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68）石頭寵物

一九八四年一月一日，元旦。＠，

似乎中國大部分傳統節日，都於團圓有關。元旦的歷史雖然不久，但同樣也意味著團圓。

出外忙碌奔走了一個來月的余鐵成，坐著綠皮火車從遠方趕回來了。作為妻子的李子珍炒了幾道小菜，擺滿了桌子。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吃著團圓飯。

「最近廠子里怎麼樣？」余鐵成問道餘生。因為餘生用心，余鐵成已經按照華夏廠的接班人來培養他了。

廠長這個職位，說白了就是一個管理崗，怎樣建設和維護一個制度，讓整個廠子有效率的工作，才是廠長最重要的工作。

至於產品本身，還有創新，這些東西，其實是應該由下面的人去操心費力的。廠長不能說不關注這方面，但基本上也就是在重要的時候，決定一下大方向。

「狀況還不錯，生產線都在正常的運行。《接球》雖然不能批量生產，但是研發組已經攻克了時間記錄，還有鬧鐘這兩個點，現在的遊戲手錶，可以說是真正的遊戲手錶了。」

余鐵成點了點頭，這幫來自天南地北的技術人員的確好用，但是這不是他想聽的，他又問道，「除了這些呢？」

「除了這些……應該沒什麼了吧。」餘生有些摸不著頭腦的答道。

這些天，他主要還是泡在研發部門，一是自己在他們的效率會比較高，二是這些人的知識水平都還可以，看高考複習資料的時候，有不會的題，可以問一下他們。

「你啊……」余鐵成一臉失望的樣子，嘴張開還想說什麼，李子珍就插嘴，打斷他的話說道。

「今天不說這個那個，趕緊吃飯。你出外頭那麼多天，你不累我還累呢。」

「知道了，吃飯吃飯。」余鐵成笑了一下，夾了一筷子菜。

餘生端起碗吃下去半碗飯，還想繼續吃的時候，聽到了敲門聲。

聽這聲音和節奏，似乎是尼克，不過稍微有點急促，可能是又遇到什麼事情了吧。

「我去開門。」餘生說完，放下碗筷，走到門口拉開門，門外尼克一張有些惶恐的臉擺在了餘生面前。

「出什麼事了？」餘生問道。

向來有禮貌的尼克，今天不禮貌了，直接走進門來，嘴裡叨咕著，「完了，全完了。」

「什麼完了？」

「電子遊戲完了，我所在的公司，馬上就要破產了。」尼克聽到餘生的問話解釋道。

餘生臉色變了，連忙追問道，「什麼？怎麼回事？」

「怎麼了？你倆說什麼呢，臉色都這麼難看。」余鐵成看著猛然間變了臉色的餘生問道。

餘生將尼克剛剛說的話，翻譯成中文。

余鐵成摸了摸下巴說道，「別著急，你讓他慢慢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餘生將話複述回去，尼克開始講述他從電話里聽到的一切，餘生再將他說的話翻譯成中文。

「這麼說來，就是日本最大的電子遊戲公司，做了一個非常不好的遊戲，讓整個美國電子遊戲市場崩潰了唄。尼克他們公司，原本的經營項目是玩具貿易，看著電子遊戲行情好，就投資進去了。跟著整個市場的崩潰，他們公司也資不抵債要崩潰了是吧。這就是資-本主義啊……」

余鐵成總結完，最後還感嘆了一句。

「差不多就是這樣。爸，尼克的公司如果關掉的話，尼克不管回不回去，可都沒有人要咱們生產的商品了。這該怎麼辦？這些天倉庫已經放了一半了，繼續生產下去大概一周就會滿庫存，要不要先讓工人們不要生產了？」

