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巷口少年
初夏的夜晚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段,空氣溫暖濕潤而還來不及燥熱。晚自習的下課鈴剛剛響起,一輛輛自行車就從陽湖四高的校門沖了出去。遠遠看去,校門倒像是噴涌著的湧泉。
和其他迫不及待放學的高中生臉上輕鬆的神色不同,李宏的臉綳的緊緊的。
他很緊張,玩兒命的蹬著腳下的自行車,像是在擺脫身後的妖怪。風呼呼的從他耳邊掠過,涼爽而舒適,然而此時他已經似乎喪失了感官,頭腦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別遇見那人!別遇見那人!
終於,他穿過那條長長的黑暗的小巷。什麼都沒有發生。
沒有被堵——李宏長長的鬆了口氣,再過一個街口就到家了。
他覺得似乎視覺聽覺嗅覺都緩緩地流回到了身體里,他聞到了不知是誰家廚房傳出的滷肉味,忽然發現自己好像餓了。
下一秒,路邊的黑暗中閃出一個人影,同時傳來「砰」的一聲。
李宏從車座上倒了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頭猛地撞到地上,鼻腔充滿股泥土的味道。
腦子裡「嗡」的一聲過後,他才感受到地面磨過身上火辣辣的疼痛。自行車甩在了離他三米遠的地方,車輪仍然一圈圈轉動著。
一個難聽的聲音響起:「操,跑挺快急投胎啊!」
李宏艱難的抬起頭,映入眼帘的是一個他最不想見到的魁梧身影。突然他覺得自己的胃緊緊地縮成了一團。
忍著渾身的疼緩慢的站起來,他艱難的擠出個笑臉:「輝哥好。」
被稱為輝哥的是個壯碩的青年。一米八幾的他緩步走來,身影幾乎完全籠罩住了李宏。只見他上來一腳便踹在了李宏的肚子上:「好你媽!快把錢拿出來!」
李宏捂著肚子又一次倒在地上,這次爬起來的動作更加緩慢了。
他掙扎的從包里掏出了一張紙幣遞了過去。
輝哥一把接過錢,冷笑了一聲,順手又是一巴掌扇在了李宏臉上:「每個禮拜一百塊,下次再想躲老子廢了你。」
「知……知道了。」李宏畏懼的點點頭,轉過身去打算扶起倒下的自行車。
正在這時,巷口忽然響起一個冷冽的聲音。
「慢著。」
他抬起頭,看見巷口站著一個纖瘦的少年。昏黃的路燈灑在他俊秀的臉上,薄薄的嘴唇上掛著一絲諷刺的笑意。
「伍月!」李宏吃驚地認出了這個雖然是同班可向來少言寡語,幾乎沒怎麼對話過的同學。
「誒呦!」輝哥怪笑道:「不得了啊,還找了幫手啊。」
「不,不,不是!」李宏嚇得慌忙擺手,扭頭沖伍月喊:「你快走!快走啊!」
伍月眯著眼睛看了他一眼,懶懶的蹦出兩個子:「不急。」
輝哥轉過身來站到了伍月面前,滿眼都是陰狠:「熊孩子,**的欠收拾!」
話音未落,揮拳就朝伍月那秀氣的臉上砸了過去。
「啊!」一聲慘叫響起。喊的不是伍月不是輝哥,而是旁邊看到這一幕嚇得忍不住捂著眼亂嚷嚷的李宏。
拳頭沒有因為喊聲出現一絲動搖。
只是輝哥原本篤定的心裡卻因為眼前的變化有些吃驚——眼前的少年並沒有害怕沒有躲閃,而是同樣伸出了一拳。
這一拳沒有他狠、沒有他快、甚至並沒有握緊,而是伸出了兩根指頭,直直的對著他的眼睛插了過來。
雖說心裡明明知道這一拳不會威脅到自己,然而身體本能的做出了反應來保護最脆弱的器官——他閉上了眼睛同時偏過了頭。
下一秒,他感受到少年的一拳無力的從耳邊劃過,同時自己的拳頭砸在了少年的臉上。
拳頭甚至能感受到鮮血的濕熱。
「雖然夠狠,也不過是個雛。」他在心裡不禁有些得意。
得意的他還沒把頭轉回來,一瞬間,胯下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啊!」
殺豬般的慘叫隨後響起。
李宏捂著嘴傻傻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伍月收回正中輝哥下陰的膝蓋,汩汩滲血的嘴角仍然掛著一副冷漠不屑的表情。而他面前的輝哥,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身子弓著像個蝦米,捂著下體乾嚎著。
他揉了揉眼睛,遲疑了一下,走到伍月身邊。
小心翼翼的問:「你沒事兒吧。」
伍月沖地上吐了口帶血的唾沫,一手拖著臉頰,顯然也傷的不清。只是用鼻子哼了聲做回答。
這邊輝哥也緩了過來,拱著腰捂著胯下,警惕的看著眼前的白凈少年。
