在他身後。她嚇得魂飛魄散,根本也顧不得尉遲弘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只是用顫抖的聲音問:「出什麼事了,小然怎麼啦?」
「媽,現在沒空跟你解釋,我們要趕緊去醫院。」喬嫣渾身都在哆嗦,聲音也止不住地顫抖。
兩人急匆匆下樓去了,卓莠琴連睡衣都沒有換,只回房間拿了件大衣罩在外頭,就匆忙追趕過去。
島上的醫院距離這裡不遠,等待救護的電瓶車反而更費時間,尉遲弘抱著喬然,以最快的速度飛奔進入附近的醫院。
喬然被送進急救室搶救,喬嫣、尉遲弘和卓莠琴在外頭焦急等待。
「小然為什麼會自殺?」卓莠琴捂住臉,無助地痛哭。
喬嫣也淚水撲簌簌直掉,完全失去了主意。
「你知道嗎?」卓莠琴忽瞪著尉遲弘,「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尉遲弘為難地望著喬嫣。
「我來說吧。」喬嫣知道無法再瞞著母親,便將喬然的遭遇一五一十對她說了。
卓莠琴聽得直往牆角縮,臉上再無一絲血色,彷彿瀕臨懸崖邊緣,隨時都會縱身下墜。「苦命的孩子。」終於,她崩潰欲絕地痛哭起來。
呂斌趕來了,他一路直衝到急救室外,急得滿頭大汗。「喬然怎麼樣了?發生了什麼事?」呂斌一臉痙攣。他不知道許美玉約喬然見面的事,尉遲弘在電話里說不清楚,只讓他趕緊來醫院一趟。
卓莠琴一見到呂斌,突然爆發了。心中所有的痛苦、憤怒、憂心、煎熬,霎時都有了集中發泄的對象。「你這個殺人兇手!都是你把小然害成這樣,居然還有臉來!」她哭喊著撲上去,對著呂斌一陣沒頭沒腦的亂捶狠打。「如果小然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們全家拼了。你們太沒有人性,這樣對待一個可憐的受害者,你們會遭報應的!」
呂斌完全懵了,任卓莠琴的拳頭和巴掌狂風暴雨似的落在自己身上。喬嫣趕忙好言勸說,很費了一番工夫才將卓莠琴拉開。尉遲弘則將呂斌帶到一旁,詳細告訴他今晚所發生的事情。
呂斌的心被巨大的痛楚狠狠抽過。「我已經認定了喬然,不管我的家人是什麼態度!」他沒有一絲猶豫,轉身就向卓莠琴跑去。
他要向卓莠琴表明決心,可是卓莠琴根本聽不進他的話。「你給我滾!」她激動地吼叫起來,「我真是瞎了眼,以為你真心對小然好。原來你只是玩弄欺騙她的感情,明知道家裡人瞧不起她,還來勾引她。她好不容易才好起來,你又在她的心窩上捅了一刀,你為什麼這麼殘忍……」
卓莠琴激動得聲嘶力竭,醫護人員都被驚動了,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勸著。
「你先走吧。」尉遲弘沒想到呂斌來了反而讓情況更糟,也有些慌了神,「她現在情緒太激動,你說什麼都沒用。大家都冷靜一下,等喬然醒過來了,我再通知你。」
呂斌深吸了一口氣,定定地望向喬嫣,低低的、喑啞的,幾乎有些害怕的迸出一句:「請你相信我,我會想出一個最妥善的解決方法,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放棄喬然。」
「等她脫離了危險再說吧。」喬嫣心裡也有氣,聲音僵硬。
呂斌只好先離開了。他走出醫院,在島上茫無目的的走著,夜冷而濕,霓虹燈在寒空中閃爍。他那被雨淋濕的面龐上毫無表情,在他全部的意識和思維中,都只有一個人影:喬然。耳邊響起鋼琴聲,清脆的,叮叮咚咚的流瀉了出來,一雙白皙纖瘦的小手從琴鍵上飛掠過去,一連串的音符,疊印著喬然的臉,喬然的笑,喬然的淚,喬然的輕言細語……琴聲和喬然的影子交織著,重疊著……
他開始奔跑,沒有意識的奔跑。耳畔的琴聲奏得好響,是《李斯特第二號匈牙利狂想曲》,琴聲急驟如狂風暴雨,喬然心情凌亂的時候彈錯了音,像是在發泄什麼似的敲擊著琴鍵……他在琴聲中疾跑,雨淋著,他滿頭的水,不知是雨還是汗……前方有一根電線杆,他沒能及時收住腳步,一頭撞了上去。
眼前猛然湧起一團黑霧,遮住了他的視線,遮住了喬然的身影。他摔了摔頭,摔不掉那團黑霧,他慢慢的倒了下去,面頰貼著濕冷的地面,冰冰的、涼涼的。嘴唇碰著濕濡的地,他睜開眼睛,瞪視著地面上那些水光和倒影,五光十色,閃閃爍爍的,映出的全是喬然的臉。他掙扎著站了起來,茫然四顧了一陣,拔腿重新向醫院跑去。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搶救,喬然才脫離危險。醫生說幸虧止血和送醫院搶救及時,只要稍晚一步,人就沒救了。
喬然被推進了病房,她躺在病床上,看起來又瘦又小。烏黑的頭髮在枕上披瀉下來,襯托得她那張臉尤其蒼白,尤其瘦削。她的眼睛闔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一圈暗影。眉峰輕蹙著,給人一種不勝痛楚、不勝負荷的感覺。她的頭在枕上蠕動,嘴裡輕輕的吐出一聲呻吟:「好痛……」她手腕上的傷口劇烈疼痛著。
卓莠琴心中一寬,緊跟著卻也一痛。「小然,你怎麼這麼傻。」她抓住了喬然那蒼白的手指,眼淚一直在眼眶裡轉著,「那麼多的苦痛你都熬過來了,為什麼又想不開要自殺。」
喬然緩緩睜開了眼,眼神很渙散,似乎無法集中視線。「我沒有自殺。」她的聲音十分細碎、虛弱,「我頭暈摔倒,碰碎了鏡子。」
原來是碰碎鏡子,被碎玻璃片割傷了手腕。卓莠琴、喬嫣和尉遲弘都鬆了一口氣。如果喬然有尋死的念頭,那是防不勝防的。
「我很難過,但是,我要對自己的生命負責。如果我死了,會有很多人傷心,我怎麼能不珍惜自己……」喬然喉間重重一哽,「媽,我們回美國去吧,我不想待在這裡了。」
卓莠琴那哀愁的眸子里,漾起了淚光。「好,等你的傷好了,我們就走。這裡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喬嫣心裡一酸,眼淚就湧進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喬然從小到大一直在她的身邊,姐妹倆從來沒有分開過。喬嫣要回國,喬然連想都沒想就跟著來了。可是現在,她決定離開了。來到海都的時候,喬然還是個天真單純的姑娘,不過短短數月,她的人生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心生去意時,已是滿心瘡痍,傷痕纍纍。有些痛,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即便躲得遠遠的,心底的創傷,也永遠不能痊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