餘生問道。

「不行，生產還是要生產。咱們現在是私企，最重要的是要讓人有信心。如果貿然停止生產，就會引發流言，到時候小道消息滿天飛，人心散了，這廠子也就不必開了。」

余鐵成說道。

「那該怎麼辦？」餘生問了一句，陷入了沉思。

李子珍看著這爺倆都不說話在想事情，咳嗽了一下，吸引了兩人的目光說道，「我有個想法，你說咱們廠的東西，能賣到日本去不？老劉家的不是回日本了么，可以不可以讓他們去賣。我聽說美國人喜歡什麼日本人就喜歡什麼，咱們的東西在美國賣的那麼好，在日本也能賣出去吧。」

「賣到日本去？聽起來好像有那麼一點意思，但是真的能行？」余鐵成聽到李子珍的提議，陷入了思考。

「行，當然能行，怎麼不行？」李子珍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堆資料，撤下去碗筷，把它們放在桌子上，「那次老劉讓咱們幫他往日本捎東西，我就留了點心眼，讓老劉他兄弟，在日本那邊幫著找些過期雜誌。雖然我不懂日語，但是看著上面的圖和漢字，也分析出了一些有用的情報。」

「孩兒他爸你看。」李子珍按照貼在頁腳標籤的指引，翻開了她早就看好的頁面，她指著這個頁面里的廣告說道，「這個東西，是不是和咱們廠的『遊戲手錶』看上去有些像，你們看圖上，還有著阿拉伯數字五萬的字樣，後邊那個好像是台。在日本與咱們同類型的機器，都能達到五萬台的銷量，咱們的產品為什麼就不行？」

余鐵成開口道，「想法是沒錯，但是日本人能買咱們的機器么。我只聽說過咱們中國人買日本貨，說日本貨好用，倒是沒有聽說過日本人倒過來買中國貨的。咱們在美國能賣出去，是有尼克他老闆那個地頭蛇。咱們去日本賣，就算是老劉的遺孤兄弟在那，他們都還沒站住腳，怎麼有能力幫助咱們呢。」

李子珍眼睛瞟了一眼尼克，然後說道，「日本這個國家，或者說日本人，依我看來本質還是胸懷不夠，格局太淺，自己又敏感，生存競爭又殘酷，所以就成了一種病態的德行：殘和忍。

這樣的本質，讓他們善於學習先進，但又會成為養不熟的白眼狼。只要原先他們所崇拜的國家衰落了，他們就會反噬。

唐朝宋朝的時候，日本人會用船把最漂亮，還懂琴棋書畫的女人運到中國。找中國優秀的人，例如那些中了進士的讀書人改良人種。到了近現代，不也聽說日本戰敗，美-軍在他們的領土上駐軍。還主動有日本女性投入美-國駐-兵的懷抱，以此來改良人種。

我覺得依照現在日本人對於美國人盲目崇拜的樣子來看，只要尼克先生答應去日本一趟，協助銷售，就一定能夠行的。」

李子珍話說的比較赤-裸，一點都沒因為餘生在這裡，而變得含糊其辭。

餘生聽了她的話，看向了尼克，真別說，二十多歲的尼克，經過了在中國，在華夏廠這半年來的歷練，擺脫了剛出校園稚氣未乾的奶香味，有了一些成熟的味道。並且，五官看起來也有些好看。

他這個樣子，在異國他鄉，說自己是明星，也有人信。

餘生從來不否認這個世界是個看臉的世界，如果這個世界不看臉，那麼遊戲手錶的外殼設計，也不用推倒那麼多次，尋找一個製造與美觀的平衡點。

「我先問問尼克。」餘生對著自己的母親說道，然後轉頭面向尼克，和他說道，「尼克如果你的公司不行了，你能不能先不要回美國，幫助華夏廠去日本推銷《接球》。」

「日本？」尼克疑問道，他稍微思索了一會，「如果你們需要我去，我是沒問題的。」

他說話的同時，在內心裡感嘆，幾個月以前剛來亞洲的時候，以為自己將要去日本，亞洲最繁華的國家，沒想到過了這麼長時間，還真有機會去日本。

人生，真是太神奇了。

李子珍與余鐵成討論攻略日本市場的細節。※％，

作為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見過血打過仗，見過大規模集團作戰的兩人。採用的討論方法，基本上與戰場前的分析差不多。