「還打么?」伍月臉上仍掛著帶血的微笑。
輝哥眼中先是一陣怨毒的盯著眼前這對別人手夠狠,對自己心夠硬的少年,隨後卻閃過一絲自嘲。
「打你媽!算老子點兒背,惹不起你這瘋子。」
說罷便蹣跚的往巷口走去,沒走兩步又過頭來,厲聲說:「要敢把今天的事兒說給別人聽,別怪老子翻臉弄死你們!」
李宏有些茫然,愣了下。
伍月想了想說:「放心。」
輝哥轉身離開,再沒有回頭。
「伍月,你太牛叉了!」輝哥的身影剛消失在巷子盡頭,李宏就急不可待的叫了出來。
「哪有。」伍月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微笑著搖搖頭。
李宏的興奮只持續了一刻,接下來忍不住一臉擔心的問:「輝哥真的不會找我們麻煩了?」
「嗯,他犯不著。」伍月淡淡地說。
李宏經歷了剛才一場衝突,不知不覺中對於這個之前不怎麼熟悉的同學已經充滿了信心。聽他這麼回答,立刻就被說服了:「也對,同樣是搶,有那麼多好搶的沒必要非要難為咱們是吧。」
放下擔心,李宏整個人都變得活潑多了。這時他在昏暗的燈光下注意到地上掉落著一隻小木匣。
「這是什麼?」邊說他邊撿了起來。拿到伍月面前。
他手裡是一個破損了的木匣,看起來是剛剛被壓破的,有些碎木屑還散落在地上。
打開匣子,裡面躺著一枚古色古香的圓形錢幣。錢幣似乎是銅製的,上面卻沒有刻著開元通寶之類的常見字樣,而是刻了一些奇怪的不知道是哪一國的文字。雖說看起來古意盎然,但可能因為保存得好所以仍然很精緻完整。
「估計上剛才輝哥身上掉下來的,肯定是他從誰那搶的吧。」李宏分析說。
「嗯。」伍月點點頭。
「那這也算是咱們的戰利品了,」李宏喜滋滋的說:「伍月,這個應該歸你,謝謝你救了我,這個你收好吧。」
伍月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頭裝進了褲兜里。
一縷縷蟬鳴夾在風中陣陣飄來,初夏的夜晚總比其他的季節少了幾分寂靜,卻又不像盛夏那麼喧囂。
和李宏分開道別後,伍月徑直的回到家門口。抬頭看到室內的燈光透過窗戶映出窗帘淡藍色,伍月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這就是常常被形容成的溫暖的、安全的家的燈光吧。
「我回來了。」伍月推門進去。
沙發上的中年男人抬眼,回應了一聲:「哦。」然後低頭繼續看著手中的報紙。
電視上正播著冗長的似乎永遠重複、永遠雷同、永遠播不完的韓國家庭劇。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的中年女人完全沒有轉過頭的意思。
伍月看上去暗暗地鬆了口氣,只是沉默的換了鞋,沉默的走向自己房間。
房間里只有電視劇的對白聲,感覺很安靜。
安靜很好,伍月想。
只是安靜一向是很容易被打破的——中年女人轉過頭瞟了伍月一眼,頓了一下,眼睛里瞬間閃出了興奮的火花,彷彿發現了什麼新大陸。
「站那!」她吼著跳了起來。把看報的男人嚇的手一哆嗦。
「哈!瞅他臉上是啥?」女人沖著男人喊:「血!是血!」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伍月得意的對男人說:「伍代國!好好瞅瞅你侄子吧,我就說這小子不是什麼好玩意兒!指不定又在外面惹什麼禍了。」
叫伍代國的男人有些尷尬地躲閃著女人的目光,轉過頭問伍月:「你沒事兒吧?怎麼搞的?」
「沒事,騎車摔的。」伍月平靜的回答。
女人搶白道:「放屁!摔的怎麼會摔到臉。肯定是在外面打架鬥毆!」
看伍月沒有辯解,她越發的得意了:「這小孩看著就不學好。三歲看老!小時偷針長大偷金!將來才是個禍害哩!」
伍代國沒接話茬,只是繼續問伍月道:「要不讓你二嬸給你包紮下?」
他的態度顯然惹惱了女人,只聽她大聲吼道:「老娘包你個頭!」
沒有等她發飆,伍月淡淡的說:「二叔、二嬸,我回屋了。」接著徑直離開了客廳。
背後女人的吵鬧聲仍繼續著:「伍代國!給你臉了是吧?老娘辛辛苦苦養家養你還要養這個外人,你還敢使喚老娘伺候他……」
「砰」
伍月關上房門堵上了傳進來的爭吵聲。
他似乎脫力一般緩緩地背靠房門坐在了地板上,平靜表情再也遮不住那一絲蒼白和痛苦。無力的垂下了頭,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掌上已經不知什麼時候被指甲摳出了幾個深深的青色印記。
「家?」
少年的嘴角挑起一絲自嘲。