餘生以前見過許多次類似的模擬討論，已經見怪不怪了。而尼克雖然比較好奇，但是那兩個人語速太快，憑藉他的漢語水平，一聽就覺得頭疼。

出了屋外不算太冷，甚至顯得有些溫暖。學過地理知識的都懂，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強降溫前的溫暖。

在這溫柔的大手之後，就是惡劣天氣的狂暴面孔。想要只要一個不要另一個是不可能的，它倆就像太極圖裡的陰陽魚一樣，相生相伴的存在。

八十年代的中國人，對於節日還有著濃厚的興趣。更別提余鐵成為了元旦這天，搞了十口豬啥了，分給了每個員工。

雖然現在華夏廠的工資不低，但是大多數產品還要按票供應。雖說有私下交易的情況存在，但是價格又高，數量又少，如果不是非常急需，只是為了解嘴饞，一般不會有人去用錢換肉票的。

身上還殘存著肉香的孩童們，在溫暖冬日傍晚的昏黃路燈下，撿著小石子玩耍嬉戲。

土黃色的小笨狗，嘴裡叼著根骨頭，跟在小孩兒後邊傻乎乎的奔跑。小孩兒一停，小土狗也停下來，歪著腦袋仰著頭看著小孩，屁股後邊的小尾巴搖的可歡了。

尼克和餘生靠在廠門口旁邊的巨石上，尼克看到這一幕，觸景生情的說道，「小時候我家裡也養過一隻狗，爸爸給他起名字叫大黑。他是一條棕黑色的拉布拉多犬。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還曾經騎著他四處玩呢。我的童年可以說是在他的陪伴下度過的。和他玩叼飛盤，他有一次還故意把飛盤扔出去讓我撿呢。

我覺得大黑像人一樣，非常聰明。然而，在我上高一的時候，有一天我放學回來，爸爸突然告訴我大黑死了。

你知道嗎，當時我簡直不敢相信，我一點都不信。

雖然大黑的眉毛白了，鬍鬚白了，不那麼愛動彈了，但是他只是老了，離死還很遠吧，怎麼就突然之間死了。

爸爸帶我去看了大黑的屍體，說他死的很安詳。望著我上學的方向，靜靜的看著，最後合上的雙眼。

我看著他的臉，看他確實寧靜的趴在那，他確實死了。

我消沉了幾乎整整一年，也許你不理解這種感覺。自從大黑死後，我就一直沒有養過狗。

其實，我對你們中國人，一直以來印象並不好。因為，我聽說你們吃狗肉。狗是人類的好朋友，怎麼可以吃它們呢。

不過，來了這裡，待了這麼長時間，我知道你們中國人其實都是好人……」

餘生默默地聽著，不時的點點頭，等尼克說完了，他抬起頭說道，「你說的感覺我懂。曾經，我在雲南的時候，有個好朋友。他是個人，名字我還記得，叫做張亮。八零年二月的早晨，天剛亮，可是我卻沒有看到張亮。他死了，死在了你們美國人的手裡。

所以說，好朋友突然逝去的感覺我懂。而且，在認識你之前，我也不喜歡你們美國人。到現在我也沒有忘記這一切……」

「抱歉……戰-爭太殘酷了。在那場戰爭的時候，其實我們國能，也很反對這場戰爭。」尼克道歉道。

餘生笑了笑說道，「沒事兒，都過去了，當年俺們國家抗-美-援-朝，你們國家帶著聯合****在韓國的時候，死的人更多。你們以前不還和英國人你死我活，但是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大家走在賺錢，為了更加美好的明天而奮鬥。」

「是啊，戰爭很可怕，一切都過去了。」尼克重複道，「要是生命不會有終結，陪伴在身邊的夥伴，不會死去那該多好。如果有，我好像要一個。」

「等等……」餘生突然伸出手，擋在尼克嘴前說道。

尼克看著餘生，過了大概十秒鐘，餘生恢復了正常，他輕聲對尼克說道，「如果我找到一種不會逝去，不離不棄的夥伴，你覺得會好賣么？」

「怎麼會有？還要賣！餘生你別開玩笑了。」尼克以為餘生是在轉移話題，緩解剛才尷尬的氣氛。

「我們看玩笑！」餘生嚴肅道。

「真的？」

「真的，你隨著我的目光看。」餘生說道。

尼克順著餘生的目光望過去，只有一個蹲在地上玩小孩兒。

「你看到了么？」餘生問道。

「看到什麼？那裡只有一個孩子。」尼克回答道。

「你能看清他手裡拿的是什麼嗎？」

「一粒小石子。」尼克回答道。

「賓果！就是那個，那個就是不會逝去，不離不棄的夥伴。你覺得怎麼樣？它會好賣么？」餘生問道。

「把石子當做寵物？這個想法真……新奇。」尼克想了許久，才想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沒錯，就是石頭寵物。為何不養石頭做寵物呢？他又好養又聽話。哪怕忘在哪個角落裡一整晚，他不會生病，也不會抱怨你，只是看上去有點『小小的萎靡不振』。

按照你給我講過的營銷學知識，我覺得，雖然石頭不值錢隨地都是，但是咱們可以通過增加附送的東西，例如精美的包裝盒，例如一個全面的說明手冊。

上面寫上對於寵物石的照料、餵養、和家庭訓練的操作指南。

還可以寫上，例如『如果你把它從盒子里拿出來，他會看起來很興奮；如果你把它放在舊報紙上，他能理解。它很乖很懂事，不用你教它，就會乖乖地呆在紙上，直到你移動它』。

尼克聽起來怎麼樣？」

餘生說完自己的設想，問道尼克。

「啊？」尼克忽然回過神，用驚異的眼光看著餘生，「這個想法你是早就想過，還是……」

「剛剛想到的啊，」尼克說道，「我先是看到那個小孩手裡的石子，然後又想起中國的一個成語——海枯石爛。

石頭不會死亡，那就養石頭好了。不用吃飯，不會生病，不用照顧吃喝拉撒。多麼可愛的寵物啊。

尼克，你覺得我這個想法不行么？」

「行！行！行！」因為重要，所以尼克重複了三遍，「餘生你真是一個天才！石頭寵物，這個創意實在是太棒了。」

尼克說著說著，就蹦蹦跳跳了起來。

小孩子們好奇圍觀，路過的大人，就趕緊把他們拉的遠遠的。生怕尼克身上的「怪病」，傳染到孩子身上。

「你別這樣說，我會驕傲的。」餘生靦腆道。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就算是尼克這個來自美國，應該很洋氣的洋人，都還在使用這看起來一點都不高端的技術。

餘生看著尼克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不是簡單的羅列，而是用各種不同形狀的框框，把不同的信息簡化成為短語，再按照其中的邏輯關係，畫上連接線段。

尼克告訴過餘生，這種記錄方法，叫做思維導圖，能夠幫人理清事情的脈絡。就算是再複雜的事情，用這個方法梳理一遍，都會變的簡單易懂。

尼克說這是他大學的時候，學習的最有用的思維工具。

餘生自己在複習的時候，按照思維導圖的規則，整理了一下知識點。由點到線，由線到面。高考的知識點，像是一張網狀的脈絡，在他的面前徐徐張開。

各個學科，並非孤立無援互不聯繫的。歷史里需要地理知識，地理里還有政-治經濟的知識。

整理出知識網狀圖的餘生，豁然開朗，許多書上講的有點模糊的東西，他通過歸納整理，總結出離正確答案相差不多的回答。

學習效率更高，可以說事半